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元诗六首

陈修元男，生于1962年8月，四川广汉人。著有诗集多种。

青铜鸡

落入之前，空气中有异响振动

天未明，神机藏于翅下

人群中鹰眼的工匠

一眼认出。多年的变形夸张

工匠已神昏手拙

它站在青铜座上

作模特儿。住呼吸

紧缩喉咙，恐鸣叫怪异

惹杀身之祸。鸡群中

少了一只，本不属于家养

此刻，青铜尚未经高温

只是素描，即令飞行的鳥类

俯地觅食。我与它对峙

等待那声啼鸣，时间以千年计

青铜人首鸟身像

这符合我对生命的预设

长久以来，我以鸟的方式

或鸣叫，或飞行，当然也以

空气阳光露水为食

真正的鸟，从不谈论自由

只有人，精心制造笼子，并诱捕

那是王指定的一个匠人

他白天睡觉，深夜思考

他把青铜浇铸的人首鸟身像

献于王。王如电击，命人杀了工匠

我鸟身换人身，子夜时分

用残缺的诗句编制羽毛

避开家人，避开墙上的挂钟

取下自己的头，安放在鸟脖子上

玉璋

说：玉可食。含金银硅锌铁微量元素

可除中热，解烦懑，养五脏，舒血脉

至此，天下古玉渐少

又说：君子以德比玉。玉少德当然少

三星堆出土的玉璋，鱼形牙形

出产地，当是最近的彭州五峰山

要说质地，算不得名玉品相

三千年前，这话谁说杀谁的头

玉璋，形色各异，大小不等

巫师双手握持，步履沉缓

祭祀台上，岷山遥远，石室已空

平原接天，孤独由此而生

握璋在手，天不旋，地不转

鸟飞鱼游，蜀人万念无忧

陶罐

梦中，我完成了一首诗，一只只陶器

列队而来，深度诱惑，我沉陷其中

青铜和铁，瓷器，是后来的事

陶器破碎，考古修复人员有足够耐心

器皿中的水，粮食，酒

让村落越过沟壕，逼退野兽

黄昏洗去阳光的斑痕，水渗入泥土

孩子仰望夜空，不敢用手指向月亮

陶罐纹路清晰。罐内长出青草

陶缸，陶三脚炊器，以女人的体温

温暖简陋的茅屋。土陶繁衍氏族

春播秋收，家畜成群。神在上天

我们在河谷平原，生儿育女

日复一日，升起炊烟，过着人的日子

石人

泥土生长森林，花草如蝴蝶

覆盖季节，象群出没，河流

顺地势或缓或急。人在大地漫行

寻找比骨头坚固的语言

石头，裸露于山地，呈现于河床

在星空下沉默，成为坚硬的骨头

植入大地的核心。尖石从水中探出头来

夜晚开出花朵， 暗香迷倒狐狸

谁在雕刻石头？质地脆硬

五官混沌。人，跪坐于光与风中

兽群死亡，人紧随其后

唯有石人，咬碎自己的牙齿

喉音如风，消失于流水。我听见

石人与某一颗星星对话的声音

象牙

送你一根象牙。质地坚硬，乳白色

有弹性。当然是上好的象牙

硕大，那是雄性象的獠牙

深藏于鱼凫王宫。我看好了最大的一根

这想法由来已久，我星夜出门

在王宫的后墙外徘徊。卫兵彻夜巡视

我无法获取。那物件还沉重

弯形，不便私藏。王有令，违者杀

我想象自己是一头象，取出满口长牙

献给你。它质地如玉。我口不能食

饥饿而死。我要你做我的象牙女人

直到有一天，象牙和金杖铜人

被成批埋进土坑，我不明晓原因

此时，你已入土，我气绝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