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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末日”更珍惜“今天”

2012-06-12黄祺

新民周刊 2012年48期
关键词:医生职业医院

黄祺

四十出头,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几乎可以预见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轨迹。如果单纯从个人的前途来说,孙蕴伟医生也在这个年龄上看到未来:继续医生职业,医治病人,积累临床经验,总结科研成果,老去,成为让人尊敬的好医生……

但同时,孙蕴伟对未来又深感不安:医患关系是否能够改善?是否有更多年轻人安心做医生?社会矛盾能不能少一点?法制化是否能够真正实现?

研习医学的人最“唯物”,孙蕴伟把2012“末日论”当作一个笑话,他只希望,这样一个被赋予神秘色彩的年份,可以成为这个社会的“拐点”,他期待更多人像医生一样抱有务实的精神,用切实的行动让未来变得更好。

医生的2012

年初从媒体上读到2012“末日论”的新闻时,孙蕴伟权当是个笑话。从18岁选择进入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学医开始,孙蕴伟注定成为一个“唯物”的人。在一个“唯物”的人看来,只要没有科学证据证明“末日”的存在,那么,它就是不存在的。就像通过人体解剖如果找不到某个器官,那么这个器官就一定不存在一样。

直到有一天,上初中的女儿也开始提到“末日论”,孙蕴伟才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名词。

孙蕴伟现在是上海瑞金医院消化内科主任医师,从实习医生到现在近20年的从医生涯,难免见证病人的“末日”。见过太多以后,孙蕴伟以为自己对生命的消逝已经麻木,但这种麻木感,其实只是特殊职业从业者的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医生最明白生命的归宿是个什么样子,于是总要避免去端详命运的模样。

医生这样有可能见证他人“末日”的人,更能体会“今天”的珍贵。因此,像“末日论”这样的故事,让孙蕴伟觉得不值得讨论,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末日”,既然如此,2012年12月21日,又与平常的每一天有什么区别呢?

孙蕴伟自己的2012年,充满积极的暖色调。从事業发展上来说,孙蕴伟获评“正主任医师”,同龄同行中,评上正高职称的并不多,这是对他多年学习积累和工作实践的肯定。这一年,孙蕴伟还接受了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带队援滇。

瑞金医院援滇医疗队,是上海市医疗援滇计划中的一部分,医院希望“留过洋”的孙蕴伟也能“下下乡”。一开始,在接受医院任务时,孙蕴伟有一些不情愿。半年的援滇一方面会影响科室发展,他带的研究生也会受影响。另一方面,孙蕴伟多年在国外求学,一直遗憾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女儿成长,现在女儿正读初三,学业压力大,孙蕴伟本想多陪陪她。

不过孙蕴伟最后还是接受了任务。孙蕴伟和同事们的目的地,是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州府泸水县。从上海先乘坐飞机到昆明,第二天再乘飞机到保山,从保山换乘近4个小时的长途汽车,颠簸2天之后,一行人才到达边陲小城。

这是孙蕴伟第一次在如此落后的地方长期工作,泸水县邻近缅甸,只有17万人口,生活在县城里的仅3万,大多数人居住在山区峡谷地带。县医院楼房看上去还不错,但一进入内部,孙蕴伟就发现了巨大的反差。

一个差别是,像瑞金医院这样的大型三甲医院,分科很细,医生一般都是在某一个专科上具有专长,而泸水县医院的科室设置,还像几十年前的医院一样只分大科室。还有一个更大的差别是,“现代医学越来越依赖仪器,当地几乎没有先进的仪器,我们的本事很多都用不上。”

现实情况给援滇医生们出了难题,但他们又不甘于无所事事。孙蕴伟和同事们调整了一下“战略”,把工作重心放在对当地医疗人员的培训上,向他们传授现代医学分科等知识。

医生多多少少有些理想主义,在援滇的半年中,孙蕴伟和同事们虽然没用上自己的“看家本领”,但如果当地医生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有所收获,他们也会体会到满足。

手电筒与希望

“其实做医生很矛盾,一边总是抱着希望,一边又见过太多的社会矛盾,太多让人悲观的现实。”中国医生的职业处境,本身就是一个冷酷的现实。

孙蕴伟当年报考医学专业,最重要的原因是认为医生这个职业非常稳定。“1990年代初,社会还充满动荡的气氛,当时觉得,当医生是最稳定的职业,而且还能给自己的家人、朋友带来健康上的保障。”当时,医生在社会上受人尊重,医患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

20年以后,医生居然成为很多恶性伤害事件中的受害者。“杀医”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新词,仅2012年,就有6起“杀医”事件发生,造成3名医护人员死亡,13人受伤。

最近的一起事件发生在11月29日,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一名医生被人用斧头砍伤致死。医院宣传处称,事发时医院处于午休时间,一名中年男子没有挂号,直接冲进诊室,用斧子将正在当班的康红千砍伤。事发时诊室内无其他人,康红千立即被送往三楼急救,但抢救无效死亡。

医生的职业声誉下降,甚至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很多时候是医生替社会承担了社会矛盾的恶果。孙蕴伟说,医院里最常出现的矛盾,是病人对医保限制的不满。“一些病人很贫困,但医保对报销范围又有限制,部分人会把对医保制度的不满,发泄到医院身上,与病人接触的是医生护士,他们自然把怨气发泄到我们头上。”

制度的困境不是医生们能够改变的。孙蕴伟提起晚期癌症患者住院难的问题。今年3月,一封市民写给上海市领导的公开信,引起上海市高层的注意,也引发社会讨论。写信人秦岭的父亲身患晚期癌症,向几家医院申请住院都被拒绝。

医院不愿接受晚期癌症病人的原因,与“病床周转率”这样一个评价指标有关,医院害怕晚期癌症病人“压床”,因此不敢接收病人。但对于患者和患者家属来说,他们不会去区分管理制度与医院、医生之间的差别。

像这样无法解决的现实症结,每天都在医院这个“舞台”上上演,医生常常因为现实而心生无奈。

医患关系紧张,具体到一个医生的身上,就变成了对“风险”的恐惧。“医学是一门实践科学,一定会有失误的时候,现在的医患关系,让医生们时时感到紧张。”不过就像孙蕴伟所说,即使现实环境如此,他还是保持着职业上的好奇心。“我不会放弃做一些探索,只不过会更加小心。”

医生更懂得“当下”的重要,更明白行动比任何空想都要有价值。因此,孙蕴伟还是每天7点半准时出现在医院,除了病房查房和专家门诊工作处,还要完成各种内窥镜操作和治疗。孙蕴伟希望,更多人像医生一样,一边心怀期待,一边相信行动的力量。

“如果‘末日真的到来,你会带上什么东西?”孙蕴伟医生几乎不用考虑,立即回答:手电筒。

这个答案让记者有些意外,通常我们会以为医生在危机时刻,想到的是急救包这样实用的物品。

“有手电筒就有光明啊,那时候精神鼓励和寄托最重要。”尽管现实有些让人困惑,但孙蕴伟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乐观。

站在2012年的末尾,孙蕴伟对未来充满期待。“我们总是有期待,期待社会变得更好,期待真正的法制化,期待女儿能够生活在一个稳定而安全的社会,尽管这些愿望在短时间内还很难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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