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病重外公“游世界”

苏晓明

86岁的凌瑞蓂躺在北医三院的病床上，癌症晚期。外孙女凌一凡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病重的外公一生去过的地方不多，为了让他的人生少一些遗憾，凌一凡画了一张外公的肖像画，希望网友能够带着它在所在的地方合影，让外公看看这个世界。结果大大出乎凌一凡预料，短短几天时间，数万人举着这幅外公肖像拍照，带它走遍世界各地，巴黎、伦敦、洛杉矶……

迟来的肖像

问：是什么时候决定给外公画像的？

凌一凡：其实这件事已经拖了好几年。几年前，外公身体还好，他要我给他画像。我总是拖着，以为时间还早。今年春节后，外公查出淋巴癌，住进北医三院。有一天我去看他，他说给他画张像吧，我便放下所有的漫画稿，给外公画了这张肖像。由于外公不能长时间坐着，我是对照外公去年的生日照片画的。

问：怎么会想到让大家拿着外公的肖像在各地拍照？是为了帮外公圆梦吗？

凌一凡：大家可能理解错了，是我想让外公看看世界。外公是上海人，20多岁时拖家带口来到北京，他的6个女儿都在北京，他一直说自己很幸福。直到外公住院，虽然没有人告诉他病情，但他应该感觉到了。他说他还没活够，希望再活一次。

听了外公的话我很伤心，就想为他做点什么。几天后，我想到了让大家拿着外公的照片拍照，我再拿给外公看，就像他去过那里一样。

外公的感动

问：当你把这些照片拿给外公看时，他是什么反应？

凌一凡：外公非常激动，他说自己都成世界名人了。外公说话很痛很困难，所以他看着照片一个劲儿地抱拳、作揖，说一定好好谢谢大家。

他每天会望着窗外回忆一些痛苦的事情，因此我想让他在临走之前看看美好的事物。他感动不是他能“去”那么多地方，而是大家都来为他做这件事。

问：你当初预想会有多少人帮助你？

凌一凡：有几十个人就不错了。当初我只想让朋友帮忙，2005年我到伦敦留学，因此我的朋友遍布天南海北。没想到微博刚发出去两小时，转发就已过万。5天时间我收到了两万多张照片，大都是陌生人。因为精力有限，我只看了1000多张，保存下来几百张。

问：哪些照片让你印象深刻？

凌一凡：很多照片让我很触动。有一个叫朵朵的小女孩拿着外公的画像拍了一张照片，写道：“这里不是名胜古迹，是我家的阳台，但是我最爱的地方，因为这里最温馨。”开始我并未注意，后来看到小女孩的妈妈在评论中说，女儿是单亲家庭，希望能鼓励一下她。我非常感动，找到小女孩的微博，告诉她她很可爱。

还有一位女士在泰国花了一整天时间去做这件事，她去了当地大大小小的寺庙拍照。我通过私信告诉她，希望她跟佛祖们求的那些祝福，最后都能应验到她的身上。

网友带外公爬上海拔5217米的雪山，几乎走遍七大洲。网友还帮外公回老家——上海的面筋弄。来北京60多年，外公的乡音未变，他看着面筋弄的街坊拿着他的画像合影，外公努力地笑。

余下的日子

问：你心中的外公是怎样的？

凌一凡：在我心中，外公是个活泼又严厉的老头，严厉是对妈妈和姨妈，对我们孙辈很和蔼。他喜欢游戏玩具，小时候经常用三合板给我做小屋，里面有床有灯很精致。外公80多岁还骑摩托车从大兴到城里。

我的小学就在外公家旁边，每天放学都去他家，我跟外公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初二那年我们搬家了，去外公家的机会也少了，再后来去国外了，只在逢年过节去外公家吃顿饭。

问：这些年外公会很孤独？

凌一凡：是的。外公没有儿子，外婆在10年前去世了，后来外公养了一条狗取名牧牧，这几年一直与牧牧为伴。

外婆去世对外公打击很大，外婆比外公大10岁。外公出生于上海的大户人家，外婆在外公家做工，看着外公长大，后来两人相爱。他们的爱情一度遭到家人反对，分分合合，最终走到一起。

这些年外公就喜欢外婆做的菜，外婆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做饭合他的口味了，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差。

问：医生说外公已时日无多，你将如何面对？

凌一凡：尽人事听天命，我希望他剩下的日子能够快乐，这也是我让外公看世界的最重要的原因。外公说，自己老了还能环游世界，还能成为人们的话题，很高兴。

共有的遗憾

问：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孝心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共鸣？

凌一凡：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外公”，或者说有这样一个亲人，他们或者健在，或者已经离开。他们是在弥补自己的遗憾。大家忙于工作而忽视了亲人，总是觉得还有时间。相反，我们会对朋友好对恋人好，因为如果对他们不好他们就会离开，但父母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你。

微博发出后，很多人都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说外公去世得早，自己没做什么，就借这个机会给外公做点什么吧。还有不少网友说想立刻回到家人身边。

问：子欲养而亲不待，相比于他们你是不是觉得很幸运？

凌一凡：我仍充满遗憾。我只是给外公画了一张像，做得太少了，后悔没能多陪陪外公。外公的很多品质都给了我。外公是电子工程师，工作很认真严谨，有些事情认准了就去做，自己能做就不麻烦别人。我也是这样，但微博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只能求助网友。

问：网友的表现说明人们并不缺乏爱。

凌一凡：是的，但中国人表达感情会害羞。以前我总觉得不好意思，最近才发现一定要表达，要让他们感受到你的爱。

问：你觉得自己在让外公看世界的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凌一凡：事情发展到最后，成了网友跟外公之间的事，我成了局外人，或者说我只是一个桥梁，帮他们传递网友和外公之间的感情。

访谈最后，凌一凡说，很多画廊想拿这些照片做艺术展，都被她拒绝了，“我的想法很单纯，不想让这件事变味”。凌一凡说，希望这一切能到此为止，大家正常生活，恢复应有的平静。

摘自《京华时报》2012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