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苏权率八纵鏖战辽沈
2012-04-29米耑
东北野战军第八纵队,是辽沈战役最先出场的首发阵容,也是抢占台安、截断廖耀湘兵团退路的奇兵,更是攻锦作战中独攻半城牺牲最烈的英雄部队。可是长期以来,在许多回忆录和影视作品中,八纵往往是“负面教材”,经常作为戏剧冲突和吸引眼球的“佐料”。八纵的灵魂人物段苏权,自然无缘登上“战将”宝座,甚至被剥夺了南下统兵的资格,这一切是真实的吗?其中又有哪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影视中的形象
为了纪念建党70周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革命战争历史巨片《大决战·辽沈战役》,其中有关八纵的有两处:
一处是丢失了牛郎山(实为小紫荆山)阵地,隐瞒不报,刘亚楼在电话里大声呵斥:“什么,丢了?怎么搞的,你们高梁米白吃了?!为什么不报告?少啰嗦,我问你为什么不报告?”林彪则阴着脸道:“大兵团作战,军纪要严,下面要追究,首先是他们的司令员跑不了!”罗荣桓亲自到八纵处理,段苏权耷拉着脑袋,差点被撤职。
另一处是廖耀湘兵团在黑山、大虎山一线犹豫不决,卫立煌要他退回沈阳,廖拟执行杜聿明撤退营口、从海上南逃的计划。参谋长报告说:“司令官,向营口转进实际上已无可能,共军第七、第八纵队已插到大虎山、台安一线,我先头部队在台安以西遭到共军主力截击。”廖耀湘说:“胡扯,台安那边哪来的共军主力,充其量是个把独立师。”参谋长说:“独立师不会有那么多大口径火炮!”镜头一转,回到林彪牛虻山指挥所。林彪一边看电文一边说:“廖兵团在台安和我们独立二师碰了一下,就缩回去了,我还担心二师顶不住呢!”罗荣桓笑着说:“二师把缴获的十几门重炮用上了,敌人一看有重炮,把他们当成大部队了!”
两场对话,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是八纵出奇兵堵截了廖兵团南逃营口的通道,还是辽南独立二师建不世之奇功?
在纪念共和国成立60周年献礼片《建国大业》中,提到八纵是这样一个场景:10月14日,攻锦战役打响。毛泽东夜不能寐,周恩来从作战室出来,看到毛泽东在平房顶上抽烟,问:“主席,看什么呢?”“锦州。”“隔着1000多公里,确切的消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10点半还没突进去,是哪个部队?”“八纵,这个问题,你都问了五遍了!”“是吗?”影片中这段再现有根据吗?这在林彪报告中得到印证。林彪说“除八纵外”主攻部队全部攻入锦州。加之此前林彪的报告,从未夸赞八纵半字,毛泽东有此一问,尽在情理之中。
在其它文艺作品中,还时常提到八纵违抗军令,没有及时控制锦州飞机场,以致让敌人从沈阳空投两个师(实际是两个团)的“劣迹”。林彪向中央军委告刁状,毛泽东批了“大军作战,军令应加严”9个字。
八纵在辽沈战役中的真实情况是什么呢?
“赚”到的劲旅
1947年12月初,时任冀热察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的段苏权突然接到通知,火速到朝阳参加军事会议。到达朝阳后,段苏权看到中央命令,才知道自己已取代黄永胜,成为东北民主联军(1个月后改称东北人民解放军)第八纵队司令员。这次换将,不仅突然,而且有些神秘,为什么呢?1946年9月底,冀热辽分局(10月份冀热察区党委和军区划归冀热辽分局和军区领导,冀热辽分局遂改称冀察热辽中央分局)向中央提议:“在热河另组织一野战司令部(黄永胜、段苏权分任司令员和政委),指挥热河之野战旅。”黄永胜的特点是只管打仗,平时打猎、玩麻将、跳舞、逛都市,花钱大手大脚,部队松松垮垮,多次受到军区批评。
对八纵司令员这一任命,段苏权感到十分突然。第八纵队是1947年8月1日在赤峰莫里河(美丽河)奉命成军,由热河第十三、十六、十八旅改编为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师,政委刘道生是段苏权名副其实的“发小”,儿童团时刘道生任团长,段苏权任指导员。1931年召开共青团茶陵县第一次代表大会,段苏权被选为团县委书记,刘道生任组织部长。段苏权原名祖仔,刘道生嫌土气,顺口起名苏权,苏维埃政权之意,段苏权觉得响亮,也就用了一辈子。在冀热察,曾思玉不足2个月就调走了,刘道生调来当区委书记兼政委,段苏权就改为司令员,随后刘道生调到冀察热辽军区当政治部主任,段苏权又党政军一肩挑,当了区党委书记、军区司令员兼政委。参谋长黄鹄显,原红四方面军作战科长,二十二师前身十三旅,一直是冀热察下属部队,段苏权与黄永胜在一起攻城拔寨,打过不少硬仗。二十四师师长丁盛、政委韦祖珍是原热东分区的老部下,丁盛后来当了南京军区司令员,见到段苏权还是大老远一个立正敬礼。政治部主任段德彰,也在热东当过书记兼政委。二十二师政委谢明,当过热西地委书记。二十二师师长吴烈,曾在热南任军分区司令员。冀察热辽中央分局撤到林西,在左近的乌丹成立警备区,司令员先是张苏,后是曾任延安警卫团团长兼政委的吴烈,政委邱会作。师、团级干部,段苏权大多叫得上名字。但真正让段苏权不知情的,是职务任命背后的政治角力。段苏权可谓是“赚”到八纵。冀察热辽分局和军区几次打电报给林彪和东北局,不仅反映黄永胜的生活作风问题,更多的是不服从命令、不听指挥的问题。据聂帅回忆,1945年12月,林彪在阜新召开军事会议,会前中央军委已发出命令,要林彪配合热河地区作战,林彪是从来不替别人打仗的,林彪在会上说:“我的方针已定,不再改变。要配合热河作战,你李运昌去配合吧!”会后林彪立即把主力带到了西满地区。李运昌无奈,只好命令刚成立的黄永胜纵队在朝阳一带阻击敌人,黄永胜没有执行命令,带着部队跑到赤峰地区,给我军尔后的作战造成了很大困难。当然,这些问题无法摆到桌面上,因为背后牵扯到林彪。林彪对反映问题的冀察热辽十分不满,批评冀察热辽分局“不相信中央派来的好干部”。后经分局一再坚持,林彪撤换黄永胜的职务,任命分局推荐的段苏权。八纵换将深深惹恼了林彪。
首发攻锦阵容
1948年9月12日,辽沈战役首先在北宁路山海关唐山段打响。北宁线西起北平,东至沈阳,全程800多公里,是连接东北和华北的一条大动脉。在这同一天,八纵接获东总命令,火速南下北宁线作战。在此之前,八纵一直在八面城整训,除5月22日、23日接到林、罗、刘“准备攻长春”,“应于25或26日开始向长春前进”外,再也没有接到任何战斗命令。长春的攻防弃守,始终牵动着东北两大主帅卫立煌和林彪的神经。蒋介石一心想把沈阳主力全部拉到锦州,既可阻挡东北的林彪进入关内,又可与华北傅作义集团互为犄角,还可通过营口、葫芦岛获得海上补给。但卫立煌自有主张,说巨流河、大凌河都已解冻泛浆,重武器和大部队皆难通过,何况一路上都是解放军的控制区。林彪善于野战不善攻城,出城必亡。他又说沈阳有兵工厂,抚顺有汽油,本溪有煤,粮食也可想办法,总之一句话,不出沈阳防御圈半步,以不变应万变。由于大多数东北将领都支持卫立煌的意见,蒋介石也无可奈何。就在东北冬季攻势即将结束的2月7日,毛泽东在陕北杨家沟起草了那封极具前瞻性的“关门打狗”电报,要林彪尽快部署大军南下北宁路,控制锦州、山海关段,“准备对付敌军由东北向华北撤退的形势”。5月下旬,林彪坚持打长春,结果歼敌1.6万,自己也伤亡1.3万多人,不得不退出战斗。
9月13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在西柏坡落下帷幕,林彪极不情愿地驱使40万大军南下,他对战争的结局充满疑虑,段苏权却充盈着战斗的渴望。自冬季攻势以来,东北实际已无仗可打,国民党军队蜷缩在长春、沈阳、锦州3个如同孤岛般的城市,国统区报刊称为“饥饿的沈阳,垂死的长春”。解放区已拥有东北98%的土地、86%以上的人口,并控制了95%的铁路线。八纵在八面城经过半年新式整军运动和技战术的刻苦训练,部队军政素质有了很大提高。八纵的首发阵容:二十二师是原冀东三旅、四旅合编起来的,加上冀中的一部分,在冀热察那个艰苦的地方,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领导上比较强,是八纵主力队伍;二十三师是由原陕甘宁警一旅1个团,另有冀中的一部分,老基础比较好,是八纵的硬底子;二十四师是原冀东的一部分,及由沈阳补充的一些,历史浅,但是进步很快,有朝气。为了提高各级主管战役指挥能力,段苏权结合冀热察战争实践和东总组织的哈尔滨学习研讨会的心得,编印下发了《战役计划的正确性》、《计划性与突击性》、《攻坚战斗组织与纵深战术》、《攻坚教育11条办渤等讲话,力求尽快缩短地方部队分散作战和野战部队大兵团作战的距离,为下一阶段的攻坚战打下基础。
为隐蔽作战意图,八纵昼伏夜行,经三江口西渡辽河,跨过金宝屯以南人烟稀少的草原和沙漠地带,经康平、彰武、新立屯等地,9天行程900多里,于9月21日进抵北宁线中段的北镇地区。当日夜渡大凌河,以突然动作包围葛文碑、薛家屯之敌,锦州战役自此揭开序幕。
“耽误”封锁机场
占领或控制飞机场,是从苏联老大哥那儿学来的。
八纵南下北宁线途中,东总来电询问锦州机场的情况。9月17日,八纵抵达彰武地区,二十二师已前出聚江屯、泡子,距锦州尚有一半路程。八纵向东总报告,锦州有两个机场,一个在城北金家屯与铁路间,该机场长(东西)2000公尺,宽(南北)1000公尺,系张作霖所筑,无洋灰跑道,欲控制该机场必先占紫金山。另一个在城西北小岭子、孟家屯之间,此为日本人所修,有洋灰跑道,南北长1000公尺,东西宽800公尺,欲控制该机场则须攻占白庙子、孙家沟一线。9月20日,八纵抵达新立屯、北镇一线,欲渡大凌河,办事认真的段苏权再一次报告东总:我前报锦州小岭子飞机场系处四家子正西、唐庄子正东、三道壕正南。长春有3个机场,林彪在电报里称之为皇宫机场、自由路机场以及西郊的大房身机场。沈阳也有3个机场,即东塔机场、北陵机场,还有铁西民航机场(即浑河机场)。八纵六十四团截获范汉杰锦州防御工事和兵力部署图,上面标有小岭子机场和旧机场。9月24日范汉杰报告:锦(州)义(义县)公路两旁的辛龙台、葛文碑、薛家屯、营盘、旧飞机场,发生激烈战斗。当时段苏权报称有两个机场并无差错,不想却因此成了东野的“笑柄”。
9月22日13时半,接东总首长电令,八纵及九纵2个师、三纵第九师,由八纵统一指挥,攻歼葛文碑、大薛屯之敌。此役因组织仓猝,又多部队协同,未能达到全歼敌人的目的。25目上午,八纵进攻葛文碑要塞,歼敌6个连。为了策应义县之敌南逃和确保飞机场的安全,原守备机场的敌暂编十八师在九十三军暂二十二师和六十军一八四师配合下,不断对进至白老虎屯、营盘及机场北面观音洞、二郎洞一线的部队发动猛攻。执行穿插任务的九纵打得很顽强,战斗异常激烈,最终在赶来的八纵配合下,歼敌5000余人,扫清了锦北的外围阵地,截断了锦州与义县间的交通联系。
9月24日,济南宣告解放,林彪闻讯后更添压力。9月25日17时,锦北战斗尘埃未落,林彪发来急电,要“八纵明日以1个师以炮火监视敌飞机场”,另2个师27日晨出发,向西攻敌。接电后机要科送阅时,参谋长黄鹄显因疲劳过度,没有起来及时处理。早上7时段苏权看到电报,与纵队首长们碰头后,感觉命令不明确,因当时八纵的位置在锦城东北,靠近金屯附近旧机场,而九纵则恰在锦城西北小岭子机场附近。为了明确任务,八纵10时电询东总,“查锦州机场有两,一在锦东金屯附近,一在锦州西小岭子附近。金屯附近机场几年未落过飞机,现已荒芜,敌机均在小岭子机场起降”,询问是控制哪个机场?结果招致嘲讽:是用嘴吃饭还是用鼻子吃饭?!绕过九纵去打小岭子机场,颇不合常理,段苏权和纵队首长邱会作、张天云、黄鹄显开会商量如何执行这个命令。派1个师去控制飞机场,显然难以办到。研究的结果,是建议集中全纵兵力加2个重炮营,把有严密设防的机场拿下来,将机场捣毁,再留下1个师加以控制。
半个小时后林彪复电,否定纵队意见,坚持前令。
段苏权接电后,立即与二十三师师长钟明彪、政委谢家祥商议,不必等到明天,今日趁黄昏出动,马上叫人与炮纵派来担任封锁任务的营长一同去二郎洞附近,挑选预设炮兵的理想阵地。
孰料下午3时林彪命令又来,八纵改为“明日原地休息,应于明晚出发向高桥前过,协助七纵歼灭高桥之敌”,改令九纵“明日拂晓以1个师进入飞机场附近,以炮火控制飞机场”,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安排。
27日敌情突变,敌开始从沈阳空运四十九军增援锦州。林彪急了,他本来就担心锦州久攻不克,攻锦变成骑虎难下。但封锁机场,阻止敌军空运,必须拿下北边的帽山阵地,而这个前出据点在半山腰,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和重兵把守,一时很难攻下。
27日、28日,林彪连发六七封电报,指责八纵不执行命令,要炮纵副司令兼参谋长匡裕民亲自带队,“你们派出执行任务之炮兵干部是否有问题,请你们注意”;“高射炮如果还未到,应立即派人去赶他快到锦州来”;“九纵同样执行这一任务表现不严格紧张……将造成这一次攻势的最大罪过”。直至9月29日10时,林彪还在发令:九纵应派2个师,炮纵应派2个营及高射炮由詹(才芳)、李(中权)、匡(裕民)亲自执行确实封锁机场之任务,必须了解敌人将以空中轰炸和地上反击来恢复机场运输。远在千里之外的林彪这个命令,与4天前八纵预案大体相同。事后的紧张战斗也证实,封锁机场任务远非1个师兵力所能胜任。
九纵负责攻山的部队,第一次配属了榴弹炮和野炮营、山炮营,帽山上钢骨水泥碉堡一个个掀翻了盖,地洞也钻进了浓烟,敌人好像坐在火山口上,身上着了火,脸熏得乌黑,脑袋给炸懵了。炮声还未停,攻击部队便分几路冲上山顶,30分钟后全歼守敌,俘虏1000余人。协助九纵巩固炮兵阵地的八纵二十四师(后换二十三师)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仅30日1天就伤亡近千人,七十团三营680人,死伤一半。
29日中午,慢慢腾腾在南下中途的林彪得报,机场已被我军炮火完全控制。当日19时,他给中央军委发电:“……锦州飞机场,我们从有日锦州外围战斗开始起,即已严令八、九两纵担任封锁,但该两纵由于游击习气太重,耽误两天时间。敌每日用飞机七八十架运兵,故已把四十九军两个师运到。今晨已完全封锁机场,并击毁敌机5架。”林彪喜欢夸大敌情,2个团被说成2个师。过了24小时,毛泽东回电:“……三、大军作战,军令应加严。八、九两纵耽误两天封锁机场,应予批评。”
据野司的人回忆,罗荣桓在处理八纵“耽误”封锁机场一事,曾对刘亚楼等人有这样一段话:“敌空运的飞机在西郊机场(即小岭子机场)起落,他们还来电请示,这固然不对。但我们司令部下达命令时如果详尽一点,明确指出是封锁西郊机场,不是就不会出现这一差错了吗?”罗荣桓此一说法,各打五十大板,但这不是问题的核心。段苏权及纵队首长们之所以不能明确战斗目标,产生疑惑,是因为九纵当时在西边(后调到城南),环绕着西郊机场,而八纵却远在30里之外的锦城东北富有屯、葛文碑、水泉一线。
谁是破锦主攻
10月2日,中央军委的批评电传到八纵,段苏权感到委屈和沮丧,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次受到军委批评。一向善于自我反省的段苏权,思前想后,不知错在哪里。在当天的日记里,他无奈地写道:“此事应引起严重警惕,切勿在执行任务中随便乱提意见,应老老实实执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他不知道,林彪此时比他更“苦恼”。10月3日磨磨蹭蹭抵达彰武的林彪,接到毛泽东从西柏坡发来的措辞严厉的电报,揶揄奚落林彪的怯懦,并追问林彪的指挥所在何处。
10月3日上午10时,林彪在彰武车站的火车上,给东野所属的各纵队及一、二兵团下达命令,“决以一、二两纵全力参加攻城”,其余在东西两线打援,仍不脱林彪擅长的围点打援和运动战套路。10月6日中午,战斗任务下达,二、三两纵由北向南并肩突击,七、九两纵由南向北直攻,八纵则由东向西攻击,首先攻占东半城。段苏权在前指接受任务时,林彪特别交代:你们纵队的任务是箝制敌人,你们吸引的敌人越多,挨的炮弹越多,你们完成的任务就越好!一锤定音,由此决定了八纵啃硬骨头的命运。10月7日、8日,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带着参谋人员在锦州城外高地转了转,观察锦州地形。通过侦察地形。林彪改变原先的想法,对七、九两纵发电:应首先歼灭西半部的敌人为有利,因此我七、九两纵应求得在小凌河、太子街、女儿街、牡丹街之线突破,我二、三纵则首先歼灭火车站以西的敌人与你们对进夹击。这一调整对八纵极为不利,原先5个纵队加1个师,在炮纵全力配合下打东城,现在变成4个纵队加1个师加上炮纵和战车团打西城,八纵单独打东城。
10月11日,段苏权与张天云、黄鹄显到小紫荆山看地形,下午召集师首长开会,罗荣桓到会作了动员。在突破口选择上提出两种打法,一种是选择北大营西大梁,在锦城东北,虽然工事多、地势凹,但靠近二、三纵主突方向,可以减弱压力,便于迅速锲入城内:段苏权则坚持独当一面,把突破口选在东边白梨街附近,由铁道南向中纺工厂突破。最终绝大多数人同意段苏权的主张,因为林彪交代“箝制敌人”、“挨炮弹”,佯攻当成主攻打,这是八纵反复动员的中心内容。
10月13日1l时半,林彪下达了总攻锦州的命令:七、九两纵向北和向西北突,二、三两纵向南和向西突,八纵由东向西和西南突。在主要突击方向城北,林彪布置了最豪华的阵容,即四野主力二纵、三纵加六纵十七师。作为对进的七纵、九纵,也得到了炮二团、高炮一团一个连的掩护、支持。而林彪只许诺段苏权将一纵炮团调拨八纵使用(因一纵是战役总预备队)。
10月13日,总攻的前一天,战场相对沉寂,只有东边的八纵,枪炮声不绝于耳。从凌晨开始,二十三师六十七团打八家子,六十八团打被服厂,这是锦州东面最后两个据点。二十四师七十一团则负责攻占处于锦州东北角的东大梁。东大梁又称西山坡,慢坡地,从山顶可俯瞰锦州市内大部分地区,是东部城防要点。战斗异常激烈,敌人不仅将沈阳空降来的2个团用在这个方向,同时将守卫机场的十八师缩回城里,调主力团到东边机关车房助阵。由于缺乏炮火支援,战斗到下午1点半,爆破组用炸药包先炸毁敌一个大的子母堡,接着又连续炸毁被服厂东门外的几个地堡,先头部队才突入院墙,与敌展开白刃肉搏。激战到下午4点钟,二十三师巩固了被服厂和八家子的占领阵地。为了防止敌人出城袭击,六十七团奉命前出到白梨街,逼近锦州城墙。是夜,敌人疯狂向这个方向炮轰一整夜,六十八团团长张俊岚不幸牺牲。七十一团是主力团,在东大梁打得最苦,占了两座地堡,遭敌5次反冲锋,敌十八师长景阳亲自指挥,从凌晨战至黄昏。黄昏时由韦统泰率七十二团接替防务。次日清晨,七十二团消灭了400多敌人,全部占领东大梁阵地。八纵13日的勇猛进攻,打乱了敌人部署,进一步加深了守军认定我军主攻方向在东边的判断,难怪邱会作在10月20日各纵汇报会上大发牢骚:13日是我们单独扫外围,敌全部炮火集中到我方,吃亏很大。罗荣桓在会上表彰八纵“在东边打得英勇、打得好,占被服厂等12、13日的佯攻是得力的,把敌机动力量暂十八师搞烂了”。
14日早上8时,敌机8架集中向八家子上方扫射投弹,同时敌炮火亦向八家子倾泻,力图逼退六十七团,恢复阵地,这是范汉杰集团最后的疯狂。
14日10时,千炮齐鸣,城北城南震耳欲聋,硝烟弥漫,城东稀疏的炮火却是另一番景象。东野12个纵队,各配有大炮团、小炮团、山炮营3种编制,城北担负主攻的二纵、三纵都配置大炮团,有大口径火炮101门,再加上炮纵加盟的百余门重炮,而八纵的山炮营,只有94山炮2门、美式山炮3门,其余全是小口径41山炮和38野炮。远远不具备摧毁敌人坚固工事的能力。战前林彪答应临时抽调助阵的一纵炮团,因大凌河水涨和道路泥泞,从北镇到锦州不足70公里路途,整整走了4天半。战前虽到了一部分重炮,但操作人员新,炮弹未到,几乎派不上用场。相反,敌人把东面当成进攻重点,山炮营刚刚架起两门炮,射击几发后即被敌人炮火击中,炮手全部牺牲。八纵担任突破任务的二十二师六十四团,由于破坏射击不得力,部队发起冲锋后又不能压制敌人火力。加之总攻前承担了过多的扫清外围战斗,又缺乏重炮支援,二十四师未能按计划拿下铁道北永久工事,二十三师亦未完成歼灭变电所之敌的任务,致使突破口两侧密集的子弹像雨点般落下,成束的手榴弹掷向一营,给我造成重大伤亡。下午4时,段苏权令集中所有纵队和师属炮兵尽力前移,行抵近射击,务必打开突破口。六十四团调整部署,由二营担任突破,同时组织若干个爆破组,在炮火掩护下实施连续爆破。17时15分,二十四师报告在北大营西梁观察到一股逃跑的敌人,段苏权立即命令二十四师以1个营控制百股河以东高地,防止锦敌突围。14日19时15分,二营四连终于从瓦斯会社东北角攻入城内,并坚守了宽200米、深300米的进攻通道,为后续部队打开大门。20时东总命令“八纵应继续突破,由东往西打,求得与东进之各部队会师”。至23时,担任箝制任务的八纵七个团先后进入城内与敌展开逐街逐垒的争夺,战至15日17时,八纵攻占了敌第六兵团司令部和范汉杰的指挥所(中纺公司),俘九十三军中将军长盛家兴、暂十八师师长景阳、暂五十四师师长黄建镛以下7000佘人,毙伤敌3000余人。
林彪10月18日召开战后讲评,对八纵攻锦作战中的特殊贡献只字未提,相反却罗列了丰硕的“缺点”,比如薛家屯战斗、控制飞机场、丢失小紫荆山没报告、未及时派出部队配合九纵作战、攻锦准备工作迟、组织纪律性差、战斗作风不好等等,劈头盖脸一顿撸。
据战后统计,我南北对进兵团与敌兵力对比为2.8:1,重炮对比为5.2:1,而独战东城的八纵兵力不占优,重炮处于劣势,以伤亡6480人的代价,扫清了1/3以上外围据点和工事,吸引了近半城敌人的注意力和炮火。段苏权晚年,总是利用各种场合,发表文章或讲话,宣传八纵在辽沈战役中的巨大功绩,宣传冀察热辽人民子弟兵的英雄事迹。他曾对著名作家权延赤说:“我老了,身体不行了,过去没讲过,现在想说。八纵在东北牺牲6000多,不讲讲,不好见他们……。”
出色完成“辽西擒虎”
1948年10月15日黄昏,锦州城里城外的枪声归于沉寂,争取3天内解决战斗的攻锦命令提前大半完成,创造了我军31小时歼敌10万人的新纪录。
从10月16日开始,林彪催促各纵及地方人员蚂蚁搬家,“首先应抢运武器弹药,再抢运汽油、医药,各部须将三分之二的部队徒手往返搬运”。八纵的任务是“向葛文碑、松林堡的道路上搬”。10月19日,林彪又下令:为便于以后再攻锦州,我军应将锦州城防工事全部平毁,对于敌钢筋水泥工事应以炸药炸毁之……八纵应平毁原来攻击地区之工事,“将锦州飞机场上的飞机及跑道用飞机弹炸毁”。八纵奉命炸了几个未及搬空的弹药库。
10月18日,蒋介石再度飞到沈阳,强令卫立煌将第五十二军、第六军全部调归廖耀湘指挥,继续向锦州攻击前进。这样西进兵团就有了5个军12个师,外加3个骑兵师和数百门重炮,其中包括蒋介石五大王牌中的新一军、新六军。
林彪令攻锦部队不分昼夜抢运物资,本给廖耀湘的西进兵团创造了极好的南逃营口的时机,但蒋介石却错误判断,东北野战军主力已无力再战,锦州似乎唾手可得,于是极其宝贵的一周就在蒋介石与宠臣杜聿明和东北将领卫立煌、廖耀湘等人的扯皮、争吵、各抒己见中度过。10月20日夜,长春和平解放的消息传来,林彪始下决心,集中优势兵力,先解决西进兵团廖耀湘,再回头收拾锦西、葫芦岛之敌。与此同时,10月20日晚,廖耀湘终于接到盼望已久的命令,在经过5天激烈争吵后,蒋介石放弃了东西对进、收复锦州的决策,勉强批准了廖耀湘经黑山、大虎山以东和以南地区直出大洼、营口的计划。
10月21日中午,十纵受命,在黑山、大虎山选择阵地,顽强死守,等待主力到达后聚歼敌人。八纵作为先头部队,衔命于黄昏后向锦州以东的大虎山、沟帮子前进,一纵在八纵后跟进;三纵向锦州东北的间阳驿、北镇运动;十七师经义县向黑山运动:其余各纵原地休整,22日晚出发。
西进兵团连日来对黑山志在必得的持续猛攻,令林彪产生了错觉,10月22日中午,林彪给独二师发电:“现已查明敌将全力经新民、大虎山向锦州撤退,敌海城、营口方面无仗可打……我辽南独二师应在新民与半拉门之间侧击敌人。”23日中午,林彪向参战各纵师下达“拦住先头、拖住后尾、猛攻其中间的方针”,中心战场设定在彰武、新立屯之间。而后的战局变化超出了林彪的战役构想,“拦住先头”的任务意外地落在了八纵头上。
23日拂晓,国民党第五十二军从辽阳、鞍山出动,24日黄昏到达营口,沿途只在海城附近遭遇轻微抵抗,对此毛泽东十分不满。锦州战役结束后,毛泽东在电报中屡屡提醒林彪,派得力兵团控制营口,截断廖耀湘兵团和沈阳守军从海上南逃的通道。当林彪得知五十二军袭占营口的消息,于24日21时电令八纵“赶到大虎山以东断敌退路”,这时敌我双方都把目光投向大虎山东南辽河与绕阳河之间的台安。
段苏权对于台安并不陌生,在年初冬季攻势中,八纵曾与七纵合围台安敌暂编十八师。25日林彪感到事态之严重,严令八纵“全力向台安东北之东西海子猛力侧击敌人,二十三师行动如不大胆则应受处分”。25日下午林彪在致军委和东北局的电报中称:敌因三日来,累攻黑山受创,有改变决心转向辽中或台安退营口的可能……实际上,23日晚21时,廖耀湘已下达了向营口撤退的命令,而林彪忽略了这种可能。现在能否堵住敌人南逃的退路,成了围歼廖耀湘兵团的关键。
24日16时,八纵二十二师奉命前往四台子、五台子、羊圈子一线占领阵地,同时段苏权接到十纵三十师师长方强、政委孔石泉派参谋送来的信,担心敌人从大虎山南侧包抄迂回,希望八纵保障其右翼的安全。根据上级电令及三十师的请求,八纵二十二师25日3时,进至四台子、五台子、羊圈子、庞家窝棚一线,六十六团布置在腰万屯子一带,六十五团则在蛇山子附近构筑阵地。敌新六军的二十二师六十五团,从7时开始,在密集炮火支援下,集中向我六十五团防守阵地猛扑,其中有3次使用兵力都在2个营左右。从早晨战至黄昏,在蔚彰付团长指挥下,打退敌人6次进攻。
当二十二师到达大虎山南翼阻击敌人时,段苏权率纵队主力分南北两路向台安疾进,同时下达了“与敌遭遇后,部队能否站得稳、顶得住,是关系战役能否全胜的关键”的指示,通报了战场态势,要求部队行动迅速,干部指挥果断,机关、直属队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一路由纵直机关率二十四师经高山子、孟家窝棚,于当日下午进至后回子窝棚、雷城子、茨榆柁一带,另一路是师长钟明彪、政委谢家祥指挥的二十三师,走内圈向东西獾子洞迂回。该师上午8时许行至广宁铺、六间房一带,与敌四十九军南撤的先头师一0五师遭遇,敌蜂拥而至夺路南逃,我军与敌军形成犬牙交错的态势,双方展开一场恶战。苦战竟日,除三一三团一部借着浓雾南窜贺家窝棚外,余敌皆被迫北返。当天审讯俘虏和查看所获文件方知,被我击溃的四十九军一0五师师部及直属部队,是整个廖耀湘兵团的战略前卫,企图经台安、盘山直出大洼、营口。该军军长郑庭笈没有向廖耀湘报告,也没有和他的临时指挥官新六军军长李涛联络,而是直接向沈阳的卫立煌发报,把情况说得一团糟。很快在下午5时左右,他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率领新二十二师、十四师、一0五师、一九五师立即向沈阳撤退。
林彪在25日下午3时得到八纵的报告,所有担心顿时飞散,林彪立即向一纵、三纵、五纵、六纵、十纵及所属各师通报了这一重要势态:敌已开始向台安方向退却,我八纵本日在台安以北之四家子与四十九军对战,俘敌一部。我八纵正向台安前进,五纵、六纵、七纵亦正向台安前进中。
此时西进兵团主帅廖耀湘,尚不知“战略前卫”四十九军已经擅自停滞在大虎山附近,拟连同新六军二十二师、新三军十四师调转方向,向沈阳撤退,还在认真组织向黑山和大虎山的进攻,以期为后续部队争取南逃的时间。26日凌晨,三纵1个营误打误撞,闯进天线林立的廖耀湘兵团指挥所和3个军部,一阵猛打猛冲,胡扔手榴弹,使原本危殆的,廖耀湘兵团更加雪上加霜。25日黄昏后,南逃之敌被迫沿白旗堡、台安公路向东转进,蛇头终于被八纵扭转了方向。26日拂晓前进至九间房、双庙子、兴隆岗子一带的我二十二师发现一股敌人,经尾随追击,午后1时将该团包围在贺家窝棚。17时30分发起攻击,方知该敌正是在赵家窝棚、六间房被我二十三师堵截击溃的一0五师三一三团。
26日夜,廖耀湘终于面对现实,放弃向营口撤逃的计划,决定遵从卫立煌的命令,从大虎山经老达房公路向沈阳撤退,并在老达房渡辽河。
27日子夜1时,八纵接东总电:敌已向二道镜子方向(卡力马西北30里)突围,你纵立即前进,大胆堵击该敌,我其他各部均可陆续赶到。段苏权立即部署全纵分三路梯次由桓洞、双庙子沿绕阳河、柳河之间北上。27日晨,二十四师先头部队在副师长吴瑞山率领下,进到尖岗子一带与七纵一部会合,尔后向茨榆岗子进发,途中俘敌200余人。该师第七十一团二营行进至黄花岗子地区,突遭由康屯方向冲过来的敌新二十二师主力攻击,妄图撕开缺口。该营三连进行了顽强阻击,二十四师急调七十团、七十一团围歼该敌。恰在此时,另一路进至秀北甸子、黄花岗子一带的二十三师六十九团和六十八团1个营,闻枪炮声亦跑步赶来,抢占了康屯东半部,与敌展开激战。敌人为了杀开一条经老达房通向沈阳的通道,在2架野马式战机、80多门火炮掩护下,采用集团式密集队伍,向我猛攻,敌机的扫射常常贴着地面,在多番冲击未果的情况下,蜂拥窜向康屯东南侧的前后荒岗子,遭我抢先占据有利地形的六十九团三营火力压制,敌顿时乱作一团,被我俘虏1000余人。康屯战斗从清晨打响,一直激战到晚上22时结束,全歼号称东北旗杆的王牌新二十二师六十四团团长以下3000余人,击溃六十五团、六十六团大部。
27日11时,新二十二师六十六团及六十五团各一部,经卧牛岗子向东突围,恰遇天亮后到达前后尖岗子的八纵直属机关,情况紧急,来不及调动部队回防,段苏权只好临时组织警卫、通讯、炮兵侦察分队和机关后勤人员投入战斗。好在敌人已成惊弓之鸟,溃不成军,毫无斗志。经一个多小时战斗,俘敌二十二师参谋处长以下600余人,为八纵纵直机关俘敌最多的一次。闻讯包抄过来的我二十二师六十五团,亦与这股敌人遭遇在卧牛岗子以东、后尖岗子以西,一举歼敌800余人。据不完全统计,八纵在辽西会战中,歼灭新二十二师大部,在友军配合下,重创或击溃新六军二0七师和一六九师、新三军十四师、十九军一0五师各一部,毙伤敌3280人,俘敌8199人,出色完成了“辽西擒虎”的重任。
11月2日,历时52天的辽沈战役结束,共歼敌38个师47万余人。解放了比西欧面积还大的东北全境。根据中央军委统一全军部队番号的规定,八纵改称四十五军,下辖一三三师、一三五师、一三八师,全军经过补充整编,壮大为近6万人的队伍,武器装备更非昔日可比。
12月8日,东总转来军委调令,段苏权离开八纵,调任东北军区作战处长。
52天的战斗,段苏权率八纵从八面城出发,首战锦北葛文碑、薛家屯,切断义县与锦州的联系;攻锦作战,扫清东部和东北方向的工事和外围据点,独自吸引敌人东半城全部兵力和火力:支援十纵坚守大虎山南翼的作战;特别是25日六间房、杨家窝棚阻击战,彻底打乱了廖耀湘兵团南逃营口的部署,对辽西会战的全胜作出重要贡献;26日的康屯战斗,则使廖耀湘兵团希图抢占老达房,东渡辽河撤退沈阳的计划归于流产。其间经历了攻坚战、阵地防御战、阻击战、遭遇战、远程奔袭战和追击战等,正是“拦住先头”强拧蛇头的大力神,巨蟒的头被八纵从西扭到东。
段苏权率领八纵指战员,在辽沈战役中立下了赫赫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