吃过总统国宴的厨师

Jianan

十多年前到美国的密尔沃基市开会，住在市区最负盛名的菲斯特旅馆。花岗岩的外墙，金碧辉煌的大堂，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陈列在一楼到二楼的走廊和四周墙面，但是至今最令我难忘的，还是入住的时候前台递给我的一本印刷精美的开店百年纪念册。纪念册封面是一个身着侍者礼服的黑人，年纪在六十岁左右，正在和蔼地迎接宾客。

我有些不解，这位老者不大像是旅馆的老板，为什么用他做如此重要的纪念册的封面？前台估计看出了我的疑惑，主动告诉我，这位礼宾员是旅馆的老员工，不到二十岁就在这里工作，十多年前退休，还经常回来和大家相聚，但是没有等到旅馆百年纪念就过世了，把他放在封面，也是对他的一个纪念。

这是我对美国尊重普通人，哪怕是少数族裔的底层人物的风尚的一次触动心灵的体验。

2010年3月，一个普通的黑人走了。美国的各大报纸，包括《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还有电视节目都有报道。他就是1986年退休的白宫男管家尤金·艾伦。

尤金1919年出生在弗吉尼亚州，1952年到白宫厨房工作，从洗碗刷盘子做起，做到管家，最后被提拔为领班。从杜鲁门、艾森豪威尔一直到里根，他曾经为八位总统服务。

当他刚进白宫的时候，美国南方还在实行种族隔离政策。尤金虽然在总统身边工作，但是当他回老家的时候，路边的公共厕所是不允许黑人进去解手的。他经历的时代发生过罗莎·帕克斯乘公共汽车、小石城九个黑人孩子上学、马丁·路德·金发表演讲《我有一个梦想》、路德·金和肯尼迪被刺等重大事件。白宫上演的一幕幕历史戏剧，他有机会耳闻目睹。但是不像今天那些一有机会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卖个最好价钱的人，尤金遵守纪律，忠于职守，绝口不谈在总统身边看到听到的敏感话题。

很少有人有机会采访尤金，《华盛顿邮报》的韦尔·黑古德是一个例外。他在尤金与之共同生活了六十五年的老伴海伦去世和后来尤金追随而去的时候，都有长篇的报道。当然，那都是些无关机密的生活趣事。

杜鲁门总统不叫他尤金，而是像家人或密友一样喊他金。

福特最喜欢和他谈论高尔夫，他们两个的生日是同一天，当福特在白宫过生日的时候，第一夫人总是忘不了高声向大家宣布：“今天也是给金过生日。”接下来大家会为他唱一支祝贺生日的小曲，尤金则会脸红，有点不好意思。

尤金对肯尼迪夫妇的印象特别好。肯尼迪遇刺后，杰奎琳亲笔签名请他参加葬礼，但是他婉言谢绝了。他说：“完事了大家总得吃东西，我得坚持在厨房工作。”后来杰奎琳送给他一条肯尼迪用过的领带，那是他的珍藏品之一。

当年，西德总理科尔访问美国的时候，里根总统要举行国宴招待。一天南茜到厨房里来，尤金告诉南茜他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没想到南茜来是代表里根和她自己，亲自邀请他和老伴作为嘉宾参加国宴。那可不是几十上百桌、成百上千人的大会堂宴请，而是白宫宴会厅二十来人的总统家宴！

按常规，在国宴上夫妇都要分开来坐，尤金的老伴海伦有点儿紧张，不知道和那些大人物说什么才得体。她的儿子告诉她，那些陪客的参议员通常都会说些他们上大学时的趣事儿，你就说你上高中的事儿，保证他们谁也分不清。结果海伦那顿饭和宾客们聊得很开心。尤金两口子总爱向别人说，他们家是唯一吃过总统国宴的厨师家庭。

尤金1980年被提升为领班，1986年退休。里根亲笔给他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在分手的时候，南茜和他紧紧地拥抱。

2008年11月，尤金夫妇像往常一样谈论过两天去投票选总统的事，不同的是这次有一个声名鹊起的黑人候选人。早晨起床的时候，尤金习惯性地用胳膊肘碰一碰老伴，没有动静，再碰一下，还是没有动静。赶紧转过身去，原来海伦在梦中安详地走了。尤金最遗憾的是没能够告诉老伴，这回美国选出了一个黑人总统。

奥巴马就职的时候，尤金接受邀请，在他的儿子、儿媳陪同下参加了就职典礼。

据说哥伦比亚影业公司准备拍一部关于尤金生平故事的影片。

【原载2012年3月29日《羊城晚报·心灵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