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过云楼”

吴子茹

“谢谢你客观公允的立场和希望了解真相的善意。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6月24日，北大图书馆馆长朱强给《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发来了这条短信。北大没能获得“过云楼”的那批藏书，听得出他们心中的郁闷和不甘。这一切都缘起于20天前。

6月4日晚上9点半，匡时国际拍卖公司举行的拍卖会上几乎座无虚席，一批苏州顾氏“过云楼”藏书即将上拍。这批包括海内外孤本、宋版《锦绣万花谷》全八十卷在内的170余种、共1292册的清末古籍私藏被称为“唯一还在私人手中的国宝级藏书”。

这批藏书从1.8亿元起拍，以百万元为单位阶梯递增，最终以1.88亿落槌，加上佣金，成交价2.162亿元，由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成功竞得。叫价过程仅仅12分钟，“迅速而果断”。然而，正当公众还在咀嚼天价数字的时候，一场更为戏剧性的争夺战正拉开序幕。

北大突然参战。

6月11日，北京大学图书馆公开表示准备使用中国法律规定享有的“优先购买权”，从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手中以落槌价购得这批古籍。

北大的失败

北大校长周其凤在收购确认函上签了字，这是6月10日下午。北大正式决定动用“优先购买权”收购这批“过云楼”古籍。第二天，该函被送达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这是北大图书馆第一次行使这一由中国法律赋予的‘优先购买权”。北大图书馆长朱强这样表示。

按照中国《文物保护法》规定，文物行政部门在审核拟拍卖的文物时，可以指定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优先购买其中的珍贵文物，购买价格由文物收藏单位的代表与文物的委托人协商确定。拍卖后7个工作日内国家文博机构拥有这一优先购买权。

2009年，中国人民大学成功使用这一权利，将曾在中国嘉德春季拍卖会古籍善本专场上的陈独秀、梁启超等致胡适的信札入藏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

这一次，北大图书馆认为自己的举动顺理成章。作为国有文物收藏单位，行使优先购买权是在法律框架内的，而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是国有企业，并非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不具备这一资格。然而让北大没有想到的是，自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北大早干什么去了？”这是网上很多人对北大“参战”的态度。相比于网友情绪化的发泄，各相关部门的介入显得更具实际效力。

南京图书馆、北京市文物局、江苏省政府及国家文物局先后卷入，戏剧般的争夺战持续9天。最后的一纸公文，让北大图书馆以失败收尾。相关单位认同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与南京图书馆共同购买的说法，而南京图书馆也属于国有文物收藏单位，同样具有优先购买权。

6月21日，匡时国际拍卖公司正式收到北京市文物局对于“过云楼古籍善本”事宜的复函，“北京大学与南京图书馆皆为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且均参与了过云楼藏古籍善本的竞买，因此应依据拍卖规则确定买受人。请你公司据此与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和南京市图书馆进一步落实完善竞买及收购事宜。”

九天乱战

实际上，在拍卖结束后的第二天，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就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庆祝竞得这批藏书。发布会上，董事长陈海燕表示将举办一个隆重的藏书回归江苏的仪式，并争取与现藏有“过云楼”另外四分之三藏书的南京图书馆合作，举办“过云楼”藏书合璧展。在陈海燕看来，凤凰购得这批藏书是“合情、合理、合法”。

让藏书“回归故里”的表态使得舆论偏向江苏一方。但自从北大宣布启动“优先购买权”开始，专业人士远没有坊间那样情绪化。由于相关法律规定和之前人民大学成功行使“优先购买权”的案例，让包括匡时拍卖公司董事长董国强在内的专业人士认为，北大这次的收购已经注定成功，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不得不让出即将到手的“过云楼”藏书。

就在各方都认为北大的突然介入将改变这批“过云楼”旧藏的归宿时，更为戏剧性的情节上演了。6月12日，北大正式向拍卖公司发出信函的第二天，江苏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向北京市文物局发了一封“关于收购过云楼部分藏书事宜的函”，称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这次竞购“得到省委、省政府全力支持，并已竞拍成功......省政府确定此项收购由国有文博单位南京图书馆和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实施”。

北京市文物局6月14日也表示，其于6月12日下午在官方微博“北京文博”上发布的消息，只是转发关于北大宣布对“过云楼藏书”行使优先购买权的新闻而已，并非对北京大学行使这一优先购买权的官方确认，而此前媒体所报道的北京市文物局“已经通过北京大学的手续报备，确认北京大学优先权行使有效”的说法不准确。北京市文物局表示将上报国家文物局进行最终裁定。

江苏省政府发函的第二天，北大通过官方网站发布消息，称决定收购“过云楼”部分旧藏，由包括吴小如、汤一介、乐黛云、袁行霈等人在内的知名学者签名推荐购买，拍卖会之前，北大图书馆还特意聘请了全国古籍保护专家委员会的数名委员对这批书逐步进行了鉴定。藏书入藏后将会得到永久珍藏与合理使用，不再进入拍卖市场，而购买所需经费则将从社会捐赠募集。这就是说北大似乎并不像公众看到的那样是“事后突然杀入竞争”，而是早已参与其中。

北大图书馆馆长朱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对于“过云楼”部分古籍，北大图书馆从“一开始就决定参与竞争”。在拍卖当天，北大也参与了竞争，是现场唯一具有优先购买权的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但并没有竞争过江苏凤凰方面，“在价格方面，北大毕竟不是企业。”朱强说。至于为什么在拍卖结束后的第七天才决定公布行使“优先购买权”，北大方面认为既然是在国家规定期限内就没有问题。

而在北大方面看来，反而是江苏政府方面的发函已经超过了7天的期限，并不符合法律规定。而且“政府的介入让北大方面感到很有压力”。事后，朱强对《中国新闻周刊》坦陈。

迷雾重重的“优先购买权”

“江南收藏甲天下，过云楼收藏甲江南”，这是曾经广泛流传于苏州地区的对“过云楼”藏书的赞誉之词。作为江苏顾氏的私家藏书，“过云楼”历经顾氏六代150年的传承，藏书集宋元古椠、精写旧抄、明清佳刻和碑帖印谱约800余种。顾氏家族六代遵从家训，对所藏秘而不宣，直到民国时期，傅增湘先生进楼观书，写成《顾鹤逸藏书目》，发表在《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第五卷第六号上，才使世人了解到“过云楼”藏书的基本概貌。在上世纪90年代，藏书的四分之三归于南京图书馆。

作为顾氏藏书的另外四分之一，这批由匡时国际拍卖公司征集到的古籍珍藏，从今年春天巡展开始就引来赞誉无数。拍卖前，匡时国际拍卖公司董事长董国强就对媒体表示，过云楼藏书拍卖的意义已远超艺术品拍卖自身，如国有图书馆或博物馆等文博机构收买这批藏书，或团体收买后捐赠给上述机构，匡时愿“捐出买方佣金，用于文物维护或其他公益事业”。

对于过云楼的归宿，除了北大图书馆和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拍卖公司方面显然也很关心。国家文物局20日给北京市文物局的复函里写道：“北京大学和南京图书馆皆为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且均参与了‘过云楼藏古籍善本的竞买，因此，应依据拍卖规则确定受买人。”匡时拍卖董事长董国强认为这一复函没有明确、具体说清“过云楼”古籍到底给了谁，要求北京市文物局能够再下发一个非常明确的文件。董国强认为，国家文物局的复函里只提到北京大学和南京图书馆，“企业会承担很大的风险”。而同时，北大图书馆方面一直坚称自己是唯一参与竞拍的国有文博单位，南京图书馆并没有计划收购这批“过云楼”藏书。

在董国强看来，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获得“过云楼”藏书可以进行出版，更大限度地发掘这批古籍的价值，“有其积极意义”。至于匡时是否会照之前的承诺捐出佣金，他表示“不会改变原来的意图”。然而，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并不属于匡时之前所声明的“图书馆或博物馆等文博机构”。对于这批藏书是否将捐赠给南京图书馆，陈海燕在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于拍卖第二天举行的媒体发布会上明确表示“没有这样的计划”。

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表示，将永不拍卖这批藏书，并将与南京图书馆合作，进行学术研究和出版计划。南京图书馆也将捐出馆藏的四分之三“过云楼”藏书的版权，由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出版。

就在6月26日记者发稿当天，南京图书馆与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分别召开发布会。前者强调根据江苏省政府文件，“过云楼”所有藏书指定南图收藏，“南图将继续实行过云楼藏书的独立收藏”。后者则宣布与全球第二大出版巨头法国阿歇特出版集团签署了《凤凰集团与阿歇特集团关于<过云楼藏书>合作备忘录》，将出版《过云楼藏书》影印珍藏限量版，借助阿歇特的销售网络进行推广销售，并合作出版《过云楼传奇》的英文版、法文版等国际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