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情狼连载三
2012-05-14
上期回顾:燕子汝收下了从天而降的小伙计,小伙计迅速赢得了燕子汝和燕子汝家狗狗丧彪的欢心,两人熟悉了起来。
第三章:青楼有美名锦瑟
隔了几天,董灵董师爷上门来送喜帖。
正值阳春三月,桃花灼灼,海棠依旧。风掠过湖面,吹起涟漪阵阵,拂动岸边垂柳,惹得人心荡漾。先有马儿和驴生了骡,再有王八对上小绿豆,就连我家丧彪最近都不再忧伤地望着天,而是热情主动地去追求隔壁邻居家的一只花母鸡。由此,这张喜帖可以称得上是锦上添花。
一并前来的还有花家的四小姐,花四娘。两人已于日前定亲,双方家长择了吉日只待时辰一道,便将他们送入洞房。
他二人来我处,目的相当明显,除了送请帖,便是要我帮他们调理将养一下身子。按董师爷所言,春光明媚,适宜繁衍,开枝散叶大计箭在弦上。他要固本培元,强精健气。花四娘则要滋阴补血,温肺养肾。
我一个孤寡单身汉,并且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名弃妇,面对春情勃发的这一双伉俪,十分之伤情。想董师爷原本也是一个低调的好人,如今满脸都是激昂的桃花气,花四娘则一改彪悍泼辣的脾性,站在一旁娇羞地绞着小手绢,两人时不时再对望那么一眼,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看得我浑身发抖。
许是察觉出我的寥落,花四娘体贴地挽着我的手说:“碰碰胡,你莫要着急,他日定能寻着一个好夫君。”她情真意切,何其悲悯。
然小伙计在一旁听到的重点却是:“你……叫她什么?碰碰胡?”还没待花四娘回答,已经笑得快要崩不住了。
我按住额角一突一突的青筋,听到董师爷又插进来补充,说我与花四娘、百里红,还有窈窕君,合称为甜水乡四大恶霸。因时常聚在一起打马吊,她们三人分去“中发白”的美名,而我独爱碰碰胡,便当仁不让。
小伙计平日里鲜少大悲大喜,此刻一度险些破功,拳头抵着下巴笑得咳嗽起来。我也曾想过很多风雅的名号,例如春花、秋月、何时了,奈何甜水乡人士文化程度有限,遂不了了之。现在董灵将我的花名来历介绍得如此详细,着实有损我在小伙计心里的威名。但更令我气愤的是,小伙计本来和董灵不大友好,今次却不知为何,竟也十分和睦,你一言我一语的,东拉西扯了很久。小伙计更虚伪地将董灵赞美成文武双全的好汉,再将四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概括成一句就是:你二人乃绝配,赶紧洗洗睡吧!
四娘从没被人夸成这样,张口结舌了良久不知作何回答,还问我讨了镜子翻来覆去地看,一边问我:“我真有这样倾国倾城?”
董灵赶忙点头:“娘子人间绝色。”
我瞥了小伙计一眼:“你喜欢这样的?”
小伙计刚要作答,见四娘和董灵一起睁着期盼的双眼看着他,笑道:“窈窕淑女,君子都是好逑的。”
四娘闻言脸红害羞,低头嗫嚅道:“也没你说的这么好。”
董灵更夸张,骄傲得像一只得意扬扬的公鸡。
我于是恼羞成怒,抄起扫帚毫不留情地将这一对耀武扬威的伉俪给轰走了。
小伙计摇头,指着我说:“你嫉妒,你眼红,人家双双对对你看不下去了。唉,这样可不好。”说完,从柜台里掏出一本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吟上两段“白小姐花园密约,薛公子月下私窥”的段子,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想到窈窕近来总不惜绕路也要来江汀阁探我,一进门就问:“你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没有?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合着竟是拿我卖钱!
难怪市面上关于薛煜琛和白雅问的风月段子,当中的大部分心理描写均是出自我口!
但最坏的还是小伙计,他不顾我情伤,特地捧场买了一本,时不时念给我听,精神上打击我,言语上践踏我,心灵上摧残我。气急败坏之下,我便冲过去一把抢过他的话本,大吼一声:“你和窈窕都是坏人。”喊完就追着小伙计打。
虽然他功夫好,但有一句话叫做无招胜有招,我拼着一股蛮劲,乱拳如雨点朝他身上招呼。小伙计两手负于身后,节节后退,被我逼到角落里便用腿将我一钩,我整个人扑在他身上,狠狠压住他。
私以为,这一招明显是我胜他败,但不知为何小伙计显得十分从容,两手垫于脑后,倒似有几分心甘情愿地被我压着。我见形势大好,便要乘胜追击,心知自己的花拳绣腿伤不了他,灵机一动,琢磨出一招以卵击石,用自己的额头对准他的额头狠狠撞下去。
“啊——”一声惨叫直通天际。
却是我而非小伙计。
丧彪以为有人欺负了自己主子,飞快地寻声跑来,还未见到我们,但见墙壁上我和小伙计二人压来压去,互相叠着的影子。刚好脸对着脸,额头抵着额头,大为触动,有生之年第一次发出“嗷呜”一声狼吼,与我方才的惨叫首尾呼应,相得益彰。
小伙计揉着我的额头,三分失笑,七分无奈:“疼不疼?怎么这般傻?脑子又要撞坏了。”说罢将我扶了起来,温言道,“我与你闹着玩。”替我掸去身上的灰尘,他话锋一转,“人家花四娘马上就要出嫁了,是大喜事。你好端端的跟人家说什么‘人生自古谁无屎。这都是谁教你的?”
我揉着太阳穴:“四娘脉相壅塞气滞,舌苔厚而浓黄,一看便是体内湿热之气聚积,无处宣泄。我给她开了一剂排泄的药而已。”说完,气哼哼的又道,“我不就是觉得‘排便、拉屎粗俗,想学两句新台词吗?人生,自古,谁无屎!你觉得不好吗?啊?”我追着小伙计问,他抚着额头再度笑到失语。
好不容易收住,他嘴角还在抽着,问我:“那你开的杏仁茶可没错吧?”
“当然。四娘体热,肺气不顺,肺热则肠便拥堵。杏仁苦温宣肺,又通肠表,将体内之气疏利开通,便可药到病除。”我撇着嘴,“不要随便怀疑我的医德。”
午后日光正浓,海棠花点满枝头,微风过境,轻摇轻颤。我和小伙计面对面,他望着我笑,我望着他……虽然他以前也笑,有坏笑、狞笑、奸笑、贼笑等等,但近来却总冲我傻笑。当墙上碎花的暗影被风一吹,凛凛一动,我也那么一动,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消失不见,与现在寂静安好的情形对照分明,两人一时均不知如何自处。于是他看天,我望地,他咳嗽,我脸红。此情此景,我觉得非要吟上那么两句方能体现我内心的躁动,便揉着衣角,瞧着脚尖,委婉地轻嚅一句:“人生自古谁无屎……”
花四娘因为要筹备婚事,每天忙着整治绫罗绸缎,于是我也跟着沾光。其中有一匹品月色的缎子被其形容为“温柔婉约略显魅惑”,另一匹绯色纱料则表现了“端庄文雅稍露风骚”,这两句话合起来刚好是她对我的殷殷期盼。
“品月色的缎子配绣球花的样式很好看,你意下如何?”花四娘围着我团团转,不时拿起料子比画来比画去。
我点点头:“很好。”瞄了眼小伙计,他正在看医书,似乎没有留意到我们这里的动向,但书……却是拿反了。
花四娘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分说便将我拉到小伙计跟前,捏着我的下巴对他说:“怎么看你们少东家都比姓白的丫头俏多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小伙计,你说是不是?!”
他垂眸轻轻一弯嘴角,闷头“嗯”了一声。
花四娘立刻眯起眼来将我俩扫视一番,而后耸肩“嘿嘿”直笑,笑得我心底发毛。
见小伙计一直偷偷打量另一匹鹅黄色的缎子,花四娘也朝我比了比:“嗯,这块也不错,鹅黄色俏丽,衬的你白皮肤。不过我还是觉着品月色沉稳些,你也老大不小了……”
我觉得这话在理,便打算留下那块品月色的缎子。谁知从方才就不吱声的小伙计这时却开口了:“选自己喜欢的就好,别人喜欢的未必就适合你。”
我又开始纠结。
花四娘知道我有深度选择综合征,便将两匹缎子一并放在桌上,说:“我知你性子素来犹豫不决,既然拿不定主意,就都给了你吧。但……”她顿了顿,睨了一眼小伙计之后定定将我望住,意味深长地说,“左拥右抱看起来是享齐人之福,却不是什么人都享得了的。”一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早些做决定吧,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我得了便宜就卖乖,只顾着一个劲点头道好,好将她送到门口。谁知道她前脚刚走,我便发现她居然忘了拿走我送的杏仁茶。想想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我便预备亲自上门给她送去。
花家的面料铺子在清玉街的正中间,两层楼面,临街市口。是时雨随云至,云过雨歇,街上水意泠泠。我沿着清玉街且行且停,逛得称心如意。然而运数这东西不靠谱就如同女人善变的脸,男人滑溜的心思,更像天气忽雨忽晴,时时有不测风云。前一刻我还欢欢喜喜的,下一刻就叫我在临近花家铺子的门前,突然见到前方薛煜琛和白雅问正迎面走来,言笑晏晏,玉影成双,一瞬间心情如坠冰窖。
为了不必要的尴尬,我打算寻个铺子躲一躲好避开他们。偏生四娘此时正在她家二楼让裁缝量度嫁衣,见到我便探出头来同我挥手。我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花四娘是出了名的小炮仗、朝天椒,果然!当她瞥见这一对谈笑风生并肩而来的“狗男女”,立刻就缩回房间,再探出头时手里多出一个水盆子。
白雅问和薛煜琛正要好得蜜里调油,完全察觉不到别人的小动作,安安稳稳地停在铺子门前,像是要进去购置一番。说时迟,那时快,四娘毫不手软,一盆水往下浇,哗啦啦!
我不知是吃错什么药,竟飞奔过去一把将白雅问推开。于是,这一大盆的洗脚水,不偏不倚全都浇到了我身上。
街上行人驻足围观,四娘一脸沉痛地捂住眼睛,白雅问呆立在原地尚未回魂,薛煜琛目光凶狠。而我,则成了一只落汤鸡。
我眼观鼻,鼻观心,正思索着用什么理由开脱比较好。还没想出来,薛煜琛便抢先一步发话,他铁青着一张脸,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迸出来:“燕子汝,你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是不是?”说着,一指指向飞奔到我身旁的四娘,傲慢道,“天天和这种猪朋狗友厮混在一起,不是捣蛋就是捉弄别人!”
“我……我的朋友不是猪!”
四娘拉了拉我,知道此时理亏,说什么都没用,赶紧赔了一张笑脸向薛煜琛讨饶:“那个……薛公子,一场误会,我们不是有意的。”
薛煜琛只是紧抿了嘴唇不说话,白雅问却轻轻拉了他的手,劝道:“你别这样,消消气。”一边还十分大度兼又怜悯地掏出绣帕,替我抹干净脸,“也难怪她,怕是她已经知道了你我之事……所以才……”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看着比我还委屈。
三三两两的人围过来,大部分的都称赞道:“白小姐果真菩萨心肠。”还有个别标新立异的,便开始起哄:“哟,这不就是那个小流氓吗?成天游手好闲……”
“就是就是。薛公子和白小姐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不言语,只看着薛煜琛。本阁主倒要瞧瞧,他堂堂大理寺丞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会如何定夺这桩纠纷。然而四周的闲话越来越难听:“瞧她成天不干好事,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江汀阁有没有医死过人。”
“哟!这谁知道呢!就是有,也不能让咱们晓得啊!”
“我看是有,她本是个庸医!”
我转过头去朝那些人大喊:“你们胡说什么!”
“哟!嘴长在别人身上,怎的还不许别人说?!”人群里走出一个瘦高个的汉子,猥琐地冲我上下打量,扑哧笑道,“瞧这模样还行,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啧,要哭了啊?走,跟爷回家,爷好好疼你,怎么样?”边说边伸出手来试图摸我下巴。
四娘也顾不得形象,在一旁撩起袖子,破口大骂。却见那流氓的手在快要碰到我时,突然被狠狠扭向另一边,随即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貌似是骨头断了。瘦高个嗷嗷乱叫:“大爷饶命,饶命!”
有一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将我往他怀里一揽,说道:“我来了。”声音和煦如风。
我转过头去,看到小伙计,他对我绽开一个微笑,点点涟漪堆积在嘴角,有温柔深藏在眼底,然而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近乎冷酷的气息。他望了薛煜琛一眼,嘴角单提,没有挑衅的意味,只是十足的不屑。
之前的薛煜琛,波澜不惊,眸如古井无波,此刻脸色方稍稍有些动静。两人各执一方,分庭抗礼,气息在暗处汹涌。半晌,薛煜琛才沉声道:“阁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吧。”
小伙计冷哼一声,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从自己身上退下外袍,将我一裹,说道:“走,我们回家。”
流言飞语如冷箭,密密实实向我们射来,小伙计却浑然不在意,只牢牢牵着我的手,一路跨越人群,跨越非议。
回到江汀阁时,天色已沉,馨香在炉子里焚烧,袅袅地充斥着满屋。他细心地将我的发辫拆开,用毛巾蘸了热水慢慢擦干净。
“你怎么会来的?”我耷拉着脑袋,瓮声道。
“你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迷路了。”说完,他蹲下身来捧起我的脸,直勾勾望着,“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这样过来的吗?”
我强扯了个微笑:“不是啊。以前这里很热闹的,有阿爹阿娘,阿哥也在,还有……薛……”
“哦?那他们都去哪儿了?”他的声音懒懒的,问得漫不经心。
“阿哥去京城做买卖了,爹娘四处云游去了,薛……”
我吸了口气,自顾自地道:“其实,我觉得白小姐确实挺好。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方得体,温柔体贴。我呢,就只会闯祸……”说到后头,声音跟蚊子嘤咛似的。
他轻轻摸了摸我脑袋,柔声道:“你很好,只是别人都不知道。”
“是吗?”我小声嗫嚅。
“当然。”他点头,“就好像砚台,有方的和圆的,有些人喜欢圆润的,可并不见得方的就不好。我以为……”他顿了顿,“你不一定非要将自己身上的棱角都磨掉。”
我表示听不懂,他想了想,复又耐心地对我谈及和氏璧的典故:“知道凤凰无宝不落吗?”
“传说,和氏璧的发现是因为卞和见到一只凤凰栖息在一块青石之上。常人眼里,那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谁都不知道那里头装着玉。”
这种变相夸我的话,十分露骨,我当下便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问他:“那……凤凰是谁?”
他嘴畔笑意渐盛,指了指我的心口:“问你呀。”
我忽而一窒,抬头从他幽深的瞳孔里发现那个小小的我,伪装至今的坚强刹那如顽冰遇火,化成泪水,夺眶而出。
他顿时慌了神,一改往日的气定神闲,亦不见饮酒作乐时的恣意风流,反倒像个孩子,对我匆匆撂下一句“你等着“便跑开了。
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样东西,塞进我怀里,道:“你瞧瞧。”竟有几分忐忑。
我抹了把眼泪,看到手心里握着的竟是我朝思暮想的海棠花铜镜。
他静静站在身前,眉如远山,嘴角微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恰似海棠花初绽。我对上他的眼眸,一时间仿佛受了蛊惑,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哽咽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弯起眼角,含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似在哄孩子一般。
我抹干了眼泪:“小伙计,我给你涨工钱好不好?”
他稍愣,片刻点头道:“好。”
我往他胸口蹭了蹭,问了一个十分严肃认真的问题:“小伙计,我身上都是四娘的洗脚水,你为何不嫌我脏呢?”
他嘴角的笑顿时僵住。
是夜,我将自己收拾妥帖,半坐半卧靠在窗前,玉簪花的香味透过窗棂的缝隙钻进来,清清淡淡。月色照得地堂如水剔透,宁谧无邪。扑棱的几声轻响,在夜里听来格外清脆,我打开窗,放小白鸽进来。它忙不迭一跃而入,累得趴在我手边。
丧彪本乖乖地在我床下打地铺,呼呼大睡,此刻却突然炸毛,死死盯住那只小白鸽,龇牙咧嘴。小白鸽也是傲气,明明累极,却还硬挺着发抖的小身子“咕咕”叫两下。
我摸了把丧彪的脑袋,示意它噤声,跟着打开白鸽脚上的纸笺,上头端端正正地写着:总角之约,青梅竹马,莺俦燕侣,苍颜白发。待此事了结,我们便成亲。不要怨我,可好?
除此以外,还有一粒水玉珠,在盈盈月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
此前大理寺曾截获一些密报,说坊间有人利用《大云经》传递谋反的消息,几经周折,薛煜琛终于查到源头乃是出自于平州。皇帝明面上按兵不动,背地里则授意薛煜琛不动声色地接近谋反核心。而他作为大覃的朝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出卖色相,来一招“美男计”实在是小事一桩。况且,为国捐躯这样的壮举将来必定能让他平步青云。聪明的薛大人以为当我看到他与白雅问招摇过市必定会大动肝火,是以一早十分有预见性地向我报备了,并且还时不时提醒我去读《女戒》《女训》,要我贤良淑德,理解他在其位,谋其事,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只能故作大度地表示谅解。而他偷偷地传字条给我,一则是为了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另一则,恐怕是因为与小伙计打了照面,要坚定一下我不能背弃他的心。
嗬!我怎么能不明白呢?!
小白和丧彪还在对峙着,各自护主,等待着我的决定。无边的天幕仿佛被一块硕大黑布笼罩,密不透风,令我心头闷闷的,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指尖触摸到珠石的冰凉,再看到桌角的海棠花铜镜,我久久都无法入睡。
一道银光如长枪大戟从虚空刺入人间,瓢泼大雨应声而至。我不放心崩塌过的屋顶,遂起身赶到楼下张望一眼,果然不出所料,原先那个大洞经不起风吹雨打,瓦片碎了一地,夹带着雨水,肮脏泥泞。我点了油灯,用手拢起,慢慢靠近,烛火里,小伙计正站在一张凳子上,雨水将他里里外外浇了个透。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对着我的裙角皱眉:“你先上楼去吧,当心站在这里也淋着。”
我咬了咬唇:“你别弄了,由它去吧,刚刚伤好些,别着凉。”
他笑:“马上就好了,真的。”
我一跺脚:“叫你别弄了嘛!”
他稍愣,随即跳下凳子,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我跟前。
我小跑步拿来一块毯巾,将之盖在他头顶上,大力地揉,越揉越高兴,继而自己无耻地咯咯笑起来。
他头发被揉得不成样子,凌乱而蓬松,眼珠却亮得不像话,似暗夜里忽闪的萤火。我怔怔地望着,心里突然有只猫爪子在挠,这感觉叫我既欢喜又不欢喜。凭什么他才来我们家没多久,在我心里的地位就几乎要超越丧彪?虽然丧彪是只狗,可是狗狗也有尊严。
外头雨还在下,嘈嘈切切,我猛然想起小伙计当初正是被一场雷雨送来的,而今,这样一个夜里,是否也是他离去的时候?
一思及此,我顿时如鲠在喉。他不知我的心思,伸出手贴着我的眼角抚了一圈,狐疑道:“怎么眼眶又红了?方才还好好的,最近总是又哭又笑的,傻不傻?”
我强打起精神,佯装若无其事地回屋,关门。
于长夜枯坐,手里拽着镜子,我拿起来就怎么也舍不得放下,一坐便坐到天亮。小白鸽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回复,我打开那张字条,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世上最甜蜜的情话、最坚贞的誓言,然而心中只有不安与烦闷。
四娘说,选你喜欢的……
小伙计说,问你的心,究竟谁是凤凰……
可我真的有选择吗?
丧彪陪了我一夜,将我的样子尽收眼底,大约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此时它凑过来,往我脚边蹭了蹭,轻轻地哀鸣。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强颜欢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嘛!
“你很喜欢他对不对?我知道你很喜欢他,我知道……”
不知从哪里滑落一滴水珠,滴到纸上,晕染了墨迹。我推开窗,只是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只有湿漉漉的空气。
收拾好心情,我放飞了鸽子,一头钻进厨房。
当天夜里,整整十八道小菜上桌,另有两味海鲜。小伙计只淡淡地笑,并不多言,见丧彪奄奄一息地匍匐在他脚边,便从汤里挑出一根肉骨头丢给它,揉了揉它的脑袋,有几分安慰的意思。不熟悉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才是丧彪的主人。
我猛灌了一口酒,壮着胆子想与他实话实说,然一杯接着一杯,始终难以启齿。
小伙计见我欲言又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突然搞这么多花样?”
“呵呵!”我干笑两声,想说的话愈加说不出口了,只好胡诌道,“嗯,其实是庆祝你到我家来的这些日子,将本阁主伺候得还不错,以后要再接再厉啊,呵呵。”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该死的哪里有什么以后!
小伙计指着一道菜“咦”了一声:“这道菜可有什么名目?”
我清了清喉咙:“藕断丝连。”
既然我说不出口,只好委婉地旁敲侧击,走迂回战术。玲珑剔透如他,自然是懂的。
他脸上的笑意一僵:“嗬,上次是快刀乱麻,今次是藕断丝连,有意思。你取名的功力见长。只不过夏天还没到,这么早就弄出一碟糖藕来吃,恐怕不太合时宜。”说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月色空幻,他的面庞似沾染雪霜,见我正襟危坐,他开口道:“有话直说吧。”
我拿出当初他的卖身契,缓缓推到他跟前,说出了一早想好的谎话:“我欠了赌坊一笔钱。”
“多少?”他神色不变。
“八千两。”
他看着我,轻笑起来,眼里不经意划过一丝失落:“八千两,账房上没这么多银子,你又不能卖了你爹的产业,便想拿我填数?”
“嗯。”我重重点头,“我和四季坊谈好了,今晚……今晚就将你送过去。”
他眉头一挑,压低嗓音一字一顿:“你、将、我、卖、去、青、楼?”
我吞了吞口水:“嗯!”遂低下了罪恶的头颅。
此刻我有些后悔,觉得若是现在改口,说是因为他工作能力低下,试用期不合格所以被我扫地出门,不知道这样他心里会不会好过些。
沉默的气氛令人如坐针毡。
良久,我听到他微微的叹息,问道:“同样的情况,你可会拿薛煜琛卖了换钱?”
我喉间一苦,一双手紧紧拽住衣角,默默无言。
他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好。青楼好,挺适合的。”说完,筷子一搁,“我吃饱了。”
这比骂我还令我难受。其实在说这话之前,我反复想过很多种他的反应,若是与我置气,倒叫我心里舒服一些,怕就怕现在这样。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觍着脸拉着他进行最后一次饭后消食活动——刷碗,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次刷碗过程中没有唠嗑的。
往日里,我总是胡说八道,吹嘘自己到底有多厉害。好像初与窈窕相识,她尚不服我管束,嚷嚷着“威武不能屈”,我便教育她“富贵一定要淫”,由此引导她进入了绘画行业。还有甜水乡四大女恶霸,是如何在街上像螃蟹一样横着走,遇见弱冠之美男,总要恃强凌弱一番的威武历史。每每他都静静地听,浅浅地笑,时而评论一二。
可这一晚上,全程无交流,忍得我牙都酸了。
忙完琐事之后,小伙计两手一翻,轻装简行就要与我告别。我拉着他的袖子,厚颜无耻地自荐:“那……可还要吃点心?我准备了桂花糕……还有……”尚未说完,他大手一挥:“长痛不如短痛。”
好在我借口为他收拾行囊,总算拖拖拉拉又赚了一个时辰。最后站在江汀阁门前,他突然蹲下来嘱咐丧彪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好好保护娘亲,知道吗?”如此,我听了不仅牙酸,就连左边肋骨上方那颗跳动的小红桃也一并发酸。
长街尽处一团漆黑,墨色缠绵。丧彪见他负手离去,不住摇尾乞怜,亦步亦趋地跟了一阵子,还时不时咬住他的袍角,呜呜两声。
甜水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江汀阁到四季坊刚好横贯东西,算得上是一段曲折长路。然这一夜说来古怪,怎么这么快便走完了?
一路上我絮絮叨叨:“要是有人欺负你,回头告诉我,我去帮你揍他们。
“记得千万莫要吃笋,上回吃了脸肿了好些日子。
“还有,衣裳的线头脱了可以告诉我,我来……
“想念丧彪的话,我带它来找你。”直到四季坊门口,话都还没说完。
小伙计始终一言不发,只顾埋头行路,似乎想要速战速决,与我断了这层雇佣关系。
终于站在了四季坊的门前,再无借口拖延,我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对不起!还有,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他淡淡地说,脸色一团模糊。
我咬了咬唇,咕哝道:“我知道我待你不好,可如果有的选,我也不会把你送走。”
他听了这话,沉寂了一阵,再开口时讨了一样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东西。他说:“把你那对野鸭子留给我吧。”
我扭扭捏捏,揉着衣角良久,方从兜里摸出一条绣帕。这方帕子是先前想要送给薛煜琛的,却被退回来要求我返工。理由是:我们是明媒正娶,你绣的应该是鸳鸯,寓意琴瑟合鸣。怎么弄出一对野鸭子?还是脱毛的!
.可小伙计既然开口要了,我不给又委实显得太小气。
他一把抢了过去,细细看了会儿,突然笑得像得了蜜糖的孩童。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耳珠:“果然是你的手笔。”说完,嘴角一扬,“那就谢过阁主大人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而我,又是谁的蜜糖?
他敛尽嬉笑,从我手里抽出衣袖,退后一步,径自踏入四季坊。我紧随其后,顿时香粉味扑鼻,丝竹绕梁,莺歌燕舞妙曼。
红袖从身边擦过,与肥油满肠的恩客们蒙住眼睛你追我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泼洒了白纱裙边。
我之前是通过窈窕牵线搭桥,是以老鸨并不知我的真实身份,只当我们无聊来消遣。尤其是小伙计眉目清俊疏朗,举手投足均一派恣意风流的公子哥模样。
这世上有一种人,即使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可还有一种人,就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怎么看都是大款。所以在老鸨眼里,小伙计不是小伙计,是大款。我不是江汀阁主,是大款的丫鬟。
我几度开口欲要说明来意,全被老鸨刻意无视了。试问,这世上有带丫鬟上青楼消遣的公子吗?这老鸨的思维着实异于常人!她只一个不停地向小伙计宣传自家花魁的特色,好像风花和雪月,一个能歌,一个善舞,妙语和连珠,则是一个体态轻盈,一个丰腴凹凸。
我瞧了一眼小伙计的神情,他看起来颇为享受,一双眼珠在人堆里乱转,还附和老鸨的言辞,点点头,微微笑,诚然一副恩客的嘴脸。我心情顿时不大爽利,早知道小鸭子不送给他了!哼!
然而透过来往穿梭的千娇百媚,隐约间我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孤直挺拔,形如修竹。我便忍不住向老鸨打探道:“嗯,方才我瞧见有个穿白色薄纱替人斟酒的美女,甚是妙曼,只是不曾瞧见正面,可惜,真可惜。”
老鸨一把团扇遮住嘴,笑得风骚入骨:“那是我们四季坊的招牌,花魁锦瑟姑娘。”
“紧涩姑娘……”我喃喃自语,觉得这名字真是大杀风景。谁料更为杀风景的还在后头,就在我们谈话的当口,突然从里间跑出一个姑娘,踉跄地扑倒于我们跟前,身后还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手持一条长鞭。就在我将人堪堪扶起来的时候,一鞭子落在姑娘的后背上,啪的一声,似绸缎裂帛,异常响亮。
我认出这恶汉乃是清玉街上一家古董铺子的掌柜,姓郭,名刑,人称“郭员外”,算是甜水乡比较富庶的一门土绅。
“贱骨头,打不死你!”郭员外当众再抽两鞭,恨恨的犹不解气。
小伙计凑到我耳边低语:“青楼里的姑娘接客前先要学会被打,以后才卖得甘愿,这就叫‘抽贱骨头。这个姑娘,今天怕是第一次。话说,你到底把我卖到这地方来做什么?八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我一凛,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夺过姓郭的手里的长鞭,反手狠狠朝他一甩:“姓郭的,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郭邢闻言目眦欲裂,朝我阴森森地冷笑道:“王法?老子就是王法!敢管我的闲事!你活腻了?!”说着,便举起手,目标冲我天灵盖,却在看到我身后的某处时蓦然顿住,随后慢慢收回了手,只有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着我。
搞出这番动静,我很知趣地从兜里掏出银票塞到老鸨手里:“我知道这些远不够赎身的,但今夜先放过这丫头吧,别让她再接客了。”说完,牵起小伙计的手大步朝门外走。
作为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大人,我当然不能把小伙计往火坑里推,于是美滋滋地将他打包送回江汀阁。一路上小伙计都冷着脸,闷闷不乐。我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了那里的姑娘,于是紧哄慢哄,甜言蜜语。直到回到江汀阁,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是。她们腰比你细,胸比你大,穿得比你少,还比你主动热情。”言下之意,本阁主搅黄了他的好事,妨碍了他眠花宿柳的幸福生活。说完这些不算,他还环顾一下四周,用眼神对江汀阁桌椅板凳进行了沉默的鄙夷。我气坏了,逼他把小鸭子交出来,他死活不肯还给我。
只不过本阁主素来也不是性情乖顺的人,我睚眦必报,我小鸡肚肠,乃是再记仇不过的。所以当夜,我狠狠地在小伙计的房里撒了一把安魂香,将他送去会周公。确定他沉沉入睡以后,我便穿上夜行衣,回到四季坊,去解决一桩火烧眉毛的急事。
适才惊鸿一瞥,熟悉的背影,修竹般挺拔,我估摸着多半是薛煜琛。官场上逢场作戏稀松平常,但我还是想搞清楚,那个让花魁陪酒的到底是不是他。
四季坊和一般的勾栏瓦肆不同,别的青楼卖的是姑娘,它这里卖的则是人脉,有人脉就有情报,自然引得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又因其雕梁画栋,精美迷迭,而艳名远播。只是九曲回廊,山重水复,无旁的人作陪,我不留神便迷了路,最后不得不趴在飞檐上的一只麒麟兽背后打量地形。
天幕如墨,时不时有提着灯笼的下人路过,我顺着他们的去向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今夜几乎所有最好的姑娘都被送到了一栋楼里。可以想见,那地方此刻必然有一个大人物。
我纵身一跃,尾随他们跳入烛火通明的一幢暖阁。楼高三层,唯独二层雅居透出亮光,纱窗内,红烛影中,纤弱丽影坐在桌子后头,青丝如瀑布流泻。
这应该就是花魁了吧?
我急忙推门而入,一股清气扑面而来,只是非馥郁的酒香,而是淡雅的茶香,涩中留甘,余韵悠长。我放眼望去,在见到屋内景色时,顿时如同被人点了哑穴,原先想说的话通通没入虚空,只有喉咙咯咯作响。
我搜肠刮肚都不得以形容内心的激荡,只因从小到大,还未见过如斯美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当仁不让。眼角眉梢,逐柳轻弯,面容略带红绯,嘴边弧度隐隐,如上好白玉不染尘瑕。
我禁不住失神,一屁股坐到花魁娘子身边,手指轻轻触碰她的眼角:“你……你就是紧涩姑娘?”说完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确保自己没流出口水来。跟着,又苦口婆心地劝慰道,“好好的姑娘,怎的取了一个如此不雅的名字?紧涩又干又苦,还不如叫诗润,意境上还更悠远些。姑娘你觉得呢?”
我对于自己的灵感颇有些得意扬扬,孰料花魁娘子非但不领情,还绷着一张脸,嘴角一抽一抽。
绝美的凤眼轻轻眯了起来,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目光触及我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是谁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还好我不是男子,我若是,死一百次也不够死的。
美人轻启朱唇,我自当洗耳恭听,却不想楼下突地响起女子阵阵尖叫,层层掩盖了美人的字句。我愤怒地推开窗户探头往下望,只见花圃中,假山旁,一猥琐痴汉将一个姑娘按在墙角,欲行那不轨之事。
我咬牙切齿,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一念成魔一年成佛。可少年人的冲动往往又可以称之为血气方刚,仗剑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以当下我回过头,向美人询问:“今夜你为之斟酒那人,可是大理寺的薛煜琛?”
美人稍愣,随即开怀一笑,朝我重重点头。
我暗骂一句娘,拉好黑色面巾,飞身跳入花圃,将内心被薛煜琛欺骗的失望之情,还有不得不送走小伙计的哀怨伤情通通诉诸武力,对准老色鬼一顿拳打脚踢。打得痛快了,一时下手太重,将人打至昏迷不醒。
被我救下的姑娘不想是个妙人,非但没有又哭又叫,还不慌不忙地安排我逃跑,我这才发现她便是原先那个“贱骨头”。而我被打至昏迷的,毫无疑问,还是郭刑。一想到天亮以后,她难逃干系,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她不管,于是干脆送佛送到西,一并将她给劫走。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拒绝了!
说自己是戴罪之身,届时可能会拖累于我。
此时此刻,我意识到她与一般的青楼女子是决计不同的。且不说气质这东西是天生的,后天根本培养不出来,就是能培养出来,那也只能是情操。然而眼前之人两者兼而有之,我心中多半也猜到她是谁了。
却说先帝在位时,皇后武氏宠冠后宫,先帝一去,皇后便自己登基加冕。两朝元老司徒端仪曾多次主张废后,待女帝登基,更是屡屡指责她“牝鸡司晨”。意思再直白不过,你一只母鸡不去孵小鸡,跑出来打什么鸣?
之后武皇于庙堂四处各置一铜匦,分别收集劝农务本、朝政得失、申冤告状和天象军机的常人表奏,可入而不可出。
“朕特设铜匦,在求民意畅达于朝廷,正义得张于天下。”
有了这一个不记名告密的渠道,铜匦里关于司徒大人的犯罪证据纷纷涌现如雪花,斥其言辞大逆不道,斥其蛊惑人心谋反,条条罪状加起来照理说是要满门抄斩的。后武皇开恩,赦了几个年十五以下的孩童。
其中一个是司徒大人的亲孙女,号称才情卓绝,誉满九州的司徒婉儿。
我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竟然是落了妓籍,到四季坊里来苟且偷生。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是我一个老百姓能解决的,只不过眼下四季坊里不断有人朝这里拥来,手持火把,一副要将我们生吞活剥的架势。
司徒婉儿牵着我的手,熟门熟路地将我送到侧门边,使劲往外推。而我又不想留她于此地被人糟蹋,争执不下之际,情形峰回路转。
只见星月雾霭的银辉之中,一人从角落里缓缓踱出,手中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阔袖散发,眸比水晶面如雪。
司徒婉儿愣住,当场跪地不起,哆哆嗦嗦唤道:“太……大公子。”
我对司徒婉儿的行径十分不解。虽说来人美则美矣,但还能美到让人下跪不成?待那人行至我身前,这回便轮到我愣住了,随后又有些尴尬。因为那张绝世倾城的脸蛋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被我调戏的花魁——紧涩。
他望着我,似笑非笑道:“走吧,且容在下送你们一程。”
司徒婉儿犹豫地看了车上的人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想说什么却被美人挥手打住,于是定了定方继续说道:“公子为什么要救我?”
我猛然醒觉。
对了!这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眼前的美人,一身素白色袍子,先前愣是没注意这与白色薄纱还是有些不同的。
喀喀!
美公子手中有一柄折扇,轻轻敲击于掌心,他的眼神再次向我射来,却不同于先前的凌厉,而是多了几分玩味。
“我这位小友得趣得紧,她想救你,我自然是要助她一臂之力。”
司徒婉儿眉头紧锁,我当下很是不解,忍不住追问:“都逃出火坑了,你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她冲我一个苦笑,又看了眼美公子,两人的目光似在空中交接了几个来回,颇有股尽在不言中的味道。
下期预告:这个神秘的锦瑟姑娘……哦不……锦瑟公子,似乎和司徒婉儿大有渊源,她认识了这个人之后,他对她展开了各种追求……这是不是又一场阴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