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白菜
2012-04-29杨月英
清代的薛宝辰在《素食说略》里写道:“菘,白菜也,是为诸蔬之冠,非一切菜所能比。”菘是白菜的古称,本是最为寻常的菜蔬,之所以得名为“菘”,乃是因为白菜有着“凌冬不凋,四时长有,有松之操”的特点。
《诗经·谷风》里有“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这里的“葑”指芜菁,又名蔓菁,俗称大头菜,被认为是大白菜的祖先之一。关于大白菜的起源一直都有争论,一种观点认为大白菜是南方的小白菜和芜菁杂交而成的产物;另一种观点认为南方的小白菜为了适应北方的寒冷气候,内部叶片逐渐向内抱合,演化而成如今可见的硕大叶球。无论是哪种观点,都认同大白菜最早是产生于中国的,这从大白菜的拉丁名Brassica pekinensis中便可瞧出端倪:Brassica为芸薹属名,来自于甘蓝的原名,pekinensis是北京的意思。而到了英语里,则径称大白菜为Chinese cabbage,以将其与原产于地中海沿岸的卷心菜区分开。
在古代,“葑”与“菘”因为形状相似,有时被误认为同一种植物,于是《埤雅》里提到一种区分的方法:梗长叶瘦高者为菘菜,阔厚短者为芜菁。而在明代周祈的《名义考》中,对于十字花科的四种菜蔬菘、芥、芦菔(又称莱菔)和蔓菁的不同之处进行了考辨,并指出“菘谓之白菜者,以白菘得名”。南宋的戴侗在《六书故》里提到“菘,息躬切,冬菜也。其茎叶中白,因谓白菜。”这就是白菜得名的由来。
于是关于白菜的历史,终于可以厘清这样一个脉络:从《诗经》中的葑开始,演化出口感细腻甘甜的菘,菘后来又被称为白菘。最终要到宋代,白菜这个名称才产生。
《野蔬草虫图》传为宋代许迪所作,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许迪是北宋画僧居宁的学生,为毗陵画派的画师之一,有着“作黄花紫菜,青草红叶,精妙入神”的评价。在这幅宋画上,画者将白菜叶边缘的皱褶和虫蛀的痕迹表现得非常细致入微,而菜叶披离的状貌,正与宋代白菜的形态相合:古代的白菜为散叶白菜,菜叶不能抱球。结球白菜要到清代才出现。
白菜以秋冬栽培为主,在八月初播下种子,待到冬天,白菜帮子里储藏了许多的糖分和水分,所谓“经霜的白菜格外甜”,立冬前后是食用白菜最好的季节。《南齐书》里提到周清心寡欲,终日素食,文惠太子与周论及哪种菜蔬味道最佳,周便回答道“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应时的菜蔬里带有季节的风味,对于韭芽和白菜不同滋味的体会,只需这八个字,便可看出资深吃货的老到和讲究。是以朱熹的老师、屏山先生刘子便说“周郎爱晚菘,对客素称赏。今晨喜荐新,小嚼冰霜响”,那种将白菜帮细细嚼碎,视作冰霜的雅兴,便是古人苦中作乐的情怀罢。
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沈周《辛夷墨菜图》,用水墨的浓淡深浅,渲染出菜叶的形态,并题诗云:“翠玉晓笼,畦间足春雨。咬根莫弃叶,还可作羹煮。”所谓“咬根”,便是指咬得菜根,则百事可作之意。沈周另有一幅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蔬菜图》,虽然一样画的是白菜,而笔意却有些不同,在《蔬菜图》中,白菜的叶脉被勾勒了出来,且用淡墨擦染出土坡,并衬以苔草数点,上有题诗:“南园昨夜雨,肥胜大官羊。党氏销金帐,何曾得一尝。”将白菜比作羊肉,本于苏轼的诗,可我猜想沈周也许并不那么喜爱吃白菜,他笔下的这两幅白菜是抽薹开花的状态,而这时的白菜叶口感已经变老,不堪食用了。在这一点上,极为欣赏白菜的齐白石与沈周互为有趣的映照。
在《苏轼文集》里,有着一道有关白菜的食谱:“子瞻在黄州,好自煮鱼。其法,以鲜鲫鱼或鲤治斫,冷水下盐如常法,以菘菜心之,仍入混葱白数茎,不得搅。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橘皮线,乃食之。”橘皮线即橘皮丝,是将新鲜橘子皮去除内层发苦的白膜后细切成丝,也可用陈皮丝,乃是宋人常用的调味品,取其能散发出隐约的清香。在鱼汤里放入白菜心,为的是让菜叶中浸满鱼汤的鲜味。后世著名的开水白菜,在此基础上更为登峰造极,将鸡、火腿、干贝吊出鲜汤来,再去掉汤汁中的浮沫和渣滓,要使得汤汁清亮如开水,然后再将白菜心烫熟,装盘盛出,成为看似普通家常,实则繁复无比的名菜。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里,提及把白菜割去梗叶,只留菜心在地里,用大缸覆盖住,使得白菜心不见阳光,半个月之后,白菜心长出的新叶皆为嫩黄色,比白菜口感更为脆嫩,这便是黄芽菜的制法。
李渔在《闲情偶寄·饮馔部》里提及黄芽菜时,极尽称赏:“菜类甚多,其杰出者则数黄芽。此菜萃于京师,而产于安肃,谓之安肃菜。此第一品也,每株大者可数斤,食之可忘肉味。”安肃是河北徐水县的旧称,明清品质最好的黄芽菜便盛产于此,施闰章《黄芽菜歌》里亦提及“先生精馔不寻常,瓦盆饱啖黄芽菜。可怜佳种亦难求,安肃担来燕市卖”。查慎行有诗《食安肃菜》,以“柔滑清甘美无对”来称美之。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谈到黄芽菜的烹饪法时,也认为黄芽菜以北方来者为佳,或用醋搂,或加虾米煨之。并强调“一熟便吃,迟则色味俱变”。这里的醋搂,便是醋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