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进入情感监控区,请保持微笑
2012-05-30玉面飞狐
玉面飞狐
这场意外事故,叶凝紫设计很久了,一切都应是天衣无缝。
一个人的夜晚,叶凝紫关掉热水器进水阀门,听它哧哧响着,发出干燥而细碎的声音,那是种隐秘的快乐。笑只是一种表情,眼泪滑落的时候,寒冷弥漫开来,一点点沁透了身体。
设计过其他的形式,比如投药、比如车祸、在一个个深思熟虑的夜晚,都因不够隐秘而被一一否定。被设计者,刘浩森,四年前,曾和叶凝紫把一场珠联璧合般的完美爱情,演绎到幸福无边。
仕途坦荡、相貌俊朗的刘浩森一直扮演着良夫的角色,一笑的温暖,便把叶凝紫在手术台前刀光血影里的紧张涤荡一空。
而叶凝紫现在才知道,这温暖的背后,刘浩森的心已是出逃得彻底,没留给她一丝丝回旋的余地。
那天,叶凝紫在手术台上,成功地用手术刀逼退了死神对一个患者的进攻。晚上,患者家属感恩戴德地缠着叶凝紫去酒店吃饭。
然后的一幕,跌落般瞬间降临。刘浩森与一女子相互私秘执手,情深款款地在包间里对视,恍如地老天荒只剩彼此。
恍惚、寒冷、渐然逼来,快速坠落样的晕迅猛地击中叶凝紫。
一场完美的爱情曾经是叶凝紫矜持而骄傲的资本,此刻彻底泻落。
终还是缓缓过去,在职业生涯里,她收拾过许多人的生命残局,而面对三个人的凌乱,所有的方寸都在片刻间顿失。
那晚,她没命地喝酒,思维却是越来越清晰而冰冷。她是真的想醉,给流泪一个借口,许多年里,屈辱和屈服是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尝试的感觉。
那样一个小家碧玉般的平常女子,怎就及得上自己?而刘浩森的背叛,怎就掩饰得如此滴水不漏?
看着刘浩森拥了女子站在街上打车,远远的观望里,更像第三者的是自己,被抛弃孤立在初春的夜幕。
春天的夜,依旧是凉的,街上已是寂静,叶凝紫的泪才可以落得如此肆无忌惮,她的泪从不给任何人看。
一路走回家已是凌晨,千万遍滚过心头的疼,已是渐渐淡定。有一些故事根源她永远不会去问,患得患失地追问一个早已明了的答案,从来不会是叶凝紫,太羞辱自尊。
刘浩森早已回了,依旧温暖的脸,叶凝紫洞穿他内心所有隐秘的快乐,那与自己无关。
那些担忧的询问,叶凝紫一概不答,洗澡,上床。刘浩森跟过来,手搭在腰上,叶凝紫闪掉了,张着眼,看寂寞无色的夜。
凌晨,叶凝紫抱着被子去客房,不想隐忍着自己和把心丢在外面的男人共寝一床。如果需要用一个人的委屈来维系一桩婚姻的宁静,被委屈的那个,叶凝紫不想是自己。
出门前,刘浩森叫了叶凝紫,声音是轻怯的。叶凝紫的回头一笑里,仿若有前尘后世皆已清楚的鄙夷,刘浩森便有了玻璃人样的尴尬。
只一夜,叶凝紫便憔悴下来,脸上的骄傲只剩了外强中干,如一粒尘埃,微风一拂就飘摇凌乱得不成样子。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叶凝紫的脸就会愀然变色,仿佛全世界都已是明了。自己的平和不过是在尴尬地演绎幸福的谎言,他们早已看穿这个幸福谎言的背后拖着长而灰暗的影子。自己,只是拼命想掩饰的蹩脚小丑罢了。
屈辱的愤恨,像寒冷的刀子,穿梭在身体里。
那些夜晚,刘浩森极少出去,一些主动的示好,叶凝紫如同无视,她宁肯吃泡面也不吃他特意烧好的菜。
她看电视,看书,跟着情节笑或者哭,眼泪无声无息地挂在脸上,日子沉默得窒息。
刘浩森如困兽却不敢怒,夜里常常有零丁响起的破碎声。叶凝紫的眼神跳跃一下,说了惟一的一句话: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包括离婚。
刘浩森盯她时,她要么一下一下地调电视频道,要么依旧埋在书里,如同事不关己。
刘浩森摔门而去。
然后,刘浩森只在深夜回来,他宁肯偷情也不肯提离婚二字。叶凝紫知道,这并非是对自己眷恋不舍,而是,他为自己的仕途着想而已,她不过是刘浩森仕途路上标榜自我的砝码。
愤恨疯狂生长,春雨后的荒草一样伸展枝叶,这就败了么?被他执着地爱着曾经是叶凝紫的骄傲,有骄傲的资本不是件易事,而放弃骄傲更是艰难。从来,她不习惯把失败摆布给别人看。
一些画面惊悸着闪跳而来。
于是关于刘浩森的意外事故,便开始了设计历程。
术后的缝合天衣无缝,是每个医生最理想的手术作品。习惯了,叶凝紫改不掉,许多方案出来,又被一次次否定掉。
最后,叶凝紫选择了热水器。夜里,她一次次踩了凳子,查看可以利用的破绽,而她不能动,像一个完好的身体,打开过就会留下痕迹。
最后,她选择了干烧。那些细碎而干燥的爆裂声,一声声细微地击中她想要的结局。
一次次地放水,用测电笔碰触致命的水流。
当测电笔末端跳跃着橘红色的花朵时,她成功了。
然后,她平静地收拾行李,两天后,她将去外地开学术交流会,这是绝好的时机,留在这里的将是最后的结局。
飞机上,叶凝紫满脑袋都是刘浩森站在水流下,痛苦地蜷起了绝望的身体的样子。
会议第一天,她恍惚,发言时,前言不搭后语,彻底丢掉了往日的锐利敏捷。满脑袋都回旋着:难道我一定要他死?
是夜,恐慌着往回打电话,急切地想听到他的声音,电话寂寞地响着。叶凝紫被自己设计的致命阴谋将要导致的后果吓坏了,握着话筒,她呜咽,哭泣。
电话被接起来,叶凝紫哭泣着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刘浩森有片刻的诧异:凝紫?然后慢慢道:有事吗?
我就想听见你的声音……脱口而出的话,让叶凝紫呆滞了一下,在他听来,这该是多么的情意绵绵。
那边的声音就暖起来: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一语之间仿佛是隔阂皆去的安然。叶凝紫木讷了一下:大约要一周吧。
收线,心依然忐忑,他会不会用热水器?心就悬浮起来,空旷的恐慌漫无边际。
想起一些曾经的好,恐慌里搀杂上了疼,一丝丝地抽来抽去,是煎熬。
凌晨打电话,电话被接通时,叶凝紫挂掉了,悬着的心落下来,抓起手包就往机场跑。会议比不上生命重要,只是她无法解释她此刻的慌乱。
在黄昏的班机上,洗手间里,看见自己憔悴的脸在不停地流泪,尽管这只是对一场恐怖后果的妥协,但屈辱还是惟一摆脱不掉的感觉。
打开门,家静谧地黑着,到处都是湿淋淋的气息。
夜澜之下,刘浩森坐在卫生间门外的地上,望着叶凝紫,像溺水的孩子一般无助迷茫。他怀里抱了轻薄的素白色裙子,若凋零的花瓣,叶凝紫自知是不必问了。
叶凝紫拉开卫生间的门,光线刷地冲出来,打亮刘浩森一脸的泪。地上蜷缩着曾是青春安好的女孩子,眼里蕴含着和刘浩森一样的迷茫,恍如不能在忽然间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凝紫苍白着脸,这是意想之外的结局,她曾以为,昨夜的寥寥几语已让刘浩森全然回转,但她忘记了感情的开始与结束,从来都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刘浩森孩子样望着她,瞬间而来的意外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所有的脆弱稀哩哗啦地倾落,让叶凝紫的恨无从开始。
叶凝紫迈过他摊散的长腿,跨到客厅,握着一杯水寻找镇定:刘浩森,怎么会这样?
全是慌乱,而盘旋在叶凝紫心里的已全是后果,逝者已矣,自己和刘浩森将面对怎样可怕的后果?
砰乱的心就醒过来,叶凝紫说:刘浩森,给她穿上衣服。
刘浩森木讷得不知所措。叶凝紫厉声:她已经死了,难道你想让别人来质问她为什么死在我们家里?
刘浩森噩梦醒来样一脸惊慌,任由叶凝紫给女孩子套衣服,她蜷曲的身体已经僵硬,整个套衣服的过程艰难而漫长。好在叶凝紫见惯了生老病死,一心想摆脱干系的她有了从未有过的力气。现在,她只想把这个女孩子搬走,让她在她和刘浩森之间消失得了无痕迹。
刘浩森像吓傻了的孩子,看着叶凝紫手忙脚乱得全神贯注。
套上衣服的女孩子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叶凝紫淡淡地说:刘浩森,必须让她离开我们家,让她回自己家,难道你想让警察来我们家取证,去你我单位调查?以后的生活如果你不在乎了,我也无所谓!
把女孩子送回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那架单车很久没有用过了,上面布满灰尘,像极了这桩婚姻里尘封的爱情。
把她扶到车后座上,刘浩森推着单车,叶凝紫扶着,静谧地穿行在黑夜中。
当刘浩森拿出钥匙开门时,叶凝紫的心痛楚地抽了一下。
把女孩子放在沙发上,叶凝紫盯着刘浩森:她有什么习惯?
恐慌已让刘浩森失掉了思考能力:她喜欢穿着睡衣和高跟鞋在家里走来走去地唱歌,委婉、悠扬。
叶凝紫便穿着高跟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边轻声唱边问:是不是这样?
刘浩森点头:叶凝紫,你要做什么?
她这样唱歌时,你很喜欢是不是?
她唱歌时像个快乐的孩子,刘浩森的眼泪落下来。
叶凝紫渐渐放大了声音,渐渐有了呜咽的声息,职业生涯中看惯生死纠葛的她,从未给过刘浩森这样悠扬的快乐。歪在沙发上的女孩子眼里的迷茫以及惊恐,却遮掩不住曾经的恬淡清纯,纯白的长裙散在地上,如一朵摇曳的花轻轻绽放着诱惑。
抑制不住的,她就想踏上去,碾碎这份诱惑。
让刘浩森收拾干净他曾留在女孩子家的痕迹,打开洗衣机,放水,扔进一些衣服。把女孩子搬过来,让她的手握住电插头,淋上一些水。出门前,用带来的床单擦净所有的脚印。
整个过程,刘浩森像被动的木偶。
回家,叶凝紫和刘浩森瘫软在床上,身体相互拥抱。一场意外的事故使他们重新弥合,用来对同一个秘密保持缄默。
叶凝紫一直张着眼睛,和刘浩森一样空洞:究竟她哪里比我好呢?
你从来都不需要我,包括任何事。男人是虚荣的,喜欢被所爱的女人崇拜着,而你好像不需要任何男人就可以独自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可她不,连过马路时都要紧紧抓着我的手,让你忍不住就想去疼她呵护她。
叶凝紫说哦,然后沉默。
刘浩森突兀说:你为什么要在她家唱歌?
我只想让她邻居知道她这时已回家了,还活着,而你和我正呆在自己的家里。这看起来更像是死在自己家里,更像一场意外事故。
刘浩森默然,拥过她说:叶凝紫,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
叶凝紫笑了笑,眼泪滑下来。因为背叛,她恨透刘浩森,恨到希望他死,事实却是,恨是因为还在爱着,谁会为一个不再在意的人费尽心思?所谓的恨不过是爱的另一个极端的表达形式,危难的时候,人才会明白最想摒弃的,或许就是最在乎的。
一夜,叶凝紫和刘浩森抛开所有芥蒂,缜密地设计万一来临的询问。因那场风花雪月的爱,他们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彼此需要,他们像两个急于缝制天衣的人,要弥合所有的破绽痕迹,连同幸福一起粉饰。
关于叶凝紫为什么提前回来,刘浩森未问。关于原谅与否就不必说了,这是两个人的秘密,在一些时候心照不宣是维系安全幸福的秘密武器。
早晨,刘浩森说:我们换个热水器吧,换一个太阳能的,安全一些。
叶凝紫说:好啊。随后说了一个牌子,她已经留意很久了,据说很不错。
两天后,警察就找过来了。
询问的问题,跟想象里没太大出入,回答警察的询问时,叶凝紫和刘浩森紧紧地攥着手,恩爱亲密无隙。刘浩森和女孩子的关系,他们已调查清楚,问了叶凝紫在学术交流会上为什么半途而归。
叶凝紫说她知道了他们的一切,她打算回来拯救婚姻,爱情比事业重要得多。这样说时,泪已经明晃晃一片,这片她最不愿意让人看见的伤疤,终还是被人洞察了。
警察盯住叶凝紫道:死者白裙子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如果她真的死于洗衣机触电,她不可能不洗这条裙子。因此我们断定这不是第一现场,在开洗衣机前她就已经死了。
刘浩森的手在叶凝紫掌心里抖动了一下。
叶凝紫平静地说:是的,那不是第一现场。刘浩森望着她。
她死在我们家,我早就隐约知道刘浩森有情人,我也知道只要我出差刘浩森就会带她回家,所以我提前回来了。我想证实一下,而且这是真的,刘浩森带她回家,她死于热水器触电。我回来时,刘浩森正被吓傻,人已死了,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我们不想卷进这场桃色命案风波,你们感觉这光彩么?
警察带走了坏掉的热水器,刘浩森望着叶凝紫,惊诧于她的应变。
叶凝紫宁静地说:亲爱的,给我杯水。我不过说出了事实,人在末路,真话或许比谎言更能证明自己。
果然天衣无缝,连警察都找不出痕迹。
明天会怎样?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刘浩森是感念着叶凝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