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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污染: 谁是子孙后代的罪人

2012-05-08刘伊曼

瞭望东方周刊 2012年6期
关键词:河源市山体执法人员

刘伊曼

“谁盗采稀土矿,谁就是子孙后代的罪人”;“采取超常规措施,坚决打击非法开采稀土矿行为”……从赣南到粤北,此类横幅标语随处可见。

在东江流域水源涵养地的山林里,到处活跃着铤而走险的“稀土大盗”,以及围追堵截“稀土大盗”的国土、公安、林业执法人员。

东江水质最大的威胁之一,来自源区开矿造成的面源污染和重金属污染。稀土矿的破坏式开采法带来的危害尤甚。

最近几年来,“国家重要战略矿产资源”稀土走私猖獗,因为限制开采更是价格飙升,利益驱使下,稀土遭疯狂盗采。

“持久战、游击战……他们都用上了。”2011年10月下旬,河源市龙川县上坪镇一名干部对本刊记者说,“白天捣毁了,晚上他们又去开工,一个坑、一袋碳酸氢铵、一张塑料布就可以开采。”但是他强调,在严厉的打击下,这里已经没有规模化的盗采。

至于之前发生在这个镇新村的那场“枪战”,他解释说,是由于农民抢夺开采以前开矿时留下的边角余料发生的冲突。目前,公安局已经成立专案组,驻扎在上坪镇,尚未结案。

山村里的枪声

导致1人死亡、3人受伤的镇新村枪击事件,被官方定义为“林地纠纷引起的持枪斗殴事件”。随后广东多家媒体跟进报道,直指这一恶性事件是非法采矿引起的纠纷。

2011年10月5日凌晨,在新村村委渡田河自然村一个小店门口,28岁的刘振金被26岁的曾凡漕开枪击中,左胸至腰间被装小钢珠弹的猎枪打成了蜂窝。据媒体报道,刘振金一伙人开了个稀土矿点,曾凡漕等人要求入股,双方没有谈拢并发生冲突,后曹持枪行凶。

11月1日,龙川县公安局发出了对曹凡漕的“悬赏通告”。截至记者发稿时,办案民警说犯罪嫌疑人尚未落网。

行凶者的枪是自制的。10月底,在河源市东源县仙塘镇仙塘工业园区以北的205国道上,本刊记者偶遇一群摆摊叫卖枪支、电棍、管制刀具的人。做工粗糙的自制猎枪,装填的小钢珠弹与死者身上取下的子弹看起来类似。劣质一些的“手枪”实际上不过是装塑料子弹的玩具气弹枪,但是电棍和砍刀都是货真价实。

国道上,俨然一个流动市场。本刊记者下车观看时,不时有粤B、粤P、粤L等牌号的车停下,与各摊主讨价还价、看货交易。

“鸟枪800,手枪600,电棍200,要的话可以便宜点……”女摊主招呼起客人,泰然自若。

“头顶生疮,脚下流脓”

2011年11月初的一天,粤北地区还是烈日炎炎。本刊记者跟随河源市国土执法大队队长吴镜辉一行人上山,寻找盗采稀土矿的作业点。

在和平县优生镇新联村,刚刚因为媒体曝光而端掉了一个窝点。上百亩山体斜坡上,架着白色的水管网。本刊记者一行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当地的执法部门已经在做清理工作。水管已经被一节节砍断,刀痕处渗出溶解着草酸的水来。

山坡上的几个大沉淀池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被炸成乱土,满池的水喷向天际,又顺着山体哗啦啦地留下来。

“这个规模不是农民偷挖老矿的边角余料,显然是老板做的事,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现场的国土执法人员这样下判断。

在现场协调各执法部门的镇干部发誓赌咒地对本刊记者说:“我们也都不知道老板是谁,我们跟他们都是仇人!他们白天都不出现,一个星期前我们才来清理过,但是很快他们又恢复了。”

现场的公安干警也向本刊记者证实:来过几次,即便是把车放很远,走路上来,也堵不到人。“他们都有放哨的。”

吴镜辉告诉本刊记者:“市委市政府打击盗采稀土下了很大决心,从2006年以来,我们已经打掉了200多个窝点。”

河源市开始有大规模的稀土盗采行为,也就是近几年稀土价格上涨之后的事。2006年到2007年集中打击了两年以后,2008年情况有好转。但是,自从2009年至2010年稀土价格飙升后,盗采行为又有抬头之势。

吴镜辉用“头顶生疮,脚下流脓”来向本刊记者解释盗采稀土矿对山体造成的灾难性破坏。以前的国有稀土大矿是采用露天开采的方式,整片整片的山体被挖开,触目惊心,污染严重并造成水土流失。

最初的私挖滥采也是露天开采,在受到严厉打击后开始转换操作手法- - -从山顶打洞灌药侵蚀山体。手法隐蔽了,也更危险。表面上不显山露水,但是整座山很快就被毁掉,变成植被不能生长、径流携带面源污染、且潜藏着次生地质灾害的危险区域。

2011年7月22日开始,河源市又展开了打击违法盗采稀土的专项行动,即便是坐在出租车里,也能听到广播里反复播出悬赏通知和举报电话。

根据9月份统计,自专项行动以来,和平县一共出动了3100多人次,投入250多万元整治资金,对53个非法采矿点(含老矿点)进行整治、毁闭。炸毁矿池204个,回填水池5000多立方米,捣毁厂房6360多平方米。清除的水管,连起来有9. 6万米长。

与盗采者玩“猫捉老鼠”

为什么盗采稀土行为在打击力度这么大的情况下,还会屡禁不止。吴镜辉总结说:“因为风险低,利润大。”

根据我国现有的法律法规,盗采矿产资源达到一定的价值,才能提起诉讼。但是如何取证和鉴定,就很困难了。稀土包含在矿石中,以现在的“游击战”作战方式,盗采者往往是蚕食搜集,且马仔在前,老板在后,就算抓到人,也很难认定他究竟盗采了多少。且评估机构全省仅一家,基本没办法走国土条线的法定程序来给予盗采者沉重的打击。

所以,除了一些超常规手段,如收缴摩托车、砸掉柴油机等打击方式之外,联合执法组一般都是从林业角度入手,按照盗采稀土矿造成的“毁林面积”来认定和处罚。

而对稀土盗采的“头目”来说,抓住了一般只是损失工具成本,只要别跟同行火拼出人命,月入千万也不是梦想。

国土执法之难,还不仅仅是制度上的执法困境。在龙川县踩点时,几位执法人员告诉本刊记者,他们总结的对手有三种人:有钱的、有权的、带黑的。

“有的时候情况很诡异,”一位执法人员告诉本刊记者,“你到一个镇一个村之后,就会觉得气氛不对劲。我们有理由相信,有的盗采行为,尤其是上规模的盗采行为,是存在保护伞的。在你的地头上开矿,你能不知道吗?”

长期从事执法工作,与盗采者玩“猫捉老鼠”,不仅要顶着工作压力,也要承担很大的心理压力。“这几年来,我经常收到恐吓短信,精神压力真的很大。”龙川县一位国土执法人员告诉本刊记者,“他们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哽咽了。

而他的另一位同事则告诉本刊记者,这些“带黑的”团伙从执法人员的亲人下手,拉他上中学的儿子“入伙”,还打他。最后,他迫于无奈将小孩转学异地。他们认为,要打击盗采行为,必须得整治行业市场,要挖出“幕后老板”,惩治“保护伞”,否则,这场沉重的战役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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