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乐“北漂”
2012-05-31聂尔
聂尔
她拖一只大红箱子回来过年了。那箱子比她本人小不了多少。她穿一件黑蓝的旧外套,是为了抵御火车上的脏。她是一个瘦小的人儿。那只箱子在下火车时被列车员弄断了拉手,所以更难对付了,她还不让我们去接她。一进家门,放下大箱子,她笑嘻嘻地给我和她妈一人发了一张百元钞票,不知道是啥意思,逗得我们哈哈大笑。我说哪有给长辈发压岁钱的道理,她也不理,径自在屋子里转开圈子。这就是她的快乐。
她没有毕业就开始在北京打工了。离毕业还有两个月时,她没有回家,从武汉径直跑到北京,在大兴租了一个小房间,靠从网上向外发简历找工作。我从心底认为不容易找得到。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学的是会计,却视会计如仇雠,决不找那一类的工作。各类图书公司、报社、杂志社、網游公司,等等;面试、投递简历和旧文章,等等。她使出种种办法。很难想象,她那样一个瘦小的人儿,走在没有人在乎她的人海里,会不丢掉信心。但也许她并不需要信心,只要有自由就够了。她想在北京试试,那就试试,有什么大不了的?终于有一家图书公司让她为他们写手机小说。一种千字的微型小说,随兴之所至,任意地编造。数量也很重要,甚至比质量更重要。因为有不少青年需要拿手机小说消磨掉他们枯坐在地铁里的时光。
六月天,挥汗如雨,在顶楼上,她昏天黑地地写,写到腰酸背疼。一篇15元。我说这简直是剥削。但她一天能写十好几个。
如果一直让她写那玩意儿,她就能付得起房租和饭钱,就不需要我为她付房租了。她没有怨言,因为她从未想过可以依靠谁。只是太辛苦了。她居然能够吃苦,这是超乎想象的。一个月后,那家公司通知她去上班,但需要拿毕业证去报到。她沿京广线在北京与武汉之间火速跑了一个来回。报到第一天,在陌生的公司直接放下行李,赶上了公司的集体旅游。去的是泰山。一下火车,就上汽车,下了汽车,就登泰山。她登上去了。她以前体力并不好,现在却是无往而不能,虽然还是那样瘦小。
她的生活和她的写作都是轻盈的。她没有我们这一代人的政治包袱。她不认为天下兴亡与她有关。她影子一般走在城市的街头。她往乞丐的空罐子里投下一张纸币,然后快速地跑开。在家里,她会跺着脚跑动,就像她还是小学生时那样。她加入北漂一族,并不为了什么雄心大志,她只不过觉得回到家乡无事可做罢了。
她工作了多半年,得了两个第一,业绩和创意双料冠军。她在工作日志里这样写道:“哇噻,从小到大头一次得第一,竟然是在公司。”下面画了一个不成形状的笑脸。
每次回家来的头两天,她会怀着不易察觉的兴奋,给我讲一讲我们分开之后,她在外面的见闻。北京的几任房东,新结交的朋友,公司里的同事,她的男朋友,公交车上的人。她讲得很有趣。她的叙事简练而又传神。通过她的叙述,我认识了她所认识的很多人。听着她异常简单的叙述,你会忽然认识到,生活真的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她很快恢复到以前在家时与我调笑无态的样子,就像我们从未分开过,就像她还在上初中。她就这样轻轻地回到家里,然后再走回到路上。她是我的从小到大的女儿。她也像是我的一个幻觉。我从未相信过,她会在不断的变化中成长到如此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