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三山”侧耳听
2012-05-08马温
马温
镇江三山在现实或虚拟语境中进行的战争,恰好是为爱情而战,为疆土而战,为霸业而战。金焦北固因而成为战争三大动机的袖珍标本。这是英雄的战争,这是英雄的山头。金焦北固毫无愧色地成为镇江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名片。
镇江被两条河流养大。一条叫长江,一条叫运河。两条河在镇江十字交叉。交叉就是在那个特定的地理节点上,长江运河不分彼此,互通有无,缠绵了一小会,再松开臂膀,重奔各自的前程。在中国,河流通常被比喻为母亲。套用这个比喻,镇江就是两个妈妈奶大的孩子。
似乎,镇江更像是运河的寶宝。
长江擦着镇江的边界流走,就如穿在镇江身上的风衣,风衣是面子,看上去位尊;反而是运河,虽然细瘦,却一头钻进镇江的腹地,用它微腥的河水,一次次将流经的土地弄湿。若论对镇江的影响力,运河明显占了上风。这就注定了,镇江这个孩子,吃得多的是运河的奶水。这样养成的孩子,性情禀赋自然也就更像河。
镇江地处江南,却不是水乡风貌。水乡的轮廓是柔的、滑的而镇江是丘陵地带,线条有点粗、有点硬。可是镇江的做派是水乡这一路。这就是河对一座城市的潜性影响。我们像河一样,弯弯曲曲地走路,扯来蓝印花布做自己的头巾肚兜。久而久之,人的气质就变了,不会像长江那样大步流星地奔跑,不会高喉咙大嗓子地喊叫,不会张扬个性与人打擂台争高下了。我们恋上了小桥流水、小家碧玉,做起事来,自然没有气势,缺少气场。
北固山有座多景楼。在三国故事中,多景楼是个梳妆楼、女儿房,窗台栏杆上,随处是胭脂口红。来此访古探幽,要是用鼻子嗅,或许能嗅出来自三国的脂粉味。大概许多访客登临此楼都会嗅嗅鼻子。说说两个南宋人,一是辛弃疾,一是陈亮,都是写诗的。两位诗人上得楼头,推窗眺望。那是多难之邦和多事之秋的“十字交叉”。凭栏纵目,不是狼烟就是乱象;低头长思,除却激愤就是嗟叹。两位诗人不约而同就想到过往的英雄豪杰,早就忘记了鼻子的存在。一个说:“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一个说:“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在大敌当前、大难当头的时刻,两位诗人来到镇江,来到北固山,为危难中的国家,为危难中的人民,同时也为他们自己的尊严,在多景楼头用长短句的形式,大声召唤起英雄:“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了么?
在南宋的时空中,辛弃疾和陈亮的招魂行动是失败的。英雄没有出现。随之失败的还有他们维护个体尊严的努力。可是,后人还是喜欢他们,喜欢《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喜欢《念奴娇·登多景楼》。因为他们的作品不让人消沉堕志,他们的作品唤醒了我们内心的英雄意识,拉近了我们和英雄之间的距离。
十分感谢辛、陈二位,他们重塑了多景楼的气质,为北固山增加了雄浑、悲壮和气势磅礴的内涵。
在镇江,和北固山齐名的还有金山和焦山,它们合称“镇江三山”。三山属于镇江,镇江拥有三山。在名片这个词还未诞生时,三山就成了镇江的名片。
当“金焦北固”和一座城市密不可分时,对三山的定义也就成了对这座城市的遐想和规划。
那么,我们该如何定义三山,三山是些什么样的山头呢?
三座山都打过仗。
金山是神话传说中的山,也是神话传说中的战场,虾子成了兵,螃蟹当了将,滔滔江水淹了金山寺,场面十分好看。
焦山是一座很文化的山,迎来送往的是骚人墨客,结庐而居的是归隐之士,在性情上焦山和战争是犯冲的。可是,熬到晚清,焦山清癯的面庞终了还是让硝烟熏黑了。那场战争以鸦片命名,清朝完败,所以我们不能责怪守卫焦山炮台的中国军人不争气。这帮光着膀子盘着辫子的男子汉,虽然全军覆灭,却打得顽强惨烈、血肉横飞,一场失败的小型战斗,因为那些军人不屈不挠的战场表现,而被浓墨重彩写进了中国近代史。
北固山是三国演义中的山,是将军的聚义堂和叱咤风云的英雄寨。这儿发生的故事,感动过辛弃疾,启发过陈亮,也震荡过无数志士仁人的胸膛。
小结一下,金山打的是爱情仗,焦山打的是卫国仗,北固打的是争霸仗。捍卫爱情、保家卫国、争霸天下——为这三个理由打仗是值得的,而如果一场战争的理由或目标与此有关,那这场战争当然就充满了英雄色彩。
镇江三山在现实或虚拟语境中进行的战争,恰好是为爱情而战,为疆土而战,为霸业而战。金焦北固因而成为战争三大动机的袖珍标本。这是英雄的战争,这是英雄的山头。金焦北固毫无愧色地成为镇江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名片。
我们对三山的喜爱,因而渗透了浓浓的英雄情结。
我们对三山的抒怀,成为对英雄的怀念和召唤。
张扬不是镇江人欣赏的作风,狂放也不是镇江这座城市的性格。我们忘记了,我们喜爱的三山就很张扬,三山是勇猛的好汉。
三山不唯能打仗,三山还有惊天撼地的狂野之性和称雄天下的豪迈之情。让我们梳理一下,在这三座山上出现的事件,有多少是文化视界中的杰出地标。金山中泠泉是“天下第一泉”,焦山《瘗鹤铭》是中国“大字之祖”,北固山多景楼是“天下江山第一楼”,第一,第一,还是第一,这三座山,哪座没有雄冠天下的豪情,又有哪座不具备称雄世界的实力呢?
作为镇江文化遗产继承人,我们不能只会登高怀远,触景伤情,做秀式地流一抹英雄涕。我们必得要让自己的事业大体和金焦北固这些英雄的山头,和创造过英雄事迹的先辈相称。
当我们寻求变局、酝酿突破,在那样的时刻,我们会习惯性地想到英雄,为什么?因为在那样的时刻,我们需要的是行动力,只有具体的行动才能帮助我们冲出窘境,打破僵局,走进新时代。英雄恰恰是勇于行动、擅长行动的人。英雄的第一定义是行动,第二定义还是行动。英雄是做事的人,他能将事情做得干净漂亮、做得石破天惊、做得众目仰望。我们呼唤英雄,其实就是倡导行动,倡导实干,倡导凝神聚气地做事。
镇江“一水横陈,三面连冈”的山川形态,让原本忧心忡忡的南宋诗人陈亮为之一振:这么好的地理条件,完全可以据此“做出争雄势”:挥师北击,扭转劣势,反败为胜。“做出争雄势”这五个字中,“做”是行动,“争”是行动,不做不争,谈什么雄起?不做不争,怕是只能秀秀雄样儿。
哪个城市没有积淀,哪个城市没有优势,大家都在争雄,你不争,你当然落伍、落后。审时度势,觉得吼吼辛弃疾的“永遇乐”合适。那就开始吧:“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吼过了古诗,觉得还是不过瘾,还想吼一嗓子,就三个字:“我来了!”——在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如果镇江人都发出同一个吼声,那将会是怎样的声势、怎样的震撼、怎样的澎湃?那就开始吧,在这座曾经有过英雄出没,有过激动人心的城市,在这个缅怀英雄、需要英雄的历史当口,让我们一起高呼“我来了!”你信不信,我反正相信,三山一定会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