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侨胞借“封”抗日

这枚看似普通的侨史封，却包含着诸多历史信息：早期华人的圆梦之域—旧金山、消失的中国第二条商办铁路、中国邮政的一段特殊历史……本文作者将这些历史碎片一一拼接，最终还原一段真实的历史。

本文中所示的西式侨史封，尺寸16.2厘米×9.2厘米；在信封正面右上角贴有一枚1923年版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像暗蓝色5分普通邮票，其上盖有黑色的长框形“1923年9月5-7日大西洋城国家旅行紧急会议”宣传戳，并排居中则销盖一枚黑色的加利福尼亚州圣弗朗西斯科市邮局英文小圆戳，寄发日期为1923年8月11日下午6:30，系由美国三藩市华人基督徒会寄至中国广东汕头火车站李焯辉先生收（注：信封左边另写有比较详细的中文收件人地址：广东台山孙东坑车站东悦村，以及寄信人姓址：由大埠 竹某所寄）。

在该信封的背面盖销有两枚较大规格形制的三格式中英文圆戳。其中一枚中转局日戳为广（甲）州贰叁年九月八日（注：此类带甲字的邮戳较少见）；另一枚到达局日戳为公益埠□□年九月□一日（注：该戳记日期不清晰，推测应是贰叁年九月十一日）。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位于左边位置所加盖的文字：“暴日来侵 祸患已深 惟有抵制 救国方针 同胞速醒 大家齐心”。

早期华人的圆梦之域

旧金山（San Francisco），直译为圣弗朗西斯科，粤语取其谐音译为三藩市，广东话还称三藩市为Dai Fou（即“大埠”，意指大城市）；现今的三藩市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合并市县。对美国一个城市的称呼分别使用三种不同的译名，迄今却没有一致的通用标准，这一独特现象虽然很特殊但却在情理之中；而三藩市或大埠的称谓则又更多地普遍反映在华人社群的使用习惯上。本文中的实寄封，其正面寄发地中英文名称以及寄发局邮戳可谓全部体现了这些称呼特征。

美国华人的历史是美国历史的一部分。三藩市是海外华人最早的移民地之一。美国的华裔移民最早源于1848年美国加州的淘金热，其最初的华裔移民则来自中国广东地区；当时成百上千的乡村农民纷纷举债或卖身，漂洋过海到“金山”淘金。19世纪时的“金山”已成为美国淘金狂热的中心地区，早期的华人劳工移居到美国后多居住于此地，故当时被称之为“金山”；1851年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发现大金矿后，为了便于与被称作“新金山”的墨尔本相互区别，于是改称圣弗朗西斯科为“旧金山”。

当时的淘金热过后，留居下来的华裔一部分在当地开设洗衣店等，但更多的华人则是去修筑美国的大铁路。1869年5月10日，横贯美国东西部地区的铁路交通大动脉修筑完成，其前后共有10万华裔劳工参与了此项大工程的建设，这对于促进美国工业化的快速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铁路建设工程完成后，为求生存，更多的华裔移民则开起了杂货店、餐馆、中药店，以及开发当地的农场等；与此同时，在美国各地也先后相继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唐人街，并且入乡随俗地建立起了各种华人的社团以及宗教组织等。

海外华人素以敢于冒险、勤劳节俭和团结合作的精神著称，他们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与顽强拼博，以智慧和诚信扎根于外域，最终获得了非凡的成就及声誉。

消失的中国第二条商办铁路

广东台山有“中国第一侨乡”之美誉，其对外交往与海外移民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台山市始建于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原称新宁县；至民国三年（1914年）改名为台山县。后直至1992年4月17日，经国务院批准设立为台山市。

自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四月起，新宁县曾经建设有一条纵贯县境通达新会县和江门北街的著名铁路——新宁铁路，这是中国铁路史上仅次于1906年10月所建成的潮汕铁路的第二条商办铁路。整个新宁铁路的修建史就是一部海外华侨的爱国史。

新宁铁路的创办人陈宜禧（1844年至1930年）是著名的旅美华侨，曾于1864年赴美，先后在美国从事铁路工程建设达40年之久。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已届六十高龄的陈宜禧从美国回到故乡台山后提出建筑新宁铁路；至1905年10月新宁铁路公司正式成立，公推陈宜禧为公司总理兼工程师，并以“不收洋股，不借洋款，不雇洋工”为号召，倡建新宁铁路，得到了该县及海外侨胞的大力支持，先后共筹得银元股金425万。历经14年的施工建设，陈宜禧克服了重重阻力和许多难以想像的困难，终于使新宁铁路在民国九年（1920年）建成，全部路段包括斗山至北街干线以及台城至白沙支线。

公益埠位于新宁铁路上台城至公益20多公里处，曾经是新宁铁路建设中的关键路段和枢纽之一。1907年12月台城至公益20多公里的路段竣工；至1909年1月完成台城至斗山段20多公里的路段；1909年3月纵贯新宁县境南北50多公里的新宁铁路正式通车；此后新宁铁路自公益伸延到新会，直至江门北街。民国二年（1913年）三月，公益至江门北街长45公里的铁路也终于建成通车。从此，火车往返于新宁、新会两县县境，开始带动起两邑地区的富庶繁荣。民国六年（1917年）一月，新宁铁路又动工建设由台城经三合至白沙全长29公里的西南支路，至民国九年（1920年）五月十二日全线通车。在全盛时期新宁铁路的通车里程已达到138公里，其铁路沿线共建设有47个火车站。

然而，新宁铁路在其修建过程中，因很多的材料要依靠进口，故成本很高；在投入营运之后，又因仅局限于四邑一隅，故业务不畅；再加上当地官府多次向新宁铁路公司“借”款以及军阀势力的勒索等，致使新宁铁路公司的财政状况日趋恶化；至民国十五年（1926年）时，新宁铁路公司的外欠债务已高达140多万银元。当时，各债权人纷纷要求清还债务，而属于国民党右派势力所控制的新宁铁路机器工人工会又与土豪恶霸相互勾结，煽动工人怠工和罢工，并制造停运事件，严重地影响了新宁铁路的正常营运和管理。民国十五年（1926年）二月，广东省政府以“路务废驰”为理由，强行派员接管了新宁铁路，尔后又接收了陈宜禧的总理职权。民国十九年（1930年）五月十八日，陈宜禧悲愤地离开了人世。其出殡之日，送丧的人超过了万人。

凝聚着陈宜禧和台山地区旅美华侨之心血所建成的新宁铁路后毁损于抗日战争期间；从1938年12月起又被分段拆毁，至1942年所搜集到的铁轨总计有23782条被运往广西建筑黔贵铁路。虽然新宁铁路早已不复存在，但在中国的铁路交通发展史上却留下了一段不可磨灭的光辉历程。

以史为鉴 警示后人

1922年11月1日中华邮政总局曾根据万国邮政联盟实施的《马德里公约》协定，提高国际、国内邮资，其中拟将国际函件资费标准提高50％；原定于11月起实行，但由于诸多行省的军阀和社会团体等反应强烈，翌年1月又恢复到原来的资费标准，最终延至1925年11月才开始实行。故此，针对本文实寄封所贴5分（美元）邮资以及其他相关联的问题，很有必要作一番探讨。

一、当时的国内银元币值所采用的是“银本位制”，而美元币值所采用是“金本位制”；按当时的银元比价大约是每银元（大洋）重七钱二分折，合美元50分，即1美元约合2块银元（大洋）；故此美元5分折合为银元10分（即1角）。

二、查阅“中华邮政”时期（1912年至1932年）信函邮资标准可知，从1912年1月1日起寄往国外（第六资）邮盟各国的国际普通信函邮资，每初重20公克为银元0.10元；其中1922年11月1日国际普通信函邮资曾调整到0.15元，但至1923年1月1日又恢复到了原来的0.10元，明信片国际邮资则调整至6分。因邮盟各国间国际往来函件的资费相同，故此反过来可以验证本文中实寄封所贴5分（美元）邮资是相符的，此方面我们还可从一些同一时期国内寄往美国走海陆邮路的平信实寄封邮资上得到进一步的验证。

三、1898年在华盛顿召开的万国邮联代表大会曾决定：国际印刷品使用的邮票刷绿色，国际明信片使用的邮票刷红色，国际信函使用的邮票刷蓝色。统一这三种最经常使用的函件基本资费邮票的刷色，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方便对函件进行迅速处理和正确辨认。但是后来由于多数国家并未按此要求实施，万国邮联于1935年决定取消这一规定；至1952年的布鲁塞尔万国邮联代表大会决定对邮票刷色不再进行干预。本文实寄封上所贴1923年版美国总统像暗蓝色5分（美元）邮票，符合当时的国际信函邮票刷色要求。

四、该实寄封上采用的是用宣传副戳盖销邮票的形式。据一些研究邮戳的专业人士指出，国内实寄封采用宣传戳盖销邮票的方式最早始于民国时期，但是很少出现。该实寄封为外封（寄华）外邮及宣传戳销票，这种销票方式虽在国外多见，但当时在国内却非常罕有；而从该实寄封所发生的日期以及寄件人和归属地等来分析，此封亦应属于民国早期采用宣传戳盖销邮票形式的范畴。

五、关于此类民国早期（1923年以前）所贴外邮的外国寄华实寄封很少，因至1923年1月1日后在华客邮（除日本拒撤外）已全部关停，此间相对应的邮路资费讯息等也比较少见。

关于在此信封上加盖抗日宣传文字的原由，除了参考以上的诸多阐述外，笔者认为若是进一步从邮政通信领域角度分析，而其所加盖的宣传文字内容独一无二，因通常所保存下来的爱国宣传实寄封通信日期多发生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从该实寄封上所印制的美国三藩市华人基督徒会中英文名址来看，此封应属于该教会所印制的通用信封，故在印制信封时其宣传用语一般不会在此阶段进行加盖。可以设想当时加盖宣传文字的情形有几种可能：一是寄信者本人在此封信寄出之前进行了加盖之后才从邮局发出的；二是寄信者本人并没有加盖，而是在寄发局时被加盖后才发出；三是前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而是在接收局收到了此封信后才进行的加盖。依笔者的推测，根据当时的客观环境，最有可能的环节应是在寄发局时所进行的临时加盖，其方体黑字似用木刻雕成，字体规整，喻意深遂，绝非一般人士所为，应是由该邮政部门内（或是借用该邮政部门这一特殊场所）的某些爱国有识之士或是团体特意而为之；此外，信封上宣传文字中间的长条形菱状结构融合了西方文化之气息，其加盖字体所用的黑色油墨色相也与信封正面上所盖销的邮戳墨色相同，这些均可用来作为佐证。

另从侨批封方面的角度分析，据一些专门研究侨批的专家学者指出，20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的侨批封上面加盖有抗日宣传戳记的实寄封因为罕见而弥足珍贵。而关于侨批封上具体的加盖文字内容则可划分为几大历史事件阶段来予以体现：如1928年5月3日“济南惨案”发生后，当时寄往国内的侨批封上开始出现有“反日”内容的宣传戳记；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侨批局使用的抗日宣传戳开始日益增多，但内容多以“抵制日货”为主；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国民政府号召国民认购公债、节约储蓄以支持抗战需要，并向侨眷宣传购买“救国公债”，此时期的侨批封上则多加盖有“请购救国公债”的宣传戳。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东南亚各侨居地相继被日本侵占，各侨批局也基本上关停，直至1945年8月抗战胜利结束后方逐渐恢复其营业。

此外，参考《中国邮史》杂志社社长、中国邮史研究会会长麦国培先生在《四邑侨批与潮汕侨批之比较》一文中指出：四邑指新会、新宁（后称台山）、开平、恩平四地。四邑侨批少见，以美洲、澳洲地区为主，所收集到的最早的四邑侨批发生于1897年。四邑侨批早期为水客顺带，后开始“挂单”在某些商号中，以至包括如米铺、五金店、杂货店、洗衣店甚至医馆等也兼营侨批。并且四邑华侨汇款基本上是寄送支票，甚少托带现款回国，当时的四邑地区兑换店林立，支票可在当地或广州、香港兑付，非常方便快捷。从清代至民国时期，四邑侨批尚未发现有专门的侨批商号，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四邑侨批方开始有专营侨汇，并正式称谓有“×××侨批局”。

另外，其中两封信的封面上写有“仰之付”，不知是否含有其汇兑之意。侨批文化是中国人文历史儒文化的传承。汉语对“仰”的字义解释包含有敬慕、依赖等，另与“俯”相对还含有仰首、仰望之意。对“付”字的解释则多指支付、付出、付款或托付。前面曾说明过四邑侨批的一些主要特点，汇款基本上是于信内夹寄支票，甚少托带现款回国，也不大在信封上注明款项等。故结合本文实寄封的内容，笔者认为仰付或仰之付即是含有遥寄思念与隐付款项之喻意，采用的是一种双方约定的隐语，在收信人接信时即知来信的大概情况了。

从上所述可以看出，本文中的西式爱国宣传实寄封虽然不似东南亚侨批或是美澳侨汇封那样有着明显的批信局或是汇兑等方面的批信戳记，信封上也看不出含有汇款方面的内容（但信封内是可以夹寄支票的），其实质上是属于民国早期海外侨胞寄往国内之信件，系从海陆邮路传递，邮资方面符合当时的国际平信邮资美元5分银，并且信封上的文字用语与侨批封上的习惯用语一致。此外，该实寄封所发生的时间早于1928年以前，其上面的抗日宣传戳记文字内容深刻明了，迄今为止笔者还未发现有与此相同时期或是更早时间相类似的抗日宣传进口封。

值得一提的是，2012年5月16日，中国福建、广东两省联合申报的“侨批档案”，成功入选《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下一步准备于2013年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冲刺《世界记忆名录》等，所以，像侨史封这样的侨批档案将会受到越来越多藏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