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马英九的政治性格
2012-04-29徐青
一个政治人物能在政治舞台上扮演什么角色,在社会政治生活中起到什么作用,得到民众怎样的评价,除受到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影响与制约外,他们各自的独特个性心理素质起着重要作用。一个人性格的养成因素是多方面的,其中必有一种或几种方向的心理属性是占主导地位的,它决定了这个人个性的主要倾向和本质属性,并进而决定了其从政风格与政治行为模式。在马英九政治性格的形成过程中,中国传统文化、西方民主与法制与家庭因素占据着较为重要的地位。
中国传统的“士大夫”文化的长期熏陶,型塑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政治人格
马英九的政治性格中,中国传统的“士大夫”的特点屡屡显现。考察马英九的从政言行,可以看到,他做人为政一贯的基本原则有七:一是诚恳,二是诚实,三是自信,四是自律,五是俭朴,六是责任感,七是包容。他从道德、法律、责任上都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遵守所有的规则,做人昭然坦荡,讲本分,肯反省,求和谐,即使遭对手故意抹红或挑衅都不改其善良本性,与搭档合作则合乎“君子思不出其位”的儒家政治人格的基本修养,操持父亲的丧事也合乎“丧致乎哀而止”的儒家文化“诚”的精神,一旦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则立即坦然道歉,表现出“君子之过,……更也,人皆仰之”的君子风度;处事有理有据,不走偏锋,表现出“周而不比”、“贞而不谅”、“勇者无惧”、“当仁不让于师”、“敬其事而后其食”等“君子”之格;而在个人的仕途上也“洁身重义,知道之不行,必先引退”。马英九一再表示,“政治人物应存诚去伪,以拙朴取代虚巧”,“官可以不做,但人不可以不做”,认为“政治不该是勾心斗角、权谋而已,应该要有更多的诚意、格调及信任,或许有人认为这是曲高和寡,但如果不坚持这些,那台湾还会有希望吗”?还说,“许多人批判我不够权谋,太过拘泥法律,但我真心认为,台湾过去的混乱,正是由于部分政治人物太过权谋,把法律当成可以恣意操纵的权力工具的结果。我怎么可以重蹈覆辙呢”?
马英九的这些言行正体现出了他超越个人功利之上的理想性与使命感,从中的确彰显着其“温良恭俭让”的内心修养和“仁义礼智信”、“走仁道”的从政核心价值。马英九所具有的这些政治性格、所奉行的这些政治文化的核心价值,与那些在国民党长期独裁体制下衍生的一般政治人物所具有的“威权人格”特征——在政治行动上充满对抗性与依附性——大异其趣。
接受现代西方民主、法制观念,强化了其自律的心理特性,并能远离“权力弊病”
1974年8月,马英九赴美留学,1976年2月取得纽约大学法学硕士学位,1981年3月取得哈佛大学法学博士学位。近十年法律专业的深入学习与领会,使马英九的价值观深深打上了西方法制观念的烙印。
在西方文化因素的影响中,西方现代民主法制的观念对马英九影响最深。马英九赴美国学习时,西方的法学观念已经经历并基本完成了始于20世纪50年代末的重大的法学本体论变革。这场本体论的变革,一方面使得西方现代法学的本体论与传统中国政治文化“以德为本,以法为用”的法律核心价值相互辉映,有了一致性;另一方面也深刻揭示出西方法的核心价值中与传统中国法的核心价值的差异性。中国传统法的观念是一个包含着天理、国法、人情的大法的观念,而天理、国法和人情却是相通的,其中人情在法律中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这样的法律观念容易引发的弊端显而易见,这就是人情大于法,它加剧了权力对上位者的消极影响,导致严重的权力弊病。浸淫西方法律近十年的马英九必然对此看得分明。
因此,对自己有着极高道德要求,并笃信法律是现代人应该遵循的高于情和义之上的惟一最高行为准则的马英九,在为人上必然会远离人情,不经营派系人脉;在处事上必定以 “依法”、“按程序”办事作为解决一切问题的最佳方式,特别在政党、个人行为与法律冲突时,不惜被自己的同志“千夫所指”也要按法律办事。可以说,这既体现了他对东西方法律价值观的思考和扬弃,也提供了他养成“不沾锅”、“法律人性格”、中规中矩并重视程序、正义等行事风格的政治文化心理土壤。
家庭影响——内敛、谨慎、温和等性格特点和“以妥协争取认同”、“温和而坚定”的政治操作模式的养成
马英九之所以深受中国传统“士大夫”文化的影响,与他的家庭背景和从小受到的严格的家庭教育密切相关。众所周知,马英九出身于书香世家。马英九在台北市长办公室悬挂的祖训对联“黄金非宝书为宝,万事皆空善不空”,就是马英九的祖父马立安所题写。马英九的父亲马鹤凌,受马立安的言传身教,也是中国传统儒家的信奉者。他生活简朴,饱读诗书,多才多艺,诗词棋艺无不精通。要求子女熟读四书五经,也灌输子女应有的忠孝及民族大义。马英九的同学曾开玩笑说,“马英九将来是要做总统的”,可马鹤凌听了却非常不以为然。他反驳说,“我不会那么肤浅和狂妄,我是以国士培养他,要他有名臣的风范,要他活在别人心里,活在历史上”。马鹤凌所谓“国士风范”, 不外“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以“国士名臣”为培养目标,希望马英九“有九思之德,九如之身,九经之志”。马鹤凌心志之清高,对马英九寄望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另外,马英九的一些政治性格最早奠基于家庭整体心境以及由此而衍生出来的与父辈的互动方式。当年马鹤凌一家随蒋介石撤退台湾后,随着全台实行戒严、白色恐怖政策,加之自身不受老蒋的信任和重用,马鹤凌内心阴郁,使得全家都没有安全感。而马英九从小特别听话,在蒋经国工作身边更是谨守分寸,某种意义上说,也许是自觉地将马家的安危一肩担起。直到马英九被蒋经国信任,政途顺遂并逐渐位居党内高职,戒严解除,马家的心态才有所转变,马鹤凌的心情才逐渐开朗,慢慢恢复原本潇洒直率的一面。这样的家庭氛围,使得正值人格形成阶段的马英九,形成了守规矩、低调、内敛、谨慎、温和等性格特点。同时,由于马鹤凌的相对强势、对马英九的严格要求与深切期许,马英九从小便追求完美,“脸皮薄”,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面对压力时,则以妥协服从来化解,以求和谐。
上述深层心理给马英九的政治作为带来了相当深远的影响。表现在政治性格中,便凡事追求完美,特别爱惜羽毛,如他自己所说,“时有完美主义与理想主义倾向,对人有时过于厚道,当仁不让精神不够,有时对原则又过于执着,均不免时有所失”。而面对政治冲突与对抗,在坚持原则的同时,其柔性、妥协的一面也比较突出。如马英九自认为台湾贡献了几十年的心力,却每到选举时被攻击抹红,不被政治认同,这对极为自尊的马英九无疑是种刻骨的污辱,这种屈辱感成为他强调“台湾主体意识”的心理基础,对民进党的“务实台独”路线理念采取以强调“台湾主体意识”、表明“不统”等妥协方式来争取绿营认同,来缓解“台独”的压力,释放内心委屈。但在外界看来,这些做法则显得有点“魄力不够”,“担当不足”。
国民党的因素——对国民党既有使命感又较为疏离的心理基础
国民党的不良体质一方面让马英九受排斥,一方面也激发了他的使命感。马英九对国民党的感情掺杂着父辈的政治遗传、国民党长期的教育培养、自身政治生涯的起伏历练等等主客观因素。
一方面,除了幼年时期家庭政治立场、意识形态的影响与传承之外,作为国民党(蒋经国)重点培养的政治明星,马英九不能不对国民党怀有感恩之心,因此其国民党的党性坚强,国民党的立场也站得很稳;二方面,因为父辈的关系,国民党的威权统治也的确给年幼的马英九打下了浓重的对国民党体制惧而不满的消极心理,马英九后来全心拥抱西方民主法制观念,可以说有着深刻的反威权统治的心理基础;三方面,当已经全心拥抱西方民主法制观念的马英九返台走上仕途后,面对国民党金权政治、官僚腐化、派系倾轧的情况,有很深的不认同。
这三方面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一方面,使马英九成了党内的“不沾锅”,特别在选战和用人上,都明显表现出与国民党相当的疏离感;另一方面,则成为国民党内引人瞩目的改革派。他之所以要“为国民党的浴火重生划下第一根改革的火柴”,就是因为他体认到国民党体质中那些不符民主、法制等缺乏人道精神的东西,他的使命就是将这些东西剔除干净,将旧国民党改造为新国民党。当然这种使命感不是从来就有的。马英九经历了一个“自己能为国民党的改造重生做些什么”的理性思考,经历了从“担心别人认为他有非份之想”到一肩担起责任,站出来“拼了”的决定过程。这些过程体现着一个深具中国“士大夫”精神的人,对国民党的忠、爱已经超越了个人的恩怨情仇或工具化的驱动,他对国民党的使命感已经被激发了出来。
(本文最初发表于《中国评论》杂志,本刊使用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