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岛”事件后中日舆情的走向与变化

2012年11月10日，由北京大学世界华文传媒研究中心主办的“北大新闻学茶座”第25 次活动在北大勺园举行。中心学术主任卓南生教授围绕“购买钓鱼岛”事件发生后中日舆情的走向和导致其变化的深层原因，和与会者分享了他细致的观察。

“购岛”事件不同发展阶段的几个关键时间点

我们首先回顾一下日方在“购岛”事件不同发展阶段的几个关键时间点。石原首次提出“购岛论”是在4月17日，这一天既是1996年《美日安保条约》重新定义的纪念日，也是1895年《马关条约》的签署日。野田接着在7月7日卢沟桥事变纪念日，宣布了“国有化的决定”。至于野田政府与“岛主”的签约日——9月11日既是纽约世界贸易中心被撞毁恐怖事件的纪念日，也是日本以“反恐”为名借船出海、加速海外派兵步伐的重要日子。这些细节上的巧合，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意策划，颇为耐人寻味。

日媒围绕“购岛”事件的舆论造势

从表面上看，日本大众传媒对石原提倡的“购岛论”，基本上有两类反应：一是全面支持，如《产经新闻》、《读卖新闻》；二是持保守或批判态度，如《朝日新闻》、《每日新闻》和《东京新闻》。后者有代表性的反对理由是：第一，认为东京都“购岛”是越俎代庖，名不正言不顺；第二，认为东京都应该将钱用在东京市民身上（如《东京新闻》）；第三，反对东京都“购岛”，但如果由国家出面购买，则另当别论，即曲线支持“购岛论”（如《朝日新闻》）。仔细分析上述报纸的论调，不难发现支持者是真支持，反对者则未必是真反对。而与此同时，日本的“中国通”在分析中国的对日政策时，指出北京的对日态度不外乎“以大局为重”和“斗而不破”两条原则，但中方的底线在哪里，需要不断试探。从效果上来说，日本传媒的舆论造势在事实上协助了政府进行这一试探。由此细节或可窥见日本传媒与政府之间的紧密联系。

随着事态的发展，特别是在9月11日之后，面对中国政府的强硬态度和中国民众的广泛抗议，日本各方对中国政府舍弃“怕乱论”的传统方针纷纷表示不解。日本财界也开始担心东京占尽甜头的“政冷经热”的中日关系是否会就此结束。对于中国官民的强烈反应，日本传媒也进行了所谓的“检讨”，但无非是责怪政府宣布“购岛”的时机选择不当和不照顾中国领导人的面子，并将中国民众的反应归因于爱国主义教育的推行和民族主义情绪的高涨。这一阶段，日本传媒舆论诱导的重点集中在两个方面，第一是渲染中国民众游行过程中的“暴徒化”镜头；第二是强调抵制日货是“双刃剑”，进一步将舆论的矛头指向中国的爱国主义教育和民族主义，以此回避从是非的角度真正检讨“购岛论”。

基于对日本社会、政治、外交的长期观察和对日本传媒舆论变化的分析，我注意到日方目前提倡的“新搁置论”有两个细节值得关注：第一，“新搁置论”是以承认“国有化”（即认为钓鱼岛是日本的“固有领土”）的既成事实为大前提的；第二，日本方面运用在中国的影响力，大量活用“软实力”，通过各种场合，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声音。

中方如何走出被动的舆论困境

中方此次大张旗鼓、反守为攻、保卫主权的姿态，与长期以来奉行的低调行为模式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比中国媒体舆情的“变”与“不变”，我认为，尽管中国媒体的态度已有很大的改变，但在一些具体问题上仍有停留于重复日本传媒论调的现象。比如，《朝日新闻》中文网将东京都“购岛”定为“闹剧”，并认为石原“不可理喻”，是“跳梁小丑”。中文媒体对此报道纷纷转载，一时间给不少读者造成石原的“购岛论”遭到众多媒体反对、在日本十分孤立的错觉，延续了上世纪的“一小撮论”思维定式；不少中文媒体也随之将此次事件定位为单纯的政治“闹剧”和石原个人的因素。但是只要对日本传媒论调作一些细致分析，不难发现这种印象和定位大有可争议之处。此外，针对9月11日之后日本媒体对中国民众游行的“暴徒化”渲染和抵制日货是“双刃剑”的提倡，也有一些中文媒体仅仅停留于重复类似的论调，而未进一步予以具体的剖析。

与此同时，我还观察到此次“购岛”事件中的一些令人迷惑不解的动向，比如诺贝尔奖得主大江健三郎等千名开明知识分子联名发表声明，指责当局当年是在甲午战争大势已定，清朝政府最为脆弱、不能行使外交主张的时刻占有“尖阁列岛”的史实（即近似于中方所说的“窃取”），这样一条重大的新闻并未受到中文媒体相应的重视；日本学者井上清研究日方秘密吞占钓鱼岛之来龙去脉的著作在中国也未普及；大陆及港台学者的相关历史研究也未受到相应的鼓励。

结合上述现象和动向，我认为当前中国的日本问题报道存在三个困境：第一，重“外宣”，轻“研究”，缺乏理论内涵和深层认识；第二，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欠缺对时空脉络的掌控；第三，具有紧跟日本媒体“团团转”的危险性，缺少主体性。

这些困境再加上日本政府和传媒携手合作的宣传战略攻势，比如长期以来日本主流媒体一再鼓吹的“未来志向论”、“草根亲善交流论”、“客观评价战后日本论”等旨在转移视线、取代或模糊历史是非的言论，逐渐在中文媒体占有市场，甚至有成为解析中日关系之主要观点的趋势。等到中方发现某些言论中的陷阱时，往往为时已晚。

由此可见，在钓鱼岛问题上，相对而言，日本媒体位处舆论主导优势。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中国媒体因多年来对此问题“搁置争议”，导致“搁置研究”和“搁置启蒙教育与宣传”，很多人说不清楚钓鱼岛问题的来龙去脉及其问题关键之所在。因此，我认为比起重视“外宣”技巧，更应该注重其内涵及对历史和细节的研究，这样才能更好地抓住问题的主线，摆脱紧跟日本媒体“团团转”的危险性。

重视细节研究摆脱跟风走

许多在日本长期生活的人都知道，谁能够营造氛围，谁就能够掌控舆论。这也就是日本人所说的“空气论”。20世纪80年代以前，爱好哲学、喜欢思考的年轻人是当时日本社会中反体制或者说反战运动的主流；90年代以后，越来越多的日本年轻人沿着当局期待的“大学生”方向走，摆脱政治，不关心时事，喜爱动漫，懒于思考。这些不懂政治的年轻人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摆脱政治”，但实际上却最容易跟着媒体营造的舆论气氛走。从这个角度来看，对政治冷漠、不懂政治，本身就是政治的一部分。

另外，现在有些中文媒体和研究者喜欢从“日本特殊文化论”或“民族性”的角度解读中日关系。事实上，仅从传统和文化的角度认识中日之间的问题，会掩盖很多问题的本质。从思考逻辑和方法论的角度看，这和只谈“利益论”、“国益论”或“强弱论”存在类似的风险，即偏离了应该关注和讨论的核心问题与大方向，从而回避讨论是非问题。只有透析历史的大背景，充分掌握相关问题的资料，通过对史实的细致研究和分析，才有可能把握中日关系问题的主要矛盾和走向，从而摆脱紧跟着日本主流媒体主导的论调“团团转”的困境。（本文由北大华媒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李杰琼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