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台灣民主啟示錄

2012-04-29张泽佳

澳门月刊 2012年10期

台灣本土民眾在日據時代便開始以請願的方式迫使日本設立州,市議會,爭取自治權。到台灣省光復之後,對自治已經有相當經驗的台灣民眾便迫使國民黨當局向下層釋放權力,但當時除了鄉鎮縣轄市區長由民選之外,省縣市行政首長都不是民選產生,而是自上由下選派的。1946年制定的中華民國憲法有這樣的規定,“省得召集省民代表大會議,依據省縣自治通則制定省自治法,省設省議會,由省議員由省民選舉”,但這規定跟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的言論自由一樣,除了是一紙空文,還是一紙空文。縱使祇是一紙空文,但總比沒有寫在憲法上要好得多,而台灣民眾則用了將近半個世紀的時間爭取把空洞的條文變成現實。

國民黨剛退到台灣的時候,一部分是為了籠絡台灣民眾,另一部分是為了跟大陸展示台灣的優越感,蔣介石曾給陳誠下達手諭,要他收攬民心,於是為了回應台灣民眾自治的訴求,並借此建設三民主義模範省作為反攻大陸的資本,陳誠親自宣佈說:本席接主省政以後,即提出‘人民至上、民生第一’這兩句話,以為施政的總目標,要在台灣真正實行三民主義的理想,本年增加精食生產,實行三七五減租,並發展各種經濟建設,即為‘民生第一’的實行。今天成立地方自治研究會,即為實行地方自治,以求達到‘人民至上’的目的。今後我們如能在政治經濟上勝過共匪,就可立於不敗之地了。但這樣的自治終究是十分有限的,因為地方的財政、立法、政策、組織人事等權限均掌控於中央,而且,在選舉期間,“政府包辦選舉事務。從1950年地方選舉開始每屆選舉的工作人員均由政府指定,包括投開票場所的設置、投開票場所管理員的遴選,候選人資格審查,選舉結果核定,選舉重要案件的處理等均由代政府分控制,事實上也就是處於國民黨控制下。”(龐俊峰,《國民黨執政時期的台灣地方自治》),不僅如此,在首屆縣市議員選舉完成後,國民黨政府立即召集議員舉行研討會,學習三民主義和蔣介石的講話,說到底,在那個時候,國民黨還脫離不了作為社會主義專制政黨所偏愛的黨化教育。而國民黨政府當時渴望用有限的自治來籠絡台灣民眾終究也是不現實的,就跟如今的我國政府渴望用有限的鄉村選舉來滿足權利意識日益增強的國民一樣的不切實際。

50年代,由胡適為發行人,雷震為編輯的《自由中國》雜誌開始作為台灣爭取言論自由,建立反對黨勢力的陣地,而最後迫使蔣介石下令逮捕雷震的事情是,雷震開始聯合大陸來台的精英和本土精英籌劃組成反對黨中國民主黨,而當時適逢台灣的地方選舉,雷震希望借組選舉與台灣本地精英組成能與國民黨抗衡的反對黨,這下可徹底衝破了蔣介石的底線,而中國民主黨的死亡可算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原因在於一部分是因為當時國民黨不能容忍反對黨這樣出格的事情出現,另一方面,當時台灣的和平土改才剛剛開始,台灣還沒有形成穩固的中產階級,因而並沒有形成後來來自民間的強力反彈。而到了70年代,台灣同時舉行“省議員”、“縣市長”、“縣市議員”以及鄉、鎮、縣轄市民代表和行政首長等“五項地方公職人員選舉”。這是台灣實施地方自治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地方選舉,不少候選人以“黨外”的名義參與選舉。競選桃園縣長的許信良本是國民黨重點培養的青年才俊,但當時他選擇與國民黨決裂,以黨外人士的身份競選,選戰過程中,許信良支持者認為國民黨舞弊,國民黨對此並無回應,民眾當然無法容忍國民黨當局傲慢的態度,於是釀成了民警衝突,最後台灣當局不得不屈服,將作弊人員法辦,並公佈許高票當選,民眾這才離去,這便是在台灣民主歷程中有名的中壢事件。

台灣民主歷程中的另一件大事則是萬年國會的瓦解。當國民黨偏安於台灣一隅的時候,為了維繫法統,但又由於中央民意機構需要代表全中國,而當時國民黨所能控制的祇是本省人居多的台灣一島,若真要改選,中央民意機構勢必要由本省人暫居,這顯然不符合國民黨當局的意願,於是當局只能凍結代表的選舉,將代表委員變為資深委員,而當時的資深委員,即立法委員,監察委員,國民大會代表皆是在大陸時期選出來的。於是便造就了萬年國會的現象,有數據顯示當時的資深委員年齡普遍都在六七歲以上,等於說基本喪失了議政監督的能力,而大量的委員因為年事已高,不得不帶著擔架甚至尿壺前去參加國民大會。隨著1971年中華民國在聯合國喪失合法的席位,給當時的島內造成巨大的衝擊,仿佛在一瞬間,台灣變成了亞細亞的孤兒,而衝突也影響到了台灣當局,而為了回應民眾參與中央民意機構的要求,但又因為國民黨當局不想放棄反攻大陸的口號,於是蔣經國便選擇了在法定代表名額之外,按一定比例增加台灣地區和海外僑社的席位的選舉名額,還不是自由的全部改選,但增選的代表的職權與終身資深代表相同,這項舉措實際上便已經顯示了上層機構開始有了鬆動,隨著黨外政治勢力的發展和不斷的給當局施加的壓力,再加上《美麗島》,《文星》等雜誌在言論自由上的抗爭,使黨內開明人士有了改革的想法。1978年5月20日,蔣經國出任第六屆“總統”。就職的當天下午,即對外發佈三點“指示”:第一,今後不希望再有“蔣經國時代”這一類名詞出現在報紙雜誌上。“今天是一個民主的時代,不應再有個人英雄主義的色彩,如果真有時代的話,只有群眾的時代,而沒有個人的時代”。第二,今後不希望稱呼他為“領袖”。“個人只是一個普通的黨員,一個普通的國民,只願以黨員與國民的身份,與全體同志及全國同胞一起共同奮鬥”。第三,今後不希望有“萬歲”的口號出現。“只有國家民族的萬歲,只有三民主義及國民黨的萬歲,沒有個人的萬歲”。而到了1985年蔣經國公開聲明,說其家人不能也不會去競選下一任總統,國民黨不能也不會以軍政府來統治國家,次年,為了表其決心,蔣經國將外界揣測最厲害的接班人外放到新加坡,在黨代會上,常委中的將軍系人數降至四人。1986年9月28日,135個反對派人物在台北市圓山大飯店集會,組建起了“民主進步黨”,並一致通過民進黨黨綱。據陶涵《蔣經國傳》的描述,當時“副官聞訊,跑進蔣經國臥室向他報告,他點點頭,沒有回應,過了半小時才交代副官通知幾位核心高級官員到官邸開會。黨政軍要員迅速趕到七海新村接待室。蔣經國坐在輪椅上出現,開口就說:‘時代在變,環境在變,潮流也在變。’接下來又講了幾分鐘這類有哲學意味的話。他說,國民黨過去‘太驕傲、太自負’,現在起,不能再跟從前一樣。雖然警備總部已準備一份抓人名單,蔣經國卻說:‘抓人解決不了問題……政府應該避免衝突,保持鎮定。’他指示‘行政院新聞局’起草一份公開聲明說,組織新政黨的問題已在研究中,尚待做出決定,目前的政策不變:亦即沒有所謂合法的反對黨。因此‘政府’在此時並不承認民進黨。他又說,國民黨中常會應加快研究政治革新,公佈一個時間表,讓民眾瞭解黨的改革方向。”也就是說,當時只要蔣經國一聲令下,台灣的黨化勢力勢必又得得到像雷震時期的中國民主黨一樣的下場。1987年的7月15日,國民黨政府宣佈解除實行了38年的戒嚴體制,進而宣佈解除“報禁”,解除“黨禁”,政令上蓋上了蔣經國的大印,自此,台灣的政黨和民眾真正進入了大規模的民主試驗。而隨著國民黨的失利到2008年重回執政黨的地位,台灣政局開始進入了兩黨和平執政的年代,民眾的選舉熱情也從最初的狂熱逐漸的恢復平和,台灣的民主也開始變得成熟。

從台灣的民主歷程中可得出,台灣之所以得以開啟民主試驗不全是蔣經國的功勞,而是得益於民間黨外人士不斷的抗爭,而在民間給政府施加足夠的壓力之後,還有賴於統治者能審時度勢順勢而為,但這一切都不能改變蔣經國作為獨裁者的事實,他跟其他獨裁者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能親自殺戮自己的獨裁,即便如此,我還是認同李敖所說,大意是說,一個人把你踩在腳下,但到了一個時刻,他鬆開了他的腳,讓你能夠重新站起來,但重新獲得尊嚴的你不必對他感恩戴德,按照我的說法,就是一個人平時見到你都會朝你的臉上來一拳,但當有一天,他見到你後突然不打你了,而你卻對他連連道謝,這樣的人可稱為病態的人,中國大陸如今充斥著這樣的人,這種人的普遍心理是由於最近經濟的上揚,民眾由建國最初幾十年的吃不飽到現在的吃飽穿好已不再是什麼問題,於是便單純的推斷出我們應該感謝政府,沒有它,我們不可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這種人的病態之處在於,沒有意識到他們祇不過是把原本就屬於我們的天經地義的,被他們無端剝奪走的自由重新還給了我們,把原本是你的東西還給你也需要道謝?他們忘了是誰害的他們當初吃不飽,穿不暖,甚至是凍死餓死,他們同樣沒有意識到屬於他們的東西並沒有完全的還給他們,而是被我們的政府以各種各樣甚至是所謂的為了你們好的理由緊緊的揣在了兜裡。

台灣的民主歷程還告訴我們,民眾的素質不可能在專制體制下得到提升甚至是成熟到足以適應民主的要求,民眾的民主素質需要在實行民主的情況下才有提升的可能,如同一個人只有在跳入游泳池的前提下才能學好游泳一樣,單靠坐在泳池邊雙腿踢著水是永遠也不會學會游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