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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鸿隽与胡适的情谊

2012-04-29黄翠红

百年潮 2012年8期

两人结下友谊

任鸿隽(1886-1961),字叔永,祖籍浙江归安,生于四川垫江。清朝末科秀才,后就读于重庆府中学和上海中国公学。1908年留学日本,为学习制造炸药,进入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学习应用化学。1909年加入同盟会,任四川分会会长。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任总统府秘书处总务组秘书,同在这一组的还有吴玉章、熊成章等人。孙中山解职后,任鸿隽对当时政坛风气颇感失望,弃政从学,赴美留学。先后进入康奈尔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分获化学学士和硕士学位。

在美留学期间,任鸿隽联络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发起创办《科学》月刊,该刊是20世纪上半叶在中国影响最大的综合性科学刊物。后又成立民间学术团体“中国科学社”,致力于科学知识的宣传与普及工作。任鸿隽长期担任中国科学社社长一职,在他与同仁的共同努力下,中国科学社成为20世纪上半叶在中国产生最早、影响最大、覆盖面最广、参加人数最多的科学团体,为中国科学事业的发展作出巨大贡献。

1918年,任鸿隽学成回国,先后任北京大学教授、东南大学副校长、四川大学校长、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干事长、中央研究院总干事等职。解放后任全国政协委员、上海图书馆馆长、上海科协副主席等职。

任鸿隽与胡适的相识始于中国公学。胡适于1906年夏考入中国公学,编入最高一级的预科甲班。他的同学中四川人最多,讲着一口徽州方言的胡适认为四川话最清楚干净,接近普通话,他很快就学会了所谓的“四川普通话”,以至于胡适遇到的四川人竞问他“贵府是川东,是川南”。1907年初,胡适班上又来了一位四川同学,他就是任鸿隽。任鸿隽比胡适来得晚,且在校只一年,1908年初就负笈东瀛。在这一年里,两人结下了友谊。任鸿隽后来在回忆录《五十自述》与《前尘琐记》中均提到同班好友胡适,并与他有诗文相和。当时中国公学的同学会“竞业学会”办了一份报纸《竞业旬报》,从第一期开始,几乎每期都有胡适的作品。为此任鸿隽赠胡适一首小诗,其中有几句:“鼎铸奸如烛,台成债是诗。雕彤宁素志,歌哭感当时。”

1910年,胡适考取庚款第二期官费生赴美国康奈尔大学学习,船经日本横滨停靠,任鸿隽特地登船相见。1912年底,任鸿隽赴美留学,同样选择了康奈尔大学。任鸿隽后来有诗赠胡适,追忆往事:“秋云丽高天,横滨海如田,扣舷一握手,君往美利坚。我居神仙境,羡君登仙行。不谓复三年,见君绮色佳(康奈尔大学所在地,今多译为伊萨卡)。”12月1日,任鸿隽乘火车到达绮色佳城,胡适亲自到车站迎接,昔日同窗好友再次聚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胡适在这一天日记中记下:“十二时下山,至车站迎任叔永……多年旧雨,一旦相见于此,喜何可言。”

留学美国的交往

胡适留美学习时间为1910年至1917年,任鸿隽是1912年至1918年,他们两人均先后就读于康奈尔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过从甚密。在胡适《留学日记》中,记下了两人交往的诸多点滴。他们经常与好友杨杏佛、胡达、赵元任等人聚餐、出游,讨论身边事、国家事,书信及诗文往来频繁,“谈诗或煮茗,论时每扬眦”。胡适1913年12月23日日记写道:“在假期中,寂寞元可聊赖,任叔永、杨杏佛二君在余室,因共煮茶夜话,戏联句,成七古一首,亦殊有趣,极欢始散。”胡适在留美的最初两年,仅作诗两三首;而任鸿隽来后,四年中作诗达百余首。1917年6月即将回国的胡适深情写道:“因念吾数年来之文学的兴趣,多出于吾友之助。若无叔永、杏佛,定无《去国集》。若无叔永、觐庄(梅光迪),定无《尝试集》。”胡适、任鸿隽两人性格均较温和,又长于诗文,性格既投缘,兼互相欣赏对方的才学,相交日久,相知越深。胡适曾有诗赠任鸿隽,认为在周围的留学生中,“我诗君文两无敌”。两人真可谓惺惺相惜。1915年夏天,胡适将由康奈尔大学转入哥伦比亚大学,作长诗《将去绮色佳留别叔永》,回顾两人间的深厚友谊,表达即将离别时的不舍:“……往往论文忘晨昳,时复议政同哽咽。相知益深别更难,赠我新诗语真切。君期我作玛志尼,我祝君为倭斯袜。国事真成遍体疮,治头治脚俱所急。勉之勉之我友任,归来与君同僇力……”更叮嘱任鸿隽要经常保持联系:“此邦邮传疾无比,月月诗筒未应绝。”

留美期间,有两件事对日后胡适、任鸿隽两人产生了重要影响,一是关于白话文的争论,一是两人认识了一位新朋友——陈衡哲。

胡适成为新文化运动中的领袖之一,首先是因为他提倡的白话文运动,掀起了一场文学革命,而这场革命的源头则发生于胡适与他的朋友任鸿隽、杨杏佛、梅光迪的闲谈。1915年暑假,几个好友聚在绮色佳过夏,闲谈中常讨论中国文学问题。胡适在《四十自述》中写道:我那时常提到中国文学必须经过一场革命:“文学革命”的口号,就是那个夏天我们乱谈出来的。胡适认为中国古文是半死或全死的文字,而任鸿隽和梅光迪则反对。由于他们之间常有诗文往来,胡适开始尝试用白话写诗,任鸿隽、梅光迪认为白话不能入诗,坚持用古文。往往一首诗会引发一连串的笔战。梅光迪在笔战中言辞颇为激烈,胡适常说梅光迪“来信大骂我”,而任鸿隽性情宽厚,文风亦是,故胡适能就某个问题与他进行深入的讨论或辩论。一次胡适作3000余字长文笔“战”任鸿隽,文中最后说:吾诚以叔永能容吾尽言,故哓哓如是。在争论中,胡适几乎是单枪匹马,他的文学革命的新思想得不到好友的支持,当然感到孤独,但正是朋友的反对,坚定了他提倡白话文运动的决心,并且在论战中思想日渐成熟。胡适说:我回想起来,若没有那班朋友和我讨论,若没有那一日一邮片,三日一长函的朋友切磋的乐趣,我自己的文学主张决不会经过那几层大变化,决不会渐渐结晶成一个有系统的方案,决不会慢慢的寻出一条光明的大路来。所以这场争论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友谊,反而对胡适具有特别的意义,胡适认为朋友是“他山之石”,对他们只有感激,没有丝毫的怨恨。

陈衡哲(1890-1976),是中国第一位官费留美女生,亦是北京大学第一位女教授。她于1914年赴美留学进入著名的女子大学——瓦莎大学学习历史。当时中国留学生办了一个刊物《留美学生季报》,陈衡哲给该报投稿,而任鸿隽是该报主编,胡适亦为编辑。她优美的文笔很快引起两人的注意。1915年,陈衡哲向《留美学生季报》投稿《来因女士传》,写孟河大学(与瓦莎大学齐名的另一所女子大学)的创建者来因女士的生平事迹。她的文字令任鸿隽眼前一亮,认为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留学的女子中都是难得的。1916年夏,陈衡哲到绮色佳城见任鸿隽。任鸿隽对她心仪已久,相见后更是一见倾心,他在《五十自述》中回忆了见面后的情况:“遂一见如故,爱慕之情与日俱增。”

1916年10月,胡适作为《留美学生季报》的编辑向陈衡哲约稿,两人开始通信。此后一段时间,书信往来十分频繁,胡适1917年4月11日日记写道:“吾于去年十月始与女士通信,五月以来,论文论学之书以及游戏酬答之片,盖不下四十余件,在不曾见面之朋友中,亦可谓不常见者也。”两人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显然已建立起良好的友谊。此时三人各据一方,任鸿隽有没有向胡适倾诉他对陈衡哲的爱慕之情,不得而知,但以任鸿隽、胡适的关系,应该在相互的言谈中提及这位才女。1916年底,当任鸿隽把陈衡哲的两首诗《月》和《风》给胡适看并让他猜是何人所作时,胡适立即猜中是陈衡哲。1917年春,任鸿隽邀胡适一起到瓦莎大学拜访陈衡哲,这是胡适与陈衡哲的第一次见面。从此,三人鱼雁频传,友情日笃。1928年陈衡哲的文集《小雨点》出版,胡适作序,追忆昔日的情景:“我记得每天早上六点钟左右,我房门上的铃响一下,门下小缝里哧哧地一封一封的信丢进来,我就跳起来,捡起地下的信,仍回到床上躺着看信,这里面总有一信或一片是叔永的,或是莎菲(陈衡哲的英文名字)的。”任鸿隽在《五十自述》中记道:“此后,吾三人邮筒往返几无虚日。朋友之乐,于斯为盛。”

当胡适与几位朋友就文学革命的问题展开笔战,1916年是争论最激烈的一年,而陈衡哲对胡适的主张表示的同情和支持,给了他不少安慰和鼓励。后来陈衡哲更是用实际行动支持胡适的新主张,1917年她用白话文写了短篇小说《一日》,比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还要早,被认为是新文学运动史上第一篇白话文小说,所以胡适说陈衡哲“是我的一个最早的同志”。

1920年8月,任鸿隽、陈衡哲在南京订婚,胡适见证了他们的美好时刻,并赋诗《我们三个朋友一一赠任叔永和陈莎菲》以贺。该诗于11月在《新青年》上发表,后又收入胡适诗集《尝试集》,三人间的深厚友谊也因此广为人知。再加上胡适用陈衡哲英文名给自己的爱女取名素斐,三人的密切关系引起好事者的猜测。1934年4月《十日谈》杂志第26期上有人撰文说陈衡哲原来想追求胡适,胡适没有接受,把她介绍给了任鸿隽。当然这样的猜测让当事人非常生气,胡适写信质问《十日谈》,该杂志后来专门刊文向三人道歉。任鸿隽的长女任以都后来在接受访问时认为父母亲与胡适三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其实家母与胡适彼此尊敬,相待以礼,绝不可能有男女之情。更何况胡适老早就表示过,从小家里就帮他定了亲,他不能让那个女孩子下不了台。”其实胡适在美国有一位相恋很深的女友——韦莲司,两人刻骨铭心的爱情令韦莲司终生未嫁。而且除上文提到的三人间密切的交往外,我们至今并未看到胡适与陈衡哲间暖昧的情诗或信件,可以判断,在胡适心中,陈衡哲是如同任鸿隽、梅光迪、朱经农等人一样的好友。

历久弥新的友情

1917年夏,胡适回国,任北大教授。1918年,任鸿隽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硕士学位回国,1920年秋应聘为北大化学系教授。陈衡哲亦于是年回国,任北大历史系教授。胡适此时代理北大教务长,负责为北大网罗人才,两人任教北大,应该与胡适有重要关系。任鸿隽、陈衡哲不久在北大举行婚礼,胡适担任司仪。

此后,任鸿隽与胡适忙着自己的事业,不再像在美国时那样朝夕相处,但他们的联系从未中断,彼此间的友谊历久弥新。两人在诸多事情上共同商量,彼此协作,一齐努力。如作为校友为恢复中国公学而一起奔走,创办《独立评论》,为中华文化教育基金董事会的事务而忙碌等等。私下里,胡适与任鸿隽家的关系十分密切。胡适得盲肠炎,到北京协和医院开刀,任鸿隽夫妇闻听消息后,跑到医院坐了一天,等待手术结果。有段时间,任氏夫妇住在北京,而胡适在上海,他到北京来最喜欢住在任鸿隽家。胡适1929年2月25日日记写道:“我一月十九日到北京,今日出京,在京住了三十六天,在叔永家住了三星期,在在君(丁文江)家住了二星期……”胡适比较热衷于政治,而任鸿隽生性淡泊,两人在这一点上似乎不同。任鸿隽得知胡适出任驻美大使时,有点不以为然地说:“喔!适之做官去了。”但他们间的友谊始终保持不变。

1949年,新旧政权交替,任鸿隽夫妇选择留在大陆,从此与胡适天各一方,但他们的情谊未变,他们把彼此放在各自内心深处。因为胡适敏感的身份,在任鸿隽家里提及胡适时用一个代称“赫贞江上的老伯”(胡适在哥伦比亚大学时,住在纽约赫贞江边,1917年2月,胡适写了一首《“赫贞旦”答叔永》描写赫贞江上的日出)。1961年任鸿隽去世,陈衡哲写信给远在美国的女儿任以都,让她赶快给“赫贞江上的老伯”报信。胡适在给任以都的回信中很悲伤地说:“政治上这么一分隔,老朋友之间,几十年居然不能通信。请转告你母亲,‘赫贞江上的老朋友’在替她掉泪”。

(责任编辑 刘荣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