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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群

2012-05-08谭竹

红岩 2012年6期
关键词:北北巴比伦群友

谭竹

快下班了,宋经理见我坐在那里发呆,过来说:“浅浅,你还不梳妆打扮准备一下?”

仿佛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同事小夏马上拿出化妆镜照了照,拂了拂头发说:“小李一会儿开车来接我下班,今天是周末,他说要带我去吃西餐,然后去一个高级会所玩。”

小李是小夏新交的男朋友,正是热恋的时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么有钱,对她有多么好。我在心里冷笑,现在好不等于一辈子好,谁热恋时不是好得蜜里调油,能维持得了多久?就像有网友说的,谁也不能在婚姻里装一辈子,原形毕露审美疲劳是迟早的事。

小夏只比我小几岁而已,却视我为老姑婆,一起逛街时总是说:这件衣服我穿还可以,不适合你,人家会说你装嫩哦。三十岁仿佛是个坎,一过这个坎如果还没嫁出去,就悲惨地沦为大龄剩女。

宋经理像没听见小夏的话似的,继续对我说:“别发呆了,快收拾收拾该走了。”

我只好说:“他刚才打电话来说,路上遇到车祸堵得很死,可能要晚些到,到了再给我电话。”

对于相亲这件事,我已经很厌烦了,要不是看在是宋经理介绍的,我根本就不会去见。宋经理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不想得罪她。

“哦,这样啊,那也行,反正就约在公司附近吃饭,他到了你再去都来得及。”宋经理继续唠叨,“你看你,穿得这么随便,平时也就算了,相亲都不正式一点。”

我笑:“这样才真实嘛。”

“那我先走了,待会儿你自己注意一下言行,注意一下形象。”宋经理摇摇头走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夏也哼着歌走了,留下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刚喷上的。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在多了。

我点开QQ,去群里看看他们在聊什么,混混时间。我加的这个群名叫“朗诵音乐舞蹈艺术群”,简称朗群。群介绍如下:“本群系喜爱朗诵、音乐、舞蹈等艺术的群友休闲交流的乐园,在艺术中健康娱乐,在娱乐中高扬艺术。我们的灵魂涤净于诗乐之无尘,我们的人生发响于创造之尊严。”虽然看到这个群介绍时觉得很矫情,后几句又不知所云,我还是申请加入了,因为想到有那么多高雅的爱好,群里的人素质应该不错,我自己也比较爱好舞蹈。

群主叫巴比伦,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据说建了此群之后大受欢迎,又建了两个分群,都已经满员了,也就是说,有六百人了。

我加群有几个月了,偶尔去聊几句,大多数时候只是看别人聊,我好像在什么群体中都只是一个边缘人,很难真正融入进去似的。

但也不能一直猫着不说话,太久不发言会被踢出去,所以我发了一个每日签到章之后,也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群里的开心果哇卡卡正在那里说:“近来秋寒已至,请同志们做好防御工作,有老公的抱老公,有老婆的抱老婆,暂时没有的请抱暖水瓶,实在没有的请抱煤气罐(注意不要点燃)。请勿乱抱鸡鸭等动物,以防禽流感。该南飞的南飞,该换毛的换毛,实在不行就冬眠。”

哇卡卡这个闹腾的名字让人以为是个小破孩,其实是个中年男人,据说是离了婚的,一天没事就在群里发言,属于活跃分子。

我不由扑哧一笑,说道:“卡卡你真好玩,夏天才刚过呢,哪里冷了。”

“都快到中秋了,秋天来了嘛!”哇卡卡一惊一咋地说:“哇,浅浅你终于出来冒个泡了!”

群里一个叫找不着北的女网友说:“是呀,浅浅你很少出来聊天,都猫着干嘛呢?”

我还没回答,哇卡卡就抢着说:“北北,你以为都像你似的一天寂寞无聊呀,人家有正事干。”

北北是个单身母亲,帶一对双胞胎女儿,自己开了个茶楼,一天挂在群里,没生意时就来聊天。

我赶紧说:“哪里,一天瞎忙。”

北北笑:“哟,我说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下班呢,敢情是加班了?”

“那倒不是,一会要去相亲,那人说堵车了要晚些到,我就在办公室多磨一会儿。”不知为什么,我顺口就把这事说了出去,也许因为它让我心烦,也许因为……无人可说。

“哇,相亲呀,我想起一个笑话!”哇卡卡又一惊一咋地说:“有一位女子,开出的交友条件有两点:要帅,要有车。电脑百度去帮她搜寻结果,出来的是——象棋!”

“哈哈!”我不由笑了,“卡卡你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东。”

“你的要求是不是这两样呢?”

“我?没要求。”

“言不由衷吧,怎么可能没要求?没要求的话,那不是谁都可以?”

是的,不是没要求,是要求不到,所以不指望。我叹口气说:“爱就是最高要求。”

哇卡卡同情地说:“那你甭指望了。”

是的,爱是奢望,在这个现实的物质社会里,谈爱只会让人发笑,还不如谈房子车子。爱还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我已经得过了,快乐痛苦都是折磨,我只想得到内心的安宁。我知道自己很难再爱谁了,既然我不能爱,那么别人又凭什么很爱我?

“我刚看到一篇报道,总结了相亲怎么含蓄地问出对方的家底,我讲给你听哈!”北北热心地说:“问题一:你自己住还是和父母住?(可以看出有房没)。问题二: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多,农村出来的概率大,城市的一般是独生子女)。问题三:父母上班还是退休了呢?(看是不是体制内的,是否需要赡养)。问题四:你平时有些什么兴趣爱好?(可以了解对方的消费水平)。问题五:从家里到单位远吗,坐车还方便吗?(看他有没有车)。问题六:平时工作具体做些什么?(可看出在单位的地位,是否只做基层工作)……”

我有点惊讶,想不到这些平常的问题,竟然暗含这么多玄机,好像一只只包裹着棉花的暗器,嗖嗖嗖地射到面前,才发现来者不善。

我说:“拐弯抹角地好矫情,还不如直接问,就像新人刚加入群的时候,总会有人发公告图片说:新人进群需知,三日内完成以下事项,报三围、上传裸照、告之银行密码、贿赂管理员……多清晰明了,哈哈!”

哇卡卡也笑,“可是从来只有人问,没有人真的回答呀!你要这么直来直去,多少男人也被你吓跑了。”

正聊得兴起,电话响,那人到了。我和群里的人告别耽搁了一会儿,等到饭店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把菜都点好摆上桌了。虽然我并不介意吃什么,但这种情况很少见,一般都会等对方到了问爱吃什么才点。这人据宋经理介绍说是个公务员,用北北的话说就是体制内的人。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不老也不年轻的男人,在千篇一律的日子中已经丧失了激情与创造力,言语乏味,面目模糊。一见到他我就后悔不该来,觉得坐着吃顿饭都嫌太难熬。

我不想说话,他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于是清清嗓子说:“你在单位具体是做什么的?工作忙吗?”

这话以前相亲时也有人问过,我从来没多想都是如实相告,但刚在群里聊起这个,一下子觉得他很阴险,冷冷回道:“领导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哦。”他好像有点失望,接着又问:“平时有什么爱好?”

每次面对这个问题我都不能如实回答,因为我的爱好是跳肚皮舞,每周在舞蹈工作室上几次课,已经学了几年不算太业余了。但是如果我这样回答的话,对方马上会眼睛一亮,下一个问题一定是:什么时候可以跳给我看看?而我只好说:不做私人表演。这样就容易得罪人。

在男人心目中肚皮舞是艳舞,色情的舞,其实这是误解,也许因为被一些不专业的舞娘跳俗了吧。这种舞分不同的风格,正式的名字叫埃及舞,起源于埃及,是中东地区的民族舞,最初是不孕的女子在神灵面前跳的求子舞。我学的是纯正的埃及风,风格优雅高贵大气,不是小酒馆或夜总会里的艳舞。

但这很难让一个不懂舞蹈的人明白,他们也根本没兴趣听这些,只是想看我露着肚子跳舞罢了。于是我通常回答:“看书。”

“哦,那你喜欢看什么书呢?”他继续问下去。这些问题千篇一律,我一边答,一边止不住心里的厌倦感。为什么相亲就是一问一答,好像一场考试。考试也考点新内容嘛,每次都一样,把同样的答案说N次,是个人都会疯。

“杂书。”一般回答到这里,对方就无法再问下去,就该换问题了,但这人不知是找不到话题,还是真想知道,继续刨根问底:“最近看的书是什么?”

我略感吃惊,还是如实说:“《呼吸秋千》。”

“没听说过……”那人汗水都下来了。他一定是觉得和我说话很费力,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我也懒得告诉他说,这是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女作家赫塔?米勒的作品,他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

“你是自己住还是和父母住呢?”他又抛来一个问题。一切都好像是按着北北说的套路来的,只不过是问的顺序不同。我感到自己的耐心在丧失,语带讽刺地说:“这些宋经理没告诉你?”

“她说让我们自己接触,多聊聊加深了解。”他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察到我的不快,没再往下问,喝了一大口酒。从我们吃饭开始,他就不停地喝酒,而且要的是白酒,这一会儿功夫都喝下半瓶了!我忍不住说:“你别喝醉了!”我怕他醉了还得我送他回家。

“你知道我为什么喝酒吗?我是用酒壮胆!”他已经有点醉了,大着舌头说。

“你真奇怪,我还没到就点菜,显得很强势很有主见,但又需要用酒来壮胆,显得很懦弱,给人感觉好矛盾。”我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还好他没生气,但说的话一下子让我心都凉了,他说:“对啊,我前妻也这样形容我,说我是个矛盾体。”

“你结过婚?”我大吃一惊,难道在宋经理的眼里,我都不配找未婚男人了?

“你都……都三十二岁了,我也只……只比你大两三岁嘛,结没结过婚有什么,我又没……没孩子。”他已经醉了,说话开始放肆,“你这么漂亮,年轻时肯定……肯定有很多人追求,还不是……不可能没谈过恋爱……”

“对不起,我先走了。”我起身走了,恨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来自取其辱。

我决心接受我孤独的命运,再也不要去相亲了。

第二天宋经理来问我对相亲的情况时,我忍不住说:“您怎么没告诉我那个人是离过婚的?”

她满不在乎地说:“哦,他又没孩子,不跟没结过婚一样嘛!”

“那还是不一样的嘛。”我很委屈。如果说什么事的第一次都不重要,那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在意对方是不是处女?

“浅浅啊,你别因为自己条件好就太挑剔了,毕竟这个岁数了,女人最值钱的是什么?是青春!你觉得他配不上你?我告诉你,像他这样才三十多岁,有稳定工作,有房有车的男人,要找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都多的是!要不是我说你漂亮,人家一听这岁数连见都不肯来见呢!”宋经理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得调整一下心态了,不然只好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小夏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人家浅浅是很清高的,一般人哪能入她的眼,我看啊,宋经理您也别操心了,人家未必领情呢。”

宋经理叹口气走了,我坐在那里只觉得胸口发闷。想起那人昨天说“你年轻的时候”,我现在很老了吗,老得年轻的时光都需要追忆了吗?我没结婚碍着谁了,需要別人来管闲事?他有房有车怎么了,我还有房有车呢,为什么他就是钻石王老五,我就是残花败柳?

一心烦也不想干活了,打开QQ又进到群里,见北北和哇卡卡等人在线,群主巴比伦和一个叫其可风的管理也在。大家正在讨论中秋晚会的事,其可风说:“我准备去表演诗朗诵《群主啊,你在哪里》,群主啊,我们的群主,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我们想念你,你的群员们想念你!

我们对着酒店喊:群主啊!酒店老板回答道:他刚离去,他刚离去,革命的小酒天天醉,他大口大口不停息……

我们对着足疗房喊:群主啊!足疗房老板回道: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不见这盆臭烘烘的洗脚水,我们还没来得及倒去?

呵,群主啊!你在充满享受的每一个地方,惟独QQ群里看不见你的踪迹。群主啊,群主,你在哪里?在哪里……我们想念你啊,想念你……”

本来心情不好,看到这个我扑哧笑了,进去发了一个笑掉大牙的表情。一见我来了,北北关切地问:“浅浅来了啊,昨天相亲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白浪费一晚上时间。对了北北,那人问我的话,和昨天你跟我说的一模一样呢!”

“那你怎么不抢先问他?”

“我都不喜欢他,问什么问,他的一切都跟我没关系。”

哇卡卡插话道:“你都不问,怎么会喜欢。”

“咦,这话好奇怪,非得知道这些才能喜欢?”

巴比伦说:“干嘛去相亲,群里多的是单身帅哥,多来参加几次活动就搞定了。咱们的才子其可风就不错嘛!”

其可风又吟诵道:“女友几时有,把酒问群友,不知群里姑娘,可否有男友?吾欲离群而去,又恐进群不易,夜难眠,不应有罪,何时才能把梦圆?女有黑白美丑,男有高矮胖瘦,此时古难全,但愿群长久,光棍不再有。”

哇卡卡抢着说:“我也是单身帅哥!我有单身证明!”说着发了一个图片上来,我一看又笑坏了。那是张类似身份证的卡片,一边是国徽,一边是哇卡卡自己做上去的头像,上面写着:单身证,中国孤男寡女中心颁发。姓名:哇卡卡,性别:男,年龄:38。兹证明哇卡卡同志没老婆、没情人、没女友、没男友,真真正正单身一人。

巴比伦说:“哎,说真的,浅浅你来参加中秋晚会吧,你加群这么久还一次活动都没参加呢。”

“好吧。”我想了想答应了。参加群活动不至于比相亲更难受吧,和一群人也不需要问三问四,混在里面呆着就行了。

哇卡卡突然悄悄对我说:“巴比伦和北北相好,你见到他俩时说话注意一点。”

“哦?这样啊!”我有点惊讶,也有点感激,“谢谢你提醒。”

中秋那天聚会的地方在效区比较远,我路不熟,提前出了门还是在半途迷了路。打电话给巴比伦问路,他一听就说:“那你先到北北的茶楼来吧,时间还早,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北北的茶楼我也找不到,就开着蓝牙耳机一直连着电话让他给我指路,到了茶楼他就笑:“今天我给你当真人版GPS导航。”

巴比伦是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样子挺精神,很热情地来接我,北北也出来招呼,她留着短发,身材娇小玲珑,完全想像不出来是两子之母。

坐下来巴比伦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大叠纸给我,滔滔不绝地向我大谈他想建情感网站的计划,说这是他写的策划,要我看了提点意见。我草草翻看了一下,他是想建成交友征婚网站那种,组织见面会和一些活动,要收费才能参加,会员也分很多等级,按等级收费。

他一脸热切地望着我说:“浅浅你觉得怎样?”

“呃……这个,这个我不是太懂的啦……好像同类的征婚网站有很多了啊……”

“不一样的嘛,你看各种群也有很多,我建了这个朗群还不是很受欢迎,才不到一年时间发展到三个群,六百人了。我组织的活动都很大型,还上过报纸呢。”

“加群和参加群活动是不额外收费的嘛,征婚网站要收费就不一定有很多人来了。”

“是情感交友网站。”他纠正我说,“我找了些朋友,他们觉得不错,打算投资几十万,租房子请些人手先弄起来,等以后做好了还可以发展到国外。宣传方面我也找了媒体的朋友,你觉得前期应该还做些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啊,我都没想过这些。”

“那你现在想啊,你根本没仔细看策划书,你再认真看看!”他用责怪和命令的口气说道。我一下子反感起来,他头脑发热那是他的事,非把我拉进去干嘛,我又不懂这些事,何况我们不过是刚见第一面的陌生人而已。

在他的逼迫下,我只好又拿起那一大叠纸来看,那些字在面前飞舞,让我感觉眼冒金星,完全看不进去他写了些什么。我不明白,不就是建个网站的想法嘛,怎么可以洋洋洒洒写出这么多不知所云的字来,厚厚一叠都快够出本书了。

在他又一次要我表态的要求下,我小心地说:“噢,我觉得……建网站找服务商买个现成的就行了,就算独立服务器一年也花不了多钱,前期不用非得租房子请人吧?”

“那怎么行?小打小闹就别搞了,要搞就要做大嘛!你看我这里的构思……”他又把那叠纸拿回去,翻找着其中的一页,唾沫横飞地说开了。

我开始觉得无聊,偷偷打量起四周,茶楼面积还算大,但一切都很破败,红色的桌布不仅恶俗而且还破了洞。来的顾客明显素质不高,都是一桌桌打麻将或扑克的,无所顾忌地高声喧哗,让人误以为这不是一个茶楼,而是一个麻将馆。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了。

还好北北过来说时间差不多,该走了,巴比伦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了那叠纸。

到了餐厅,发现来的人挺多,有几十个,坐了好几桌,有些经常参加活动的人已经混熟了,互相打着招呼,气氛还是很热烈。哇卡卡过来敬酒,留着小平头看起来很精神,和网上一样热情和幽默,让我感到亲切。没想到其可风倒是个标准帅哥,高大威武,一来就问我要电话,我说巴比伦那里有,他就非常自信地说,我要电话从来都自己要,不通过别人!

吃完饭去山上赏月,我才明白难怪要约在这么远吃饭,就在山脚下好方便上山。有十来辆车,排成一队上山,每辆车都打着双闪灯为后车引路,其可风专门开在我前面,怕我跟丢。天已经黑了,过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看到前面一溜閃烁的灯,我突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好像茫茫人海中自己不是孤单的,又仿佛迷蒙的人生中有一点指引。目的地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中有人陪伴,虽然只是一群陌生人。

到了山顶找了块空地,大家围成一个圈,每人面前点上一根蜡烛,然后表演节目,唱歌、跳舞、朗诵、猜谜什么的。有一个叫流星雨的男孩背着电吉它为大家伴奏,他不光身材瘦小单薄,连脸都像被刀削斧砍过,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牛仔裤破烂而油腻,看起来一副落魄相,配着流星雨这个诗意浪漫的网名反而显得有点凄凉。

我问哇卡卡,“咱群里还有这种人才呀,他是搞音乐的?”

“他在路边大排档卖唱,每次活动都很积极参加,是咱朗群的专属乐队伴奏。群里人才多着呢,你慢慢就知道了。”

“哦,流浪艺人呀。”

有个群友在朗诵诗:再漂流一天,也许我就可以找到归宿……再漂流一天,也许我就可以找到传说中那一方净土,开满了温柔……”

与此同时,思念也倾盆而至,让我一阵眩晕。我想念赵长天,那个在远方的人,可是我不能给他打电话……我拿出手机发短信:“在这个月圆之夜你和所有人团圆却不能和我团圆。”中秋是团圆的日子,有家有亲人的人谁大半夜的跑到荒山上自己哄着自己玩啊,虽然这一大群看起来很热闹,却无法真正驱逐孤单和凄凉的感觉,置身欢乐闹腾的一堆人中,我也很难真正开心起来。

赵长天回道:“但我只想和你团圆。”我注视着这句话,直到屏幕的灯光熄掉。他的短信让我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强颜欢笑罢了。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这些人还不肯散去,我提出要先走了,巴比伦马上叫道:“其可风,你送一下浅浅!”

其可风又开着双闪灯在前面给我引路,到了大路上他向我挥挥手掉转车头走了,他还要回去接着玩。

其实在加入朗群之前我还加入过一个驴友群,因为爱好旅游却经常约不到伴,以为驴友群里会有志同道合的人,结果进去了才发现自己完全不适应那种玩法。所谓驴友群,就是要像驴一样吃得苦耐得劳,去哪里绝对不坐飞机,连火车也不坐,要么靠双腿走,实在太远就坐长途大巴。宾馆是不住的,带帐篷以及锅碗瓢盆,自己埋锅造饭,省了进饭店。虽然在风景优美的地方住帐篷显得很浪漫,可是每天走得一身臭汗却不能洗澡……

我对群主说我背不动帐篷啊,别说背几十斤了,什么也不背我也走不了几十里地。他说可以混帐啊,就是自己不带帐篷去和带了的人住。我一听很惊讶,还可以这样?他安慰我说,一般会安排同性一起住,当然如果你情我愿也不干涉。群主是开户外运动物品商店的,难怪要建驴友群,好卖东西。后来我觉得自己不够驴,没呆多久就退群了。

相比起来,朗群的组织工作还是不错的,要干什么都在公告里写得很清楚,而且吃住玩都比较FB(腐败),属于享受型的群。

又一次独自坐在机场候机,每年我都这样一次次往返,去见赵长天。有时候想,也许我看谁都不顺眼,只是因为有了他,虽然他不属于我,他只存在于虚假的生活之中,存在于千里之外,我和他经历的一切,只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梦境。

赵长天在机场出口等我,还好不管怎么忙他总会亲自来接,把我安顿好。他开车出去,沿路的绿树与红花扑面而来,这温暖的南国小城总是阳光明媚,一扫我心中的阴霾。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住我的手,传递过来浓浓爱意。

入住的宾馆在湖边,不仅庭院宽阔甚至连大堂都非常大,以致第一次去的人如果没有服务员带领都会迷路。这是家号称六星级的宾馆,因为中国没有真正的六星,只有白金五星。每次去他都让我住得很好,这是他的品位也是他的表达。

房间到处是玻璃和镜子,一片晶光灿灿,拉开落地玻璃门的白纱,碧绿的湖映入眼帘,湖边亭子古朴典雅,碎石子路洁净无尘,蜿蜒曲折。阳光下一切清澄透明,童话般不真实,仿佛一脚迈过去,就能穿越出去,进到那个世界。

我在床边坐下,赵长天过来挨著我,轻笑道:“这就叫有情人千里来相会吧!”

这句话和他的表情,让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暧昧的气氛。正在这时门铃响,服务员端着篮子送水果来。当她离开的时候,盯着我看了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长。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不在乎,快乐像一滴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样,在心里一圈圈地扩散氲染开来。

当我们离开房间去吃饭时天已经黑了,我们俩就像两个饥饿的人互为食物,吃饭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心填满,正如他常常形容自己是缓慢、坚定、有力的,他就这样缓慢、坚定、有力地把孤寂与焦躁从我身体里挤走。我感到幸福,卑微的幸福,我知道这只是幸福的碎屑,但它是我惟一能拥有的东西。

饭后去湖边散步,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花朵的香气和湖水的潮气,一朵朵的云看起来很低,伸手可摘下似的。它们走得很快,像在匆匆地赶路,一会儿把月亮遮住,一会儿又让它露出脸来。

风带来凉意,拢紧衣襟,一转头间看到草地上一团白影,走近一看,原来是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我把它捧起来,只见它身体是白的,耳朵和眼眶却是黑的,很漂亮,但受了伤,耳朵都撕破了,已经很虚弱,是被人遗弃在草地上的。

我说:“我要把它带回宾馆去。”

赵长天说:“宾馆不让养小动物吧?服务员来做清洁时会发现它的。”

“那我就把它藏起来。”

他笑:“好吧,别让人看到……可是你也不能带回家养啊。”

“那我就把它留给你养!”我故意逗他。

果然他叫:“我哪有空!”

“救一时是一时,救活了走的时候找个愿养的人送掉就是了。”

我对赵长天说起朗群,他有点不屑,“这些是小孩子玩的,你干嘛要加啊,朋友还是现实的可靠,和一群不知真名不知单位,不知任何基本情况的人交往,当心被人骗了还不知怎么回事呢,多危险啊。”

“你老土了吧,群现在很流行的,不仅是小孩子玩的,有各种年龄段各种爱好分类的群。”我笑,“又不涉及现实利益,能骗什么?放心,我有判断力。”

“你就不能交点现实朋友?”

“唉,我也想啊。”我叹口气,“圈子里都是同行业的人,主要是工作关系,有竞争很难深交。圈子外的人吧,又不太认识。”

“不管怎样,群里的人更不敢深交。”

“也就混在一起玩玩,这个群还是很正规的,我不会乱加群的,以前加过一个驴友群也挺正规,只是后来觉得不适合才退出来的。原本是想结伴去远的地方,结果一次也没去成,只在附近参加了两次群活动,一次在山上,一次在河边。河边那次是玩一个卖白菜的游戏,就是每个人代表五毛钱,在限定的时间里要凑成规定的数,比如三块五,就需要七个人抱成团。如果人数够了,后来的人多出来只好又去找别的团,数字不对的那组就算输了,大家一边乱跑一边又叫又笑。”

“这么幼稚的活动你也有兴趣?”

“当时还玩得挺开心的,回头想想和一群陌生人玩小孩子的游戏,假装玩泥巴玩沙子很快乐,这样表面的快乐真的有用吗?总是装成小孩子,可是我们回不到童年了,童年的乐趣只是那个时候的,过了再把它强行重现,感受也不同了……”

想起那天的事,我扑哧笑了,“做游戏是在河边,我捡了些鹅卵石放在包里,想回家搁花盆里,我背的是个斜挎包,吃饭时不停有人过来敬酒,虽然我一个也不认识,但同桌的人都端着酒杯站起来了,我也只好站起来,那个包装了石头非常重,沉甸甸地垂在我肚子前,把我拽得直往地上坠。我感觉自己像个大肚子的笨重的企鹅,一次次挣扎着站起来,又重重地坐下去,只盼着不要再有人过来敬酒了。”

“哈哈,你太逗了,为什么不把包放下?”

“是农家乐露天的坝子,没地方放,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我也不敢把包放远了,就一直背着。”

我以为他会嘲笑我和一群都不敢信任的陌生人,还能玩得这么热火朝天,谁知他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我说:“也许参加这样的活动也是一种释放吧,浅浅,你太寂寞了,你应该有真正充实的生活和快乐……”

“应该有,命运就给你吗?”我微笑,心平气和地说:“我现在就很充实很快乐啊,也许这一刻的时光是虚幻的,但我的感受是真实的,我感到自己仿佛只在这一刻才真实地活着。”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兔子死了。他不相信,我把它捧起来,让他仔细查看,他看了半天终于确信了,感叹道:“也许它就是月宫里的那只兔子,你陪伴它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给了它最后的温暖,它会保佑你的。”

“哈,那它为什么不陪伴嫦娥要下凡来呢?你可真会编!”我取笑他,心里却是喜欢他有这样的想象力的。我喜欢有趣的人,可惜身边的人不是太古板,就是太现实。

赵长天开车送我回宾馆,然后他就要回家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下车来。我觉得很奇怪,说道:“是绿灯啊,为什么要停?”

他冲口而出:“我等红灯呢!”

说完这句话,我俩都哈哈笑起来。是的,他是在等红灯,因为他不想这么快开回宾馆去,因为那就意味着要和我分别了。这一刻我体会到他的恋恋不舍,它停留在我心上,使我一个人呆在黑夜里也不觉得孤寂。

很晚才睡却很早就醒了,仿佛少睡可以延长这一天的时光。在清晨的清新中独自沿着湖边漫步,看到山坡铺满了紫色的野花。

我一边走一边随手采着花儿,想起有首叫《野花》的歌里唱: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静静地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我就像那花儿一样在等他到来,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这歌儿正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回到宾馆把花儿插到水杯里,浅浅淡淡的粉紫让房间多了些色彩,显得更生动了。可是赵长天来一看,大惊:“你采的?这些花不是野花,是专门种的!门卫竟然让你拿着花进来了?”

我也大惊,“啊,怎么会不是野花?看起来满山遍野的,又这么小朵,我以为是野花呢。门卫看到我拿着花,没说什么呀!”

“那是你运气好,没人来找你罚款。”

“哈,想不到把家花当野花采了!”我笑得倒在床上,他把我拉起来,“赶紧走吧,一会儿我还得回单位处理点事。”

我俩骑着租来的双人自行车往湖的深处走,寻找没人的地方好录像。每次來他都要找不同的地方给我跳舞录像,用笔记本电脑放音乐,有时候在湖边,有时候在荷塘,有时候在楼台亭阁。每次我都跳不同的舞,穿不同的服装,带不同的道具,纱巾、牧羊棍或铜指拨,这次带的是个红黄蓝渐变色的彩翅。金翅舞是埃及舞的一种,说是金翅,其实什么颜色都有,只是都统称金翅舞。

他绕着我转圈地拍,这样四周的景色都能全部展现在面面中,还能拍到湖。我也在旋转,翅膀忽高忽低变成很多层,抖动它使之呈现一层层的波浪,甩动头发使之一起转动,打开又合拢翅膀,把自己藏在里面,如一个河蚌藏在它的壳里……我伸开双手定住翅膀,把它置为背景,然后缓缓地做下八字胯;收回翅膀,用它挡住半边脸,如一个羞怯的阿拉伯少女,从面纱后面只露出好奇的眼。旋转,再旋转,正转,反转,斜转,合着鼓点挥动翅膀在旋转中突然整个人升腾起来,落下来后接着旋转,我尽情地舞蹈,在旋转中忘了自己……

当我跳完,他来到面前,我用翅膀把自己和他包裹起来,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他轻轻在我耳边说:“和你在一起很香艳。”

“和你在一起很诗意。”我也轻轻说。是的,我感到诗意,我愿意为他跳舞是因为他不会只是用色情的眼光来看待这种舞,他懂得欣赏,不是所有的美好谁都能体会,不是所有的快乐谁都能分享。

回到正常的日子里,我有些恍惚,那些经历埋藏在心里,想起时觉得既清晰又模糊,既伸手可及又远远的,它们抵挡了死水般的生活,又使它更加难以忍受。带着这种厌倦感和浮躁,我去参加了周日朗群组织的活动,学跳宫廷舞。

这次活动是为了朗群的周年庆而做准备,巴比伦非常重视这个周年庆,决定搞一次盛大的庆祝活动,要准备很多节目,宫廷舞是其中之一,由北北来教。

学舞的地方选在一个公园的露天茶座,矮矮的小桌子和竹椅子,很简陋但周围全是竹林,显得很清幽。大家到了之后先坐在那里喝茶,秋日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着,人也变得闲散慵懒,北北招呼了几次,也没人愿意起来学跳舞。

我好奇地问北北:“你怎么会跳宫廷舞?在哪里学的?”

北北苦笑道:“我一天操心生意带孩子做家务,哪会这些高雅的东西?是在网上搜的视频,看了好多遍,还拿纸记下动作,好不容易才学会了。”

“哇,你真厉害,视频一般都是录正面,和实际跳是相反的,区分左右很麻烦,也没有分解动作,只能靠反复看。而且这个是群舞,记了女角动作还要记男角,更容易晕,这样你都能学会,花了不少时间吧?”

“是呀,天天熬夜……还不是巴比伦逼的,他非要我学了来教大家。”

我想起哇卡卡说北北和巴比伦相好,难怪她这么听话。

北北很敬业,聊了几句又坐不住了,再次站起来招呼大家来学,大家还是懒洋洋的,只有几个人响应。

我忍不住站起来说:“大家还是跳一下吧,北北辛辛苦苦学会了来教大家,要尊重别人的劳动,何况今天的主题不就是学舞吗?”

大家陆陆续续地起身来,北北把男的和女的分成两队,并排站好,开始教舞。她手里拿着一张记着动作的纸,不时看一眼,说道:“第一个动作走八步,先右脚,一只手拉,一只手挥动;第二个动作男女对跳转圈,左右各走四步;第三个动作,小跳八个,背着双手交错走四步……”

她一边说,一边做示范,动作并不难,做了几遍之后大家就都会了。她接着又说:“现在男的单腿跪下去,女的绕着男的转两圈……”

一听男的要跪,一些人就叫:“哇,还要下跪啊!”

有人说:“未必是要下跪求婚呀?”

大家就嘻嘻哈哈笑做一团,也不好好跳舞了。北北喊道:“大家认真点,这有什么嘛!严肃点哈!来,接着做下面的动作,绕腰,左右各转一圈对跳,绕腰站立摆手……”

虽然大家跳舞都不在行,但因为宫廷舞本身优雅高贵,跳起来感觉自己都变得高雅了。我觉得还不错,至少学了点东西,长了点见识,原来宫廷舞是这样跳的,它和国标还是很不同的,两个人并不是要一直贴在一起跳,有很多队形变化。

跳了一会儿大家坐下来休息,巴比伦拿了一张纸过来说是设计的群徽,征求大家的意见。只见纸上是一只黄色的鸟衔着一片绿色的三叶草,图标下面写着:朗诵音乐舞蹈艺术群,再下面是一排英文。

这个群徽是由我群的群友轻舟友情设计的,之前还设计过……以及……的图案,代表……后来有群友提出……的意见,经过反复的讨论,改了很多稿之后,最终才决定用这个……在这里我代表所有的群友对这种无私的奉献表示感谢!大家鼓掌!”

众人应景般鼓了鼓掌,那个叫“轻舟”的群友站起来抱拳致谢,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跳舞跳累了,太阳又晒得人软绵绵,使我在巴比伦冗长的讲话中昏昏欲睡,他的话音蜜蜂一样在耳边嗡嗡响,却听不清说些什么了。突然觉得这不是在参加群活动,这是在开会,领导正在做报告……

吃过晚饭后,北北要求大家接着练习,巩固一下,于是众人又回到公园里,在一处灯光昏暗的坝子继续跳。

晚上每个人的舞伴还是下午那个,我的是一个叫拽拽的群友,也是一个离婚的中年男人,才四十来岁就开始秃头,顶着一个油光锃亮的脑门,平时寡言少语,显得很木讷内向,甚至有点窝囊,一点都不像名字那么牛逼,也许他内心希望自己很拽吧。看着他我就会想,网名和人真是天差地别啊,如果有人起名轻舞飞扬或玉树临风,没见到人之前,千万别想像她一定是个年轻美眉,他一定是个超级帅哥。

这个拽拽在下午跳舞的时候还很规矩,很认真地做着动作,可是到了晚上就开始不老实了,借着黑夜的掩护手不停地在我身上乱摸,借着动作顺势在我腰上或胸上停留。起初我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只是跳舞时碰到了,后来越来越明显,我一下子很生气,对北北说我学会了,不想跳了,我要先走一步。

北北不明就里,挽留道:“哎呀,你学会了正好带别人嘛,还早嘛不用这么早回去吧?”

我坚决地告辞了,心里觉得很腻歪,觉得他破坏了一下午的美好,破坏了我参加这次活动的心情。我也没打算嚷出来,我不习惯当场给人难堪,何况他不会承认的,他依然会是那副老实巴交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一脸无辜地不认账。

这段时间只要一进群,看到的都是关于周年庆的讨论,巴比伦简直把它当成一个非常重大的事来搞,除了最最重头的庆典大会,还搞了一个趣味运动会,一个晚上的冷餐酒会暨假面舞会。他一天吩咐这个人干这样,那个人干那样,群论坛里也尽是公文似的公告,涉及各种安排,谁负责灯光音响,谁负责落实地点,谁负责采买,谁当舞台总监,谁当节目主持,谁当乐队伴奏,谁当趣味运动会的比赛主持和裁判,谁当总指挥总策划,工作人员是哪些,工作车是哪几辆。

需要买的东西很多,除了食物酒水,还有布置会场的各种东西。

如果不知道的人,看到这种排场,还以为是一个什么本市重要活动呢,谁能想到不过是一个玩的事,庆祝一个群成立一周年而已。

北北在群里说:“哎,假面舞会要求穿晚礼服,我没有怎么办啊?”

一个女群友说:“去租啊,我已经订好了,租来穿一晚上。”

另一个女群友说:“租什么呀,很多人穿过的脏死了,还不一定合身,我呀去做了一套。”

“呀,你真舍得,晚礼服好贵的,平时又不能穿,只穿一晚上好浪费呀。”

其可风插话道:“女士比基尼,男士休闲装。”

北北笑:“那疯子可以裸奔!”

其可风在群里有个外号叫疯子,我也笑了,说:“严重赞同!”

其可风又说:“女士比基尼,男士不着装。”

流星雨:“哎呀,要乱套了!”

北北:“乱了套才好!”

其可风:“不要套才好!”

巴比伦:“女士三片叶,男士一片叶。“

流星雨:“哈,老大你组织的你说了算!”

其可风:“那我用一张两米的芭蕉叶,女士发三片含羞草叶片。”

聊着哇卡卡上来了,其可风招呼他:“卡卡好!”

哇卡卡愁眉苦脸地说:“好不起来,形单影只,床越睡越宽,孤独占了一半了,再这样,我要被挤下床了!”

其可风:“你可以想象嘛,想成臆想狂……”

哇卡卡:“想像又不止渴!哇卡卡发生三十八年来特大旱灾了,干渴的河床,怀想,鱼的模样。美人鱼啊,你在哪里啊!”

巴比伦:“干裂河床在畅想,那畅想,在裂纹中惆怅。”

哇卡卡:“春天啊,狗日的春天,你放出来的蝴蝶,让我家的猫咪怀春了。”

北北:“现在还没到冬天,哇卡卡就提前怀春了呀?”

我说:“他一年四季都怀春……卡卡,梦想就是要在梦里面想,你还是去睡觉吧。”

哇卡卡:“那我做梦去了,想梦几个就几个。”

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又上来了,聊了几句之后就消失了。然后过一会儿又上来,吟道:“黑夜来得无声,散得无痕,刻骨的风,卷起心的清冷,吹去群友情份,只剩我一人……”.

我拿他打趣,“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哇卡卡站在朗群的墙头,大声呼喊:疯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其哀怨之情,让天地为之变色,苍天为之哭泣,大雨倾盆而下,把他淋了个透湿!”

其可风回道:“夜深人静,寂寞来袭,以我孤独的身体,挡不住渴望你的心,一盏孤灯亮到天明,相思无用,相思无用,是一种太昂贵的痛……我要说:卡卡,莫喊我了,喊了也没得用!”

但是哇卡卡又下线了,没有回应,巴比伦说:“卡卡走了三次了,看这次回来不。”

我笑:“他睡一觉,被孤独挤下床,上来说两句;再睡一觉,又被孤独挤下床,再上来说两句……”

其可风:“他烦了,大吼一声跳起来,把孤独压在身下,终于不再回来了……最后睡一觉,习惯了孤独。”

北北:“孤独永远都不会习惯,只能是忍受着它。”

这话说到我心里,是的,都说习惯了孤独,怎么会习惯呢?只是没有办法只好忍着而已。朗群里大部分都是孤独的人,不然谁大半夜的不陪老婆,不陪老公,跑群里来说这些废话呀。

突然有一个叫高处不怕寒的群友用私聊找我,我诧异地问有什么事,他用QQ切屏切了些照片给我,我一看是那天学宫廷舞时拍的,照片中我穿着银灰的薄呢裙子,大摆的裙子隨着动作绽放如花,脸上也笑意盈盈,显得很灵动。

巴比伦觉得他定下的规定都很正确,不想再和我讨论,说道:“对了,浅浅,跟你商量个事,本来这次活动我们有三辆工作车,事先要拉些东西上山,还要先布置一下会场,其可风突然去不了了,能不能借你的车用用?”

“在山上搞啊,这么远,这个……这个我要上班的嘛……”我不想去,不是吝啬出力,只是反感这种搞得兴师动众反复折腾的做法。

“正式活动的头一天去,是周六。你放心,油费我们会补贴一些的。作为群友都有义务为群出点力嘛,只靠几个人怎么能完成?”

“不是油费的问题……”我觉得再不答应他会以为我很算计,就说:“那这样吧,周六我来帮忙,但周日要准许我开车去,我不习惯在外面过夜,和不熟的人住。”

活动公告里说,一律不许自己开车,统一租车送上山去。不准开车是为了怕有人半途觉得不好玩擅自离开,拆了台,有点强迫的意思,当时看了我就觉得很反感。

巴比倫犹豫了一下,勉强同意了,“那好吧,下不为例。不过事先声明交的租车费、住宿费一律不退哦!”

这也是个霸王条款,但我懒得为了这个和他扯不清,就这样达成了协议。

活动场地选在一个山上的度假山庄,倒是挺大,有荷塘,只是已经枯萎了,剩一塘臭泥。我和其它几辆车拉了不少东西到山上,除了红酒、食物,都是些装饰会场的东西,一看到这些东西,我就知道为什么活动费需要收这么多了。主会场的舞台上,整面墙专门做了一大幅喷绘,红色的底子上有着朗群那个三叶草的群徽,写着:我参与、我展示、我快乐,朗诵、音乐、舞蹈艺术群周年庆,周围一圈都是照片,各种活动的现场照,花边一样把四面围起来。

巴比伦监工一样到处转悠,大声喝斥人,有人挂歪了条幅,有人弄乱了号牌,都被他骂得灰孙子一样。连北北不小心打爆了几个汽球,也被他骂成蠢猪。北北眼含泪水,却不敢发作。我看不下去,说道:“你怎么这样骂人呢?谁也不是你的员工,都是无偿地来做这些事,你就不能尊重人一点,呼来喝去干什么?”

“来了就要好好干,群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大家的事!大家有义务做!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打破一个也算了,不停地打破,什么意思嘛!”

“你凭什么说她是故意的?”

北北拉了拉我,示意我不要再说了。巴比伦走了之后,我忍不住说:“北北,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跟他?”

“唉,他找我借了几万块钱,一直不还,前段时间又想借,我不肯,他就一直怀恨在心。”

“你很爱他吗?”

“说不上爱不爱的。”北北迷茫地说:“当初是他主动追求我的,要我搬到他家去,可是现在一不借钱给他,他就威胁要我搬走。”

“你们都是单身,如果他不肯娶你,就是没有诚意。”

“当初我也是想,我一个离婚女人,又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他能不嫌弃我,还是很难得的,有点感动吧,就和他好了。他不提结婚的事,一心只想搞交友网站,把它做大,做得有影响……对于我们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是做什么的,怎么不把精力用在本职工作上,一心搞这些?”

“我都不太清楚,他一会干这样一会干那样的,都没有正式稳定的工作,现在就想把搞交友网站当成事业。”

“哦,那你最好多观察一下这个人,寂寞总比受伤害好。”

我觉得巴比伦是一个好大喜功,十分虚荣的人,群活动表面看很盛大,实际上华而不实,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权力欲望。

巴比伦见我俩窃窃私语,板着脸过来,叫我和哇卡卡去把沿路都插上旗子,我没说什么抱起一堆五颜六色的旗子去了。这些彩旗上都印有朗群的群徽,以及周年庆的字样。这些东西和各种条幅一样,都是一次性的,不可重复使用,是为每次活动专门订做的,针对性太强,再加上印有年份,不能用在别的活动中,让我感到十分铺张浪费。特别是主持人和诗朗诵的人,都手持一本像国外合唱那样的本子,也是专门订做的,上面也印得有这次活动的字,用完就作废。

哇卡卡对我说:“难得你肯来做这些事。”

“没办法,被抓了差。其实做点事并没什么,只要心情愉快,不要被人当成打工一样……我也是好奇这么隆重搞的群活动到底会怎样……你还不是来帮忙了。”

“我来是为了陌上花开,反正休息日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

“谁?”

“一个女群友,叫陌上花开,我暗恋她,她也是离婚的。”

“是吗?那为什么不表白?”

“我一无所有,自知配不上她,何必去害人家?”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知道,但不说破。其实我挺享受这种感觉,心里宁静如水,只远远地看着她,欣赏她,就很满足了。那种心情,就如同温一壶月光下酒。”说这些话时,哇卡卡的表情突然变得温柔,不再是平时那个嘻嘻哈哈的形象。

“快看,她过来了,就是她!”哇卡卡悄悄对我说,用手指着一个穿淡紫衣服的女人。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女人,三十多岁,已经有微微发福的小肚腩,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在他眼里,就是天仙。

我有点羡慕地说:“能爱真好,能经常见到爱的人更好。”

“呵,我这一生都是被爱害的,太多情了。”哇卡卡突然主动对我说起自己的事情,“当年我从小县城到市里打工,和公司的一个女同事好了,被老婆知道了才离的婚。是女同事主动追求我的,我一个人孤身在外,无法抵挡……我对不起老婆,离婚时把房子财产都给了她,净身出户,所以现在一无所有。”

“那你后悔出轨吗?”

哇卡卡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已经这样了,事情的发生不是我所能掌控的,当初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既然离了婚,为什么又没和女同事在一起?”

“相处久了才发现性格并不合适,只能分手。”

“难怪老话说相爱容易,相处难。”我叹,“那不是白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哇卡卡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以一种释然的口气说:“人就一辈子,怎么过都是一辈子,不管怎样,相爱时还是很美好的,那时候我们多么有激情,天天早中晚都要在一起……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把快乐都预支完了,所以现在才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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