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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教育实验

2012-05-30徐梅

读者 2012年3期
关键词:爸爸同学孩子

徐梅

萧百佑没有想到,在这个冬天,自己会被贴上一张“狼爸”的标签,成为互联网上的红人,“万炮齐轰,恶评如潮”!

“我4个孩子中3个孩子先后考上了北大,我想把自己的家庭教育心得跟大家分享一下。”他一年半数以上的时间都在出差,在天上的时间跟在地上的时间差不多,他利用乘机时间,完成了20多万字的书稿,并起了一个相当彪悍的书名——《“打”进北大》。

他联系到一家出版公司,自费出版此书。他的朋友、同时也是这本书的出版策划人之一的江小鱼认为这个书名不妥,想出了现在的书名——《所以,北大兄妹》。

江小鱼与萧百佑来往甚密,他对“狼爸”的“棍棒教育”不能苟同。但他惊见萧家4个孩子在高压之下竟未崩溃,且入得书山、下得厨房。

江小鱼感叹:“诸多不近人情的教育方式,让局外人感到不可理喻,但实践证明了它的可操作性和无限广阔的延展性。”

几个策划人将这本书定位为“备受争议的教子经”,但投向市场后并没有太大反响。

直到2011年11月14日,萧百佑做客江苏教育电视台《现在开讲》栏目,与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朱强、南京一中特级教师黄侃等嘉宾对谈,因争论太过激烈,节目录制被数次中断。部分视频被传到网上,“狼爸”急速蹿红。

萧百佑现任一家公司的董事局办公室主任,笑声朗朗,言语幽默,公司同事称他为“首席搞笑执行官”。旁人只见到他迎来送往、圆通温和,没料到他会在家里手执藤条、鸡毛掸子调教孩子。

他不在乎骂名。“‘三天一顿打,孩子进北大,那不是我书里写的,是伟大群众自己总结的。没关系,存在即合理,大家既然说得顺口,我也就不去纠正了。”他惋惜批评自己的人,“不能只揪着一个‘打字批斗我啊,我讲的是如何打得科学,打得合理,打得具有可持续性。”

在对他的“棍棒家法”一片喊打声中,他给几个孩子下了“三不”通知:“不看,不听,不说。”他太太黄天淑安慰几个孩子:“网上今天热这个明天热那个,你爸爸这个‘狼爸没准儿过两天就跟郭美美似的,再没人想得起来了。”孩子急了:“妈妈,你怎么能把爸爸跟郭美美做类比啊!”

“棍棒精神是萧家一宝”

47岁的萧百佑是广东人,其父在新中国成立前做过国民党的宪兵小头目,母亲出身于地主家庭。

萧百佑坦言,他的“棍棒哲学”承袭于他目不识丁的严母:“我有多严厉,我母亲比我严厉10倍。”他对母亲的教育方式表示认同和感激,认为正是母亲的棍棒将他打成了当年广东省高考文科第8名,踏上了改变命运的第一个台阶。“我将父母的教育方式结合自己的思考,摸索出了自己的教育哲学,全部用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妻子黄天淑是他在暨南大学的师妹,小时候在北京长大,后来随父母移民到香港,彼时以香港学生的身份就读暨大。

他喜欢孩子,妻子的香港身份给了他们多多生养的便利。头两个孩子在香港出生,老三快临产时,恰好萧百佑赴美公干,黄天淑挺着大肚子登陆美利坚,为萧家添了第一个美国公民,老四也如法炮制,拿到美国身份。黄天淑说:“现在外面传我们家这样那样,其实我们就是个普通家庭,4个孩子除了拿的护照不是中国内地的,完全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

夫妻两个在教育孩子的态度上最初并不一致,萧百佑早早定下用“最传统”“最原始”的方式教育孩子。“我的大儿子是1989年出生的,这一代孩子流行的是素质教育、反应试教育,甚至有很多家长、专家主张‘天才是玩出来的,不排除一些天才儿童得益于自由式的教育,但我的孩子不是天才,而且天才往往靠不住。”

他跟黄天淑商量,要严格管教几个孩子,“否则孩子们长大后只会表现平平。”

黄天淑的第一反应跟天下大多数妈妈一样:“表现平平就表现平平,做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

萧百佑正色以告:“我要让孩子们将来能够从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他跟妻子设定了一个时限,一个月内,先按照他的方法严训孩子,如果效果不佳,则再“做些改动”,“但在这段时间里,你必须全力配合我,不能有任何异议。”黄天淑答应了。

这是萧家特殊教育的开始。4个孩子最大的还在读幼儿园,最小的还在牙牙学语时,就每天必须完成父亲所指定的“家庭作业”——背诵《三字经》《琵琶行》《声律启蒙》等。

“我给孩子们定下了死规矩,只有完成作业才可以休息。作业完成得不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为自己的孩子们设定的这些读本与他为子女们预设的道路紧密关联,他有自己的一套“国学理论”:“文科才是中国建立和发展的根本,理科不过是工具。”

萧尧,萧百佑的长子,清楚地记得幼年时苦读《三字经》的场景:

在我们4兄妹的心中,对“童年”这个词并没有真正的概念……童年意味着学古文、学知识、学道理和百分之百地放弃自由,还要遵守爸爸定下的各种“奇怪”而严谨的家规。

“监督、训斥、惩罚”是萧百佑为自己确立的严父三守则。他打孩子打得振振有词,“一味地纵容,不加管束,放任自流,最后当父母的只好自己打自己。为了将来不打自己,我只有现在打孩子。”

学习成绩下降,打!不遵守家规,打!不尊重长辈,打!

萧家的体罚是“连坐制”,老大犯错,只打他一个;老二犯错,则老大老二一同受罚。因此,长子萧尧是挨打最多的,“狼爸”的理由是:“小的犯错,说明大的没带好头,没管好小的。”

老三萧箫小学三年级时因为英语考试不及格,被父亲狠揍了一顿。后来,她把这次惨痛的体罚写到了作文里:

爸爸握着鸡毛掸子,把另一端压在我的左手上,吼道:“再说一遍‘苹果怎么拼!”

“a……ple……”

我话音还没落,鸡毛掸子已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我的手上,如狂风扫落叶一般。我哭得像个泪人,喊着:“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对不起啊,爸爸!”

在父亲这种“最严厉、最疼痛、最深刻”的教育方法下,萧箫的成绩提高得很快,中考时,她以年级第一名考入广州的华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萧百佑认为自己是管教,而非虐待,他不认为这样做会伤害孩子的人格:“小孩还没有独立的人格,需要的是爱护、保护,而责打就是对孩子最大的爱护和保护。”

在江苏录制节目时,朱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斥责萧百佑简直就是“南霸天、黄世仁”!

“孩子是民,家长是主”

为了让孩子集中精力学习,萧百佑制订了严格的作息计划。“孩子在上大学之前——我指的是踏进大学校门,包括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个夏天——不需要朋友!”

萧家的孩子上学、放学由母亲黄天淑统一接送,萧百佑为他们设定了“学校-家”两点一线的生活铁律。

遇到特殊情况需要去同学家的,需要提交一份由班主任签字的申请书,申请书包含以下内容:

一、去哪位同学家,这位同学在班级担任什么职务,学习成绩如何;

二、做什么事,大概要待多久,何时可以回来,让妈妈去接;

三、同行的同学有哪几个,分别是谁,大致情况如何;

四、同学家长的姓名,同学家的电话号码;

五、在列完以上信息后,由班主任签字确认。

老二萧君称这样的申请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古代的男生也不会遭遇‘限行”。兄妹拿着申请书找班主任签字时,往往觉得不好意思,干脆都不愿意提出去同学家玩或者和同学上街的要求了。

萧尧上小学二年级时,获得了去同学家参加生日聚会的批准,但萧百佑只给了儿子3分钟的时间,“刚和同学说完‘生日快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生日蛋糕,爸爸的电话就到了。”从那之后,直到高中毕业,他再没提出过去同学家玩的要求。“在别人眼中,我们家一直是很另类的,仿佛是来自外星球……我不能跟爸爸说,我大概成为班上的笑柄了,我离开同学家的时候,大家都用无比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按照萧百佑的设计,长子萧尧是3个妹妹的龙头,“他的肩膀上担负着萧家的未来”,他的使命就是“光宗耀祖”。萧百佑年轻时梦想做一名外交家,高考第一志愿是外交学院,命运捉弄,让他学了金融。他把未竟的梦想寄托在儿子身上,早早为儿子锁定了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萧尧一度迷上植物研究。“100万人中,有几个能成为真正的植物学家?”萧百佑觉得儿子是在浪费时间,他用藤条惩戒了儿子,提醒他,“你要读经济、读政治,我是不会让你去考什么植物学专业的,这不是能够让你大展宏图的专业!”

萧尧扔掉了那些他多方搜罗来的珍贵的花花草草,“我连眼泪都没想流……对于爸爸的‘暴政我早已经习惯了,知道反抗也没有用,我们这些‘农民起义是永远不可能取得胜利的。”

萧百佑的“萧氏民主论”曰:“民主民主,什么是民主?你是民,我是主,这就是民主!”

萧尧的心中有不少困惑:

同学们都说我们的家庭生活是无法忍受的,父亲制定的那些“清规戒律”是会让孩子想自杀的,但我并没有这样的感受。因为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守的就是这样的规矩,我早已经习惯了。我不止一次想过要向父亲证明他教育方法的失误之处,因为照常理来说,按照现代社会的教育模式,他的教育方式绝对是错误的,是不健康的,是会给孩子造成严重的心理障碍的。我们4兄妹里,只要有一个有这样的状况发生,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对父亲的教育方式进行声讨。然而爸爸一次也没有失败过,我的成绩不算最好,但是也一直保持在中上水平;萧君无话可说,广州市三好学生;萧箫轻而易举地就考取了华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就连学习不好的妹妹萧冰,也在古筝上突飞猛进。4个孩子,各有各的优点,各有各的长处,就是找不到一个破绽来说爸爸的教育方式不好。这样的无懈可击,爸爸,你真是让我又爱又恨啊!

是“狼爸”还是“好爸”

“狼爸”利用工作间歇接受各路媒体采访时,“狼妈”黄天淑陪着老四萧冰在北京南城的租住房里练琴。

“狼妈”性格温和、内向,生下第二个孩子后,便归家做了全职太太。对她来说,现实世界的复杂、网络世界的喧嚣原本只停留在晚餐桌上的报纸上,从来没有想到自家客厅会成为风暴眼。

“狼爸”写书时,她起初不赞成:“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干吗写出来给外人知道。”“狼爸”告诉她,自己最大的梦想是复制几个孩子的成功经验,办一间学堂,用自己的方式教养孩子,“为传统教育正名”。

书中那些令读者触目惊心的管束方式,在她看来都是些久远的回忆,“小的时候打得多一点儿,长大后,他们都很乖,很懂事,家里的气氛其实很和谐的。”

她深以她的先生为荣,以她的家庭为满足。“婚姻是一场赌博,我是非常幸运的,赌对了!” 在黄天淑眼中,萧百佑开朗、热情,是个“事事、时时都有办法的人”。

看到网上那么多人批判“狼爸”,她有些紧张:“为什么那么多人骂他,是不是他没说完整,是不是有很多人没看书啊?”

“我先生对孩子绝对不是只有打,他非常爱我、爱家、爱孩子。现在有很多人生了孩子,自己不带,扔给老人或是保姆,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很坚定,自己的孩子自己带。”

“我哪里是什么‘狼爸啊,我是一个全天下少有的好爸爸!”萧百佑为自己喊冤叫屈,“祖宗家法,以父为纲,在家里我的权威是不能动摇的。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我是给太太、给孩子做牛做马的。”

“我打孩子的时候不允许他们哭,打完可以哭,妈妈给你涂药水的时候怎么哭都行,妈妈会温柔地安慰他们。之后还不到3分钟,一家人就又嘻嘻哈哈起来。惩罚性的教育跟鼓励关怀式的爱的教育相结合,是最好的家教。”

“爱情是婚姻最坚实的基础,我现在也这样告诉我的孩子们。”黄天淑鼓励3个已经上了大学的孩子尽快选择恋爱对象,“感情世界稳定下来,以后的生活才好安排。大学里的恋爱是最单纯的,不要去考虑对方有没有钱,有没有房,只要有感情将来什么都会有。”

她的单纯、温柔与萧百佑的现实、激进如同阴阳两极平衡了这个家庭的情绪,他们配合得那么默契,恰如萧百佑说的:“我负责用藤条责打孩子,而她则拿着药水适时登场。再深的伤痕,上药两天后就找不着痕迹了。”

“我的几个孩子都非常好,我不认为他们身上有什么童年的伤害,有‘奴性,你见了就知道了!”黄天淑说起几个孩子,笑意盈盈,她对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的孩子有笃定的信心。

但教育专家、心理专家们不像她那样乐观,他们认为“狼爸”的教育实验虽然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但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因为考进北大并不等于人格培养的成功,一张北大文凭也不能保证孩子拥有一个成功的未来和幸福的人生,“有些教育伤害不会一下子显现,但伤害就是伤害,它一定会潜伏在生命中,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

(王蕾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第4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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