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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私大亨”中国情

2012-04-29王菁菁

中国收藏 2012年11期

时间:1942年4月 / 地点:纽约 / 人物:卢芹斋

解说:目前存在于海外的中国文物,约有一半是经卢芹斋之手倒卖出去的。国际倒爷、走私大亨—一直以来,在国内文物收藏界,卢芹斋身上充满了争议。那么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了找寻答案,本刊记者专赴巴黎,探访了他生前居住的“红楼”。

1942年4月30日,一场名为“中国艺术特卖会”的展拍活动在大洋彼岸的纽约落下了帷幕。当时的美国受益于二战的影响,正在试图逐步摆脱“大萧条”的阴影。经济的复苏,让人们得以抽出精力将目光从温饱转移到别的方面,他们开始关注和搜寻能使自己精神愉悦的载体,譬如文物艺术品。

毫无疑问,“中国艺术特卖会”此时的出现是一次让美国人大开眼界的绝好机会,来自东方异国的神秘诱惑所产生的视觉震撼根本不是单凭一句“Oh,my god!”就能表达尽兴的。据说,在这场为期半年的展拍中,包括有玉器187件/组、陶瓷器522件/组、雕像42件/组、绘画4件/组,年代跨越从新石器时代直至明清,件件可圈可点,更不乏国宝级的珍品。而最令观众难以置信的是,眼前这近千件奇珍异宝居然全部出自一位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的中国古玩商数十年来不遗余力的搜集,他,就是卢芹斋。

探访“红楼”

2012年9月,早秋的巴黎已经有了丝丝寒意。在这座以浪漫著称的城市里,漫步街头,或许只是那不经意的一瞥,便能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心动。然而,作为过客,在习惯了异国情调后,心里总忍不住会隐隐地怀念起些什么。于是,当蒙梭公园附近街角处这幢鲜明中式风格的五层“红楼”映入眼帘的时候,“惊艳!”我对自己说。

自上世纪20年代起,很长一段时间中,这栋“红楼”曾属于卢芹斋和他的卢氏家族。如今“红楼”易主。不过好在鉴于其一、二、五层和地下一层的一部分已被巴黎市政府列为文化遗产,无论今后谁是主人,都无权随意改建“红楼”里的中国风格。

打开古色古香的门扉,穿过甬道拾阶而上,就置身于大厅之中。有点可惜的是,我们拜访的那日正值“红楼”内部装修,原本室内古董陈设绝大部分已被另存。但还可以看到有唐代的石雕护栏、魏晋风格的浮雕藻井、明清花鸟人物漆画壁板……放眼开来,任意一个小小细节都饱含地道的中国元素,很难想像这是在巴黎,这里离著名的香榭丽舍大街步行不到半小时而已。

亲自接待我们的Jacqueline男爵夫人是“红楼”的新负责人,这位有着德国血统的美女热情、随和、举止优雅。她带领我们参观了“红楼”的1至3层,言语交谈间大致为我们还原了“红楼”当年的原貌以及每个房间的用途。据悉,至今这里还保留着大量关于卢芹斋的照片、书籍、信件。而经过修葺后,它将变身为巴黎彤阁艺术馆,于今年10月重新开放,未来还会计划举行一些展览与拍卖活动。

与绝大多数西方人看法一致,Jacqueline眼中的卢芹斋是一位以精湛的文物专业知识和天才的商业眼光逐渐征服欧美收藏者的中国古玩商,“红楼”见证了他的辉煌,也陪伴他走过没落。在这里,西方人学会了欣赏中国文物,它为他们打开一扇了解古老东方文明的窗,绚丽的“画卷”被徐徐展开……这也是为何当初Jacqueline欣然接手管理并且热衷于此的初衷。

事实上,巴黎建筑都有统一的风格。到底卢芹斋运用了怎样的神通,使得巴黎市政府最终批准了他的计划,从1926年开始改建,直至成为当地惟一一座最正宗的中式风格小楼,目前为止仍是谜。就在我们拍摄照片的时候,Jacqueline提出了一个颇有些意味的角度:透过窗前摆放的一尊中国瓷器,向外望去,对面那典型法式楼阁鳞次栉比……

因为逆光,镜头中,作为主体的瓷器只是被清晰地勾勒出了轮廓,显得寂寞而倔强。此情此景使我突然很好奇,卢芹斋,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纠结的古玩商

国际倒爷、走私大亨……一直以来,在国内文物收藏界,卢芹斋身上充满争议与纠结。相关研究文章中很少能看到对他的溢美之词。人们眼中,祖籍江浙的卢芹斋本身就云山雾罩,传奇莫测。往往按常理推断,这个人一定眼光狠辣,工于心计,且相当擅长玩转人际关系,辅助自己在商海的博弈之中游刃有余。

卢芹斋有多“牛”?有估算称,目前存于海外的中国文物,约有一半是经过卢芹斋的手倒卖出去的。其藏品水准足可武装起一座世界级中国古代艺术博物馆。他过手的藏品,从当时其用于推销而出版的部分画册中就能略见端倪,用卢芹斋自己的话来说“足可以完整见证中国五千年文明史的全过程……”而这当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驰名海内外的“昭陵六骏”(其中两骏)与宋代《睢阳五老图》。

应该说,单纯站在文物流失的角度而言,卢芹斋的过错真是“罄竹难书”,尽管他本人认为这样做是为了给文物寻找一个更好的去处。而有关他的“种种罪过”,先前的不少研究文章与媒体报道已有披露,在此不多赘述。骂的人多了,听者也就容易产生习以为常的心理定势,倒是一篇有关1947年学者陈梦家力促在美的卢芹斋向清华大学文物陈列室捐赠河南洛阳金村出土战国青铜重器“嗣子壶”的揭秘文章,耐人寻味。

“嗣子壶”是战国中期的重要青铜器,共有两件,一件藏于加拿大安大略博物馆;另一件就是曾打上过“C.T. LOO”烙印的,原藏于清华大学文物陈列室,1959年中国历史博物馆成立前夕被征集调入该馆陈列。

根据陈梦家的回忆,“民国三十三年11月我们初到芝加哥……卢芹斋先生是浙江吴兴人,年纪已六十开外,身体瘦小,而精神极好,行动敏捷。他的北方官话很差,故我们都讲家乡话。他说在他经营中国古物四十年间,时常有英欧和日本学者到他地方寻材料,这一次他难得的逢到自己国人,更觉欢喜非常,告我凡一切他可帮助的,他都衷心地乐意为我做……三十六年8月初,我由纽约飞往欧洲。临行之际,我向卢先生告别并希望他对于我回清华筹备博物馆有所赞助,他一口答应了。他并且说凡有铭文的重要铜器,他很愿意它们回国。我当时即指名要嗣子壶……我们几乎费了一年的功夫接洽捐赠,运输与提取。”

据说,卢芹斋对国人的善举,还包括他嘱其公司顶层经营的中餐馆每天向中国留学生免费提供一顿午餐。此后,他更以文化事业重要捐赠赞助人和慈善家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国人有难似乎总愿意有求辄应。上世纪40年代后期,他甚至慷慨赞助赴美的“幽默大师”林语堂发明“明快中文打字机”。按照林语堂自己形容,当时已“穷得分文不名”。有意思的是,在中国文学史上,对林语堂先生的争议也不在少数,而这两位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竟然“私交甚好”,当中的缘故不失为一个值得当前各路研究学者探讨、梳理的话题。

说实话,在西方研究学者、藏家的眼中和这些回忆文章的笔下,你很难将卢芹斋的形象与“奸商”、“卖国贼”之类的咒骂联系起来。此时的他,反而变得仗义、守信、有远见,甚至有“国际情怀”……

我们现在很难考证,卢芹斋为国人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出于善的本心,还是人在逐渐年迈后良心发现以期弥补的所为。1957年卢芹斋猝于瑞士,绝笔中写道:“我的确感到非常羞辱,因为我是使这些国宝流失的源头之一。但我唯一感到可以欣慰的是:这些文物没有一件不是在公开的市场上与其他买家竞标得到的……”

从这段话里依稀可以感觉出,直到生命的终点,卢芹斋的身体里,依然流淌的是中国人的“血液”,传统文化于他而言早已渗入骨髓。

并非要为卢芹斋辩驳什么,客观地讲,作为一名商人,作为一位中华文明的挚爱者,身处那个战火纷飞、时局动荡的年代,人生不能重来,因此也许他也无法选择。

在巴黎的“红楼”里,以佛教“万字纹”为元素的装饰非常多,我不知道当年卢芹斋的心里,是否一直笃信着这样一种声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对也好,错也罢,这不是卢芹斋一个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