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一个农民工的非典型城市之路——《无路之路》对农民工底层叙述的突破

2012-05-29曾学优

创作评谭 2012年1期
关键词:城里人底层农民工

□曾学优

“底层叙述”近年来被文坛广泛关注,成为当下写作“热门”主题。农民工群体由于符合了“底层”的所有特征——经济贫困,生活条件极为恶劣,受教育文化水平低,整体处于社会分工的最底层,从而使农民工成为“底层叙述”的重点。在这些书写中,固然饱含着书写者“对日益加大的贫富差距和渐趋明显的二元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对立的焦虑以及在现代化进程中对于现代性本身的焦虑”,同时,也有对农民工个体生存、平等、权利的呐喊。但是,这些书写总是在强调城市和乡村、文明和愚昧、人性和反人性、落后和先进等二元对立的基础上,塑造出农民工的一种刻板形象:在身份定位上,相对于城市来说,农民工是“他者”;在命运定位上,农民工要么在城市堕落或者死亡,要么就是回到乡村。

应该说,这些作品在唤起社会各界对农民工问题的关注上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但是,他们给出来的结局总是灰暗的,总是让人们看不到农民工的出路何在。不过,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江西崇仁作家段文华,耗时四年创作出版的近60万字的长篇小说《无路之路》,却通过一个地道农民的非典型城市之路,在打破以往文学作品尤其是小说作品中农民工的固定形象模式的同时,也实现了对农民工底层叙述的某种突破:尽管在主人公李川身上仍然难以完全摆脱以往小说叙事中的农民工形象,他长期经历着城市身份定位中的他者地位,几乎与城市格格不入,但是,在经历了一系列惨烈而有光彩的故事后,李川既没有堕落或者死亡,也没有回到乡村,他最终还是融入了城市,成为城市主人,从而完成了对以往小说中农民工形象命运定位上的突破。

城市和乡村的二元对立,是近年来关于农民工的底层叙述中,作家们极力渲染、夸张,用以烛照农民工底层苦难的灵丹妙药。在城市和乡村两种不同空间的作用力下,很多作品中的农民工个体身上,就有了抹不去的致命创伤,他们与城市总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们面对的城市是变形之城,因而他们的生活里就有了许多挥之不去的阴影:变形的城市就成了一场可怕的梦魇,是道德沦陷地,是望不见白云蓝天的阴晦潮湿的峡谷,是一个看不见硝烟却遍布着死亡的广阔战场。其实,段文华的《无路之路》,在突出主人公李川和他身边的那群农民工石柱子、老缺、发跳蚤、游蛤蟆、毛苟、曲儿、云雀、绿豆、糖罐儿等在城市遭遇的苦难时,也并没有跳出原有的窠臼。作品中随处可见作者用底层农民工的眼光审视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时,从心灵深处冒出来的那种对梦魇的恐惧。当李川和石柱子来到广州城的第一个晚上,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场城市管理者们开展的治安联防整顿行动。城市里粗暴的警察、无情的殴打、冰冷的手铐,成为他们在城市里梦魇的开始,作为乡村代表的农民工与城市之间的二元对立,在这里拉开了序幕。

伴随着李川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越来越深入城市,他们与城市之间的对立,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他们的努力,而有所减弱,相反却是愈来愈强烈。几年之后,当石柱子在城市的反作用力下沦为杀人嫌犯时,城市里的人并没有给予他丝毫的同情,有的只是城里人对农民工整体的仇视和痛恨。李川和绿豆在派出所里,听到作为警察的城里人魏伟——也许是作者的刻意安排,当初迎接李川和石柱子进城时的那顿无情的殴打也是拜他所赐,对他们一字一顿说的话,最能显示城市对农民工的排斥和对立情绪了。“你们这些从乡下来打工的,该怎么说呢?城市收容了你们,你们就应该对得起城市。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盗窃、抢劫、强奸、卖淫、杀人、越货!你们这些农民工到底在想什么?”面对着城里人的这种诘问,作为农民工的绿豆心里是怎么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城里人先对不起乡下人,还是乡下人首先对不起城里人。不过,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城市和乡村的二元对立,会不会还如此继续下去?

与其他的有关农民工底层叙述不同的是,段文华虽然也着意渲染城市和乡村的二元对立、并将其放大到了极致,但是,他并没有将城市与乡村完全对立起来,也并没有像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些作家一样,创造出一个所谓的“交叉地带”,“在城市与乡村之间作深情的徘徊”。也许由于作者有过前往广州、深圳、珠海等地对农民工的深入采访和体验生活,又或者由于主人公原型的丰富经历,同时,更因为在城乡融合日益紧密的社会背景下,“城里人”和“乡下人”在互相依赖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暧昧与敌意相混杂的关系。因此,作者在强调和渲染城乡二元对立的同时,也并没有忘记现代化背景下的城乡逐渐融合的关系。在叙述主人公李川用十年时间,完成了从“打工仔”到企业家的转变,成功融入城市这一过程时,作者虽然着力也强调主人公的聪明、正直、用心,但他用笔更多的却是因为主人公成功之路上有着许多城里人的帮助和支持,才使得他能够抓住种种机遇,迎接挑战,最终获得成功。

就《无路之路》的文本来说,段文华在塑造出现在李川身边的这些城里人的时候,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对于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接纳和帮助李川,在情理上的交待显然是有些突兀的。李川在城里经历了无数的白眼、冷遇、甚至是粗暴的排斥和殴打后,终于遇到了利之强厂的厂长林恩铭和主管吴旭。如果说林恩铭是因为看中了李川的做人本色,而将他招聘进厂,从而为李川改变一生的命运打下了最为坚实的基础,这样的人物和情节还合乎生活常理,也有现实的基础;但是,吴旭作为一个受到高等教育的城里人,作者将其塑造成了一个既具有现代性——“装束很个性,喜欢她的男人多如牛毛”,又有一种潜在的村庄风韵,这种人物性格的交待和形成显然是矛盾的。更加让人觉得不合理的是,吴旭对李川的好感和对他的无微不至、甚至是非常坚定的支持。作为一个工厂的办公室和保安部门的主管,而且又是如此的冷艳,突然之间就对一个进入工厂打工的保安产生好感,并且会仅仅因为李川“这个从乡村进城的民工一直保持着农民的那种质朴”,就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男人”,进而使得她对李川的关照掺进了另一种成分,这种转变既让人觉得突兀,也让人觉得缺乏现实生活的基础。

其实,不仅是吴旭,作者塑造的李川成功之路上出现的一系列女人,都存在着这个问题。李川成为技术工人后,由于自己乐于助人,而得到健优信厂老总王雪湘的信任,从而不但成为王雪湘工厂里的技术骨干,更是成为王雪湘营销和公关的高手,而当李川提出自己要出去单飞的时候,王雪湘又给予他无私的帮助。王雪湘与吴旭的人物形象塑造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显得单薄,没有人间生活气息,而他们对李川的帮助,也总让人有一种虚无的感觉,似乎不那么可信。当然,最让人觉得不可信的,还是随后出现在李川身边的另一位女性——袁影。除了李川与袁影的双胞胎姐姐袁越之间的故事太过离奇(记得很多年前的一本《故事会》里应该有过这么一个故事,就不知道是模仿谁),让人觉得不应该出现在严肃文学里外,袁影与李川之间的爱情也太过纯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不像是劳动人民之间的爱情,倒像是大学象牙塔里单纯的学生们抑或是文人墨客与豪门贵妇之间那种不带任何条件的爱情,毫不靠谱。

尽管《无路之路》中这几个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有她们的不足之处,但是,我们不能忽视的是作者赋于她们身上的那种极富象征意义的作用。作为农民工的李川,之所以能够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在城乡和现实交错、城市与乡村文化相互冲撞与融合的社会背景下,打造出一系列惨烈而有光彩的故事,于肉体、情感和精神的三重折磨下,以自己的心点亮自己“挺进”城市里的灯,正是因为有了这几位女性人物的导引和影响。作为城市代表的形象符号,吴旭、王雪湘和袁影与代表乡村的李川之间的人际交往、生意往来及情感纠葛,正代表着城市与乡村之间的逐步融合,而这也正是《无路之路》在农民工底层叙述中的一个最为有力的突破之处。

我们都知道,进入新世纪以来,一些作家在有关农民工的底层叙事中,有意识地引进城乡二元对立的叙述模式,把城市和乡村有意识的安放在两个对立的价值层面,城市和乡村被简单的抽象为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农民工进城务工就自然而然地被刻画成了这个不可调和的矛盾的牺牲品。然而,在现代性的冲击下,显而易见的是,当下的城乡已不能简简单单地仍停留在二元对立的价值和观念的判断上,而对文学场中的农民工同样也不能仅仅用苦难和毁灭的抽象思维去定义。一方面,当下的城乡已经前所未有的融合在了一起,现实生活中,两者已经不是单纯的对立,在对立的时候,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另一方面,农民工在这个大的融合场里不仅仅体味着苦难和艰辛,现代性带来的喜悦、刺激、悲伤、忏悔,在他们身上同样也能够体现出来。对于这一点,段文华似乎深有领悟,在《无路之路》中,他一方面用大量的笔墨,通过石柱子在城市里的沦陷,走上杀人犯罪的道路、老缺面对生意场上的波诡云谲、无力应付最后跳楼自杀、云雀付出真诚的爱情最后却被人所弃只有神秘失踪等一系列相互关联的故事,详尽描绘了许多农民工在城市所遭遇到的种种苦难:疾苦和心声无人关心,人格和尊严被肆意践踏,从而展示了城市和乡村之间似乎永远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难能可贵的是,段文华没有一味沉溺于展示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种种对立,而是让李川率领毛苟、胡一刀、牛喜、西瓜皮、糖罐儿等人,于无路之中,在城里人的帮助下,终于趟开了一条进城之路。就像李川最后所想的,“农民进城了,就和城市里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了,不管城里人愿意不愿意,农民工都紧紧地和城市人捆绑在一起了。城市,已成了农民工与城里人的命运共同体。”

段文华的这种探索,也许还显得有点浮在表层,因为他更多的还是从农民工的角度出发,他在挖掘农民工对待生存、对待压力、对待命运、对待家庭和亲人、对待城市、对待城里人,有着什么样的心理,有着什么样的态度和观念方面,已经深入了生活的深处,描写起来也就入木三分。但是,城里人是如何来对待和接纳农民工,城里人的心理和想法如何,写起来似乎就有点力不从心。但是,我最后想说的是,从农民工这里出发,当代文学新的文学场仅仅才开始,它需要展现的还有很多很多。如今,《无路之路》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开端,当一种广泛意义上的城市出现在了我们周围后,关于农民工的底层叙述也应该在《无路之路》之后,会迎来一个崭新的局面。

猜你喜欢

城里人底层农民工
航天企业提升采购能力的底层逻辑
2021年就地过年农民工达8 700多万
“点对点”帮2万名农民工返岗
以农民工欠薪案“两清零”倒逼发案量下降
城里人
农民工眼中的大树
回到现实底层与悲悯情怀
中国底层电影研究探略
略论“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