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别中国书生周汝昌
2012-05-30李泓冰
李泓冰
导语
著名红学家、古典文学专家、诗人、书法家周汝昌先生于2012年5月31日凌晨1点59分于家中去世,终年95岁,遗愿不开追悼会,不设灵堂。当记者问及周老留下的遗产,他的孩子说:“他哪有什么遗产!他住得很简陋,说是红学大家,完全是一个穷人。”所谓学术赤子,就是作为一位知识分子,就应该时时刻刻对学术发展充满敬畏感,对学术研究无限忠诚、情趣盎然,富有赤子情怀。特别在遇到物质诱惑的时候,能保持孩童一样的天真,不贪恋财富。有了这种宁静品格、寂寞心态,学术之树才能永葆常青。
儿童节前夕,周汝昌先生殁了……乍闻此讯,为之一惊。听过周汝昌先生的讲座,讲唐诗宋词。明明一头乱蓬蓬的白发,满面的寿纹,老先生却是一脸天真,讲到得意会心处,就不管不顾笑得卡啦卡啦的。就像是一个孩子,是的,赤子。
其实,照老辈人的说法,周老先生以95岁高龄在家中仙去,当视为喜丧,送别时是要点红蜡烛的。但是,我对这份死别所感受的痛楚仍然尖锐,他的死,是又一次提醒:一个赤子时代正在凋零,甚至终结。
经常地,眼光会不经意地落在书架上许久不曾碰触过的李叔同、苏曼殊、鲁迅、钱钟书、顾准……就觉得踏实。重温那些凝固在上个世纪的背影,总有一种感动,也有一点儿孤独。幸有如周汝昌这样一些长寿的赤子,坚韧如丝,串起两个世纪的悬望,然而,悲凉之雾遍被华林,他们努力活了一个世纪,终于累了,不陪我们了,留我们在这喧嚣而陌生的时代。今天,挥别者轮到了周汝昌。
活在上个世纪的中国书生,最累且最苦痛。要忍受殖民者纷至沓来的屈辱,要踉跄地穿越夺命战火,颠沛流离、忍饥挨饿,还要在“文革”等政治运动中如履薄冰……但是,他们活得仍然单纯而执著,只要允许他们片刻沉浸到外人不屑而他们敝帚自珍的学问里,很容易就会快活起来,毫不在意那些漫天飞舞的名缰利锁。
像周汝昌,一个开蒙很晚的村童,却学贯中西,轻而易举以英语免试考取燕京大学西语系,毕业时英译文字艰深的骈文《文赋》而让一众教授叹服……他没想过,以这样的西文功底去当个洋人买办,足可以舒舒服服地“捞世界”了。相反,他抱定一部《红楼梦》,宁为这“满纸荒唐言”,付出一生心血。“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谁能解得了这份孩子般的、毫无功利之心的痴迷?曾国藩有句诗: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每一副赤子心肠的后面,似乎都有一份舍我其谁的文化担当。
现在,似乎连中国的小孩子都早早成熟起来。周汝昌九岁开蒙,很多如今的九龄童,比他“强”多了,非但不乏中英文俱佳、奥数钢琴兼通之才,有的都会用小恩小惠“贿选”班干部了。两相比较,这样耽于争竞的孩子,比卡啦卡啦大笑着解说唐诗的九旬老者周汝昌要老成世故多矣。百战归来,尚能读否?赤子已邈,谁能解此深深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