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幸福
2012-04-29陈莉莉
陈莉莉
1
他对我说:陈老师,热啊。他一定是看见了我,才从传达室的小房子里出来,从漂亮的尖顶、绿色门穹下走出来。这间小屋是配合整幢建筑设计的,小巧、精美、童话式的鲜艳,但不适合居住。他的脸泛着明亮的水光,刘海搭在额头上,浅蓝色保安服的几处已经变成深蓝:领口、腋下、背部。他匆匆地奔出来,就为了向我说这么一句话。他虽然比我高许多,但他的脸是往上扬的,表情是微笑着的,在这么热的时候,在他的身体这么不适的时候,他还是微笑着的。我对这个微笑作出了一丝回应。我也微笑了一下。我的微笑跟大部分时候的微笑一样,是浅的。浅的笑容是我的习惯,我很少有笑得很深、很放开的时候。但面对他的时候,我的笑容几乎像是泼在沙子上的水,浅而短促。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对他的那句话作出回应:陈老师,热啊。我已经学会不即时对一件事作出回应,如果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是不能对一件事作出回应的,那样往往会留下无穷的后患,这是现实教会我的。尽可能少说话,尽可能模糊地说话,说了十句跟一句也没说一样,是我在这几年所学会的。对于一件很小的事情,要尽量放大了去思考,要考虑清楚与之相关的每一个枝节,隐藏在它身后的一串骨牌,一不小心,它们就会哗地全部倒塌。所以我只是微笑一下,发出毫无意义的“呵”的声音,转身离去。
如果这个时候,他向我追问,我能回答的,只能是“再说”。在这个夏天,我已经使用了许多次这样的回应:“会考虑”、“讨论一下再定” 、“再说”。关于传达室的热,我们已经进行过一次非正式的讨论。这个关于热的问题,跟许多问题一样,最终是一个关于经费的问题。即便要安装空调,也必须先经过预算,每年的预算都是提前一年造的。今年夏天的空调必须造在去年的计划内。必须在去年决定,今年夏天的一只空调。所以今年夏天热的问题,是今年所无法解决的,即便以最认真的态度、最快的速度,它也只能在明年夏天解决。但解决一只明年夏天的空调,它不是那么容易,它必须经过五个人的会议,在会议中进行争论、探讨。传达室,在单位的边角部分,它是非核心的,传达室的人员,是非编的,它们一直在视线之外,在单位已有的42台空调之外。即便是明年的一只空调,它也还是悬置的,无法在当前给予答复。我无法对他的微扬的笑脸,作出答复。无法对他的汗湿的脸、浅蓝与深蓝交替的衣服作出答复。我只能以一个模糊的笑容,一个转身的动作,暂时甩开它。
2
他直接推开门进来了,肩上扛着一桶纯净水。他还不懂得敲门,不懂得要在门上剥剥敲两下才进入的礼貌。与早晨对我说“陈老师,热啊”的保安顾相比,他年纪大一些,也沉稳些。他是保安袁。他大踏步、目标明确地走向饮水机,熟练地剥掉水桶上的塑料纸,把桶放在饮水机上晃一晃,许多水泡冲了上来。我说:谢谢。对应着我的感谢,他笑了笑,他是对着门、门边的电灯开关、门左上方的行政管理示意图笑的。一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一眼。我以为他在我的办公室里不会再说话了,因为他已经走到门边,似乎马上要打开门走掉了。但在到达门边的时候,他微微地回过头,对着窗户的方向(我的办公桌离他的视线还有两米左右),说:这里真凉快啊,我们那里,唉……。他以摇头的动作结束了他的表述,然后迅速地打开门走掉了,没有给我留下回应的时间。在这次表达中,他显然掌握了主动权。在我与保安顾的对话(其实没有对话)中,主动权在我这里,我把一个模糊的表情留给了保安顾,保安顾是那个不断猜想的人。但现在,保安袁把一句话甩给了我,他只说了一句话,同时也是最后一句话,他把这句话留在了我的办公室里:这里真凉快啊,我们那里,唉……,他留下了一句话与一声叹气。这句话与这声叹气一下子充满了我的办公室。它把传达室抽象的热(对我来说)具象了,摆放在我的桌面上。它使办公室的凉具有了一种不安。
从层级来说,保安袁的表达有所上升,保安顾完全是陈述式的:陈老师,热啊。保安袁切入了对比:“这里”与“那里”的对比,“这里”是 “42”,42个拥有空调的房间,“那里”是传达室“1”;“我们”与“你们”对比,“我们”在1里面的“我们”, “你们”是在42的“你们”。他以一声叹气加剧了这种对比,切入了情绪与语气。他的表达力度显然比保安顾要强。这使得他走出我的办公室之后,有了一小段时间的轻松,他在走廊上、楼道上的脚步都特别轻快,似乎吐出了胸口的一团积郁之气。但回到传达室后,他不会向另两个人说出他讲的话。在传达室的闷热中,郁积的某些东西慢慢地浮上来,他又沉默了,像石头一样安静地坐着了。在表述的过程中,保安顾试图与我对视,他希望我注视他,看见他,他在打开自己的同时希望看到同样敞开的我。保安袁一直回避我的目光,他完全不期望与我的目光对接。他的内心是拒绝的。但从本质来说,他们的表达是相同的:仅仅描述了现象,愿望隐含在底部。他们不认为他们可以提出要求。这或许跟他们的身份有关。维系他们的是一张薄薄的一年期合同。这张合同刚在一个月前签下,现在躺在我的文件柜里。
我们是在十五个应聘的人员中选中了他们四个(另两个在分校)。他们的优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户籍、硬梆梆的方言,我们需要这种方言的安全性。这说不上是一份好工作:6个工作日/周,9小时/日,1500元/月(其中200元为考核工资,半年一次发放),交纳五金(工伤、失业、医疗、生育、养老;其中单位交354元/月,个人交148元/月,从工资中扣除);实发1152元/月。1152元/月的度日方式对于我来说是抽象的,它比热更抽象。我无法深入这种抽象,无法从房租、生活费、学费这样的角度剥开它。但他们十分欣喜地接受了这份工作。签合同时,保安顾几乎没有仔细看任何一个条款,就签下了名字,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手印。保安袁把合同带回了小屋,在仔细研究了每一个条款之后,也签下了名字,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手印。我完全清楚他对合同的研究是徒劳的。这个合同,已经由专门的法律顾问先于他们经过研究。进入这个合同,他们是安全的,同时也是被动的。主动权在甲方手中。现在,一年期的合同,约束着他们的表达,他们对热的描述是简洁的、试探性的,他们没有提任何要求。他们只对这种现象发出声音,但在内心深处,他们认同这种现象的存在。
3
一直到现在,对我提到传达室的热的,仅是传达室2/3的人员:保安顾、保安袁(按序排列),在这个像麻雀窝一样窄的地方,还有第三个人:门卫老姚。老姚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七年。在这七年里,他像一只麻雀一点点地衔着他的窝。他在传达室内安置了许多属于个人的事物:一幅2010年风景挂历、一张电影画报、四条红头金鱼、两只虎皮鹦鹉、与一个小孩共养的松鼠,像一个老人微型的家。这个家在2010年5月被拆除了。5月之后,两个保安进入、警报器与安保系统进入,占据了传达室的外间,墙壁涂成肃穆的灰白,上面张贴着数张白纸黑字的规章。他的领地缩小到了更狭窄的内室,不足四平米的空间。这间小的内室,充分体现了他对空间的想象:小床、小冰箱、小煤气灶,它们难以想象地挤在地面上,几乎是相互镶嵌在一起;在离地面一人高的地方,伸出了两块搁板,这两块搁板向空中发展着,上面堆满杂物,插在可乐罐里的一束筷子、用皮筋捆起来的几把小刀、印有宾馆标识的各式梳子、郎酒酒瓶、劲酒酒瓶、海飞丝洗发水瓶、整齐地扎起来的硬纸板……,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层更高、更长的搁板,它几乎霸占了小屋的整个高空部分:娃哈哈矿泉水纸箱、光明牛奶纸箱、洁丽雅毛巾纸箱、曲奇饼干箱……,无数纸箱紧密地堆叠在一起,收藏着内部那些更为细小的事物,将空间堆垒得无比幽暗与逼仄。
在这个夏天,他本该离开这里。我们已经向他发出了解聘的声明,他65岁了,已经进入了老年的序列。但老姚说:再让我做一年,就一年。他竖起了一根手指。非编人员的离开,是一种彻底的割断,像被火车丢弃的一节旧车厢,骤然失去作用,并不再关怀。他认为这样的离开太突然,他没有办法接受。他要用最后的一年,在思想上建立一个坡度,慢慢地来适应这种离开,慢慢地减去七年来建立的情感,减去依附感,减去归属的想法。他的合同也是一年期合同,并且没有续签的可能。他在这里度过的这个夏天,将是最后一个夏天。他在这里感受到的酷热,将是来自一个单位最后的酷热。或许对于这样热,他有更多、更复杂的感受。我等待着老姚向我提出要求。我一直观察着、等待着他。他送报纸时,送快递时,拎走垃圾袋时,感激涕零地取走旧纸箱时。我等待着他来说说传达室的热。他表达的层级应该会更高一些,也是我更难应对的。但是他一直没有。或许他也在等待什么。在我们共同的等待过程中,夏天正缓慢地进行着,一天、一天,一寸、一寸。
4
天气越来越热了,连续40摄氏度的高温,阳光是白色、黏滞的,一走出办公室,就被一团热裹着,这团热裹着我行走在走廊、楼道、洗手间里,在我洗手时,水管里流出来的凉水让我的手暂时脱离了这种热,凉慢慢地沿着手臂往上爬,在手肘处停下来了,凉水的力量还是太小。关上水龙头,这点凉也消失了。热又裹着我行走在洗手间、楼道、走廊里,回到办公室里,热才被解除,它一下子消失了。
传达室的热终于到达一个难以抵御的程度。现在,他们三个人坐在校门对面的树阴下。在两棵树中间,他们摆了三张椅子,有时保安顾坐在中间,保安袁坐在左边、老姚坐在右边;有时保安袁坐在中间,保安顾坐在左边、老姚坐在右边。老姚好像很少坐在中间,他总是坐在边上。保安顾坐在那里,像是一个小孩坐在那里,他总是踢着脚边的石子与草,他椅子下的草坪因此有些磨损了;保安袁是最安静的,他坐在那里,像一块石头,有时,他手里捏着一颗烟,极慢地抽着,微微地皱着眉;老姚总是东张西望,他等待着这块地盘上的他的熟人,他等待着一个熟人经过,等待着与一个熟人寒暄,所以他坐着看起来是有所等待的。从神情看,较年轻的保安顾是想要挑起一场谈话的,但保安袁没有响应,保安袁是个不说话的人,也是个不呈现表情的人;老姚也没有响应,老姚的热情是释放给小区居民的,老姚显然不准备培养与两个保安的感情。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年,是向以前所有的感情告别的一年。他的内心世界是与两个保安不同的,他准备收拢、归结,而两个保安是要在这里开始的。或许在老姚的内心深处,他对这两个保安是怀有敌意的!
热遍布在每一寸空气中,包围着整个的身体,即便在树荫下,这种热还是涌入了每一道毛孔。他们三个坐在树阴下的姿态,稍稍地压着我。我把“传达室”三个字写在了笔记本上。这个时候,我发现,这件事早就搁在我的内心了。在这个夏天之前,我还没有在心里搁满事件的习惯,那时,我还可以把它们交给另一个人。但现在,没有另一个人了,只有我,我是所有事件的终结者,单位里的105个人,谁都可以把事件抛给我,把责任抛给我。现在,我的两只手都抱满了事件,太重了。我取出那本记录事件的笔记本,把“传达室”三个字写上去,在这三个字之前的序号是16,它是我在这个夏天要思考的第16桩事件。
5
老姚终于说话了。他是我们在大厅交错而过的一瞬间说话的,我正步履匆匆地往外走,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水壶。这显然不是一个提出建议的时机,他选择这样一个瞬间说话,应该是出于这样两个原因:1.作为传达室的一分子,保安顾与保安袁已经先于他来提出意见,他也必须来说一说。他的说,是他的责任。但他不想深入地谈这个话题,他认为这个夏天的热已经是不可能解决了。甚至对于他来说,这个夏天的热并不是那么痛苦。他已经度过许多个这样的夏天,他甚至需要这个夏天粗暴的热,来减轻内心深处的留恋。2.可以不为说出的那句话进行辩护。作为在一个单位边缘生存了七年的人,他已经摸熟了一个机构的规则。他是带着笑意说的,使他的话带有玩笑的语气:空调我来买,明年单位给我报销吧!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继续地向外走,而老姚立即向着花坛的方向走掉了。这种提出建议的方式于我也是有利的,我不必即时回应,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句戏言。这个提法显然十分荒唐,因为它没有先例。我已经懂得,在某些方面不可以创新,凡是新的做法,都必须反复论证,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一个陷阱。比如说,一只不经过预算、不经过招投标买下的空调,它显然触礁的。
在我主持的五个人的会议中,终于说到了这件事:传达室的热。几个想法都迅速被推翻了:马上买一只,是破坏财务纪律的;让门卫垫付,简直是一个笑话;我提出的先买一只冷风机的想法,也被某个成员推翻了,她说,反正明年要买空调,空调买来后,这只冷风机就浪费了。我显然无法坚持这个浪费的做法。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可以造入下半年的预算。这只空调,将会在明年安装在传达室。这个答复,很快传到了传达室。明年的夏天,传达室将拥有一只空调,明年夏天的热,将会被很好地解决。老姚是第一个表示理解的,他像领袖似的挥挥手,说:好!好!好!反正天气很快就要变凉了!他作出的这个姿态迅速影响到了保安袁与保安顾,保安袁与保安顾的情绪也着陆了,他们平和了。老姚的这个姿态是我所感佩的,因为他享用不到明年的空调。在明年夏天的凉爽来到之前,他将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他生活了七年的小小雀巢。
6
夏天正在走向末端,它的热从暴力式、持久的状态渐渐消褪下来。但在白天的大多数时间,它仍是强大、使人窒息的。所以保安们仍然是坐在树阴下。三把椅子,三个沉默的人。他们数着这个夏天的热,没有几天了,明年会好的,他们这样相互慰藉着。他们的内心平静了。保安顾、保安袁、老姚都没有责备我的意思,也没有责备某一项制度的意思,他们是习惯于接受的人。然而我没有。我在内心深处是责备着自己的。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并没有尽力。如果我尽力的话,是一定可以解决这个夏天的热的。甚至可以在当前、立刻解决。但是我确实是把他们摆在一个非核心的位置上。我不愿意为他们,承担这样的一股责任。在这个夏天,我是把许多的精力,许多的责任放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我实际上是忽视他们的。这一点上,我是跟随大流的,我跟其他的一些人,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我在江东新村十七幢的楼下打电话,让父亲把冷风机取下来。冷风机的用电比空调节省得多,父母亲有时用它来替代空调。我去吃晚餐时,它的风口总是对着我,我记得那道风,完全不同于电风扇搅动的热风,像是来自山林,清凉、舒适,使人增进食欲。父亲没有问我需要冷风机的原由,他很快就把擦拭干净的冷风机取下来,在路边仔细地向我讲解使用说明:先装水,再插电源、然后按下开关纽、制冷纽,摆风纽可以变换风向,定时按纽基本没什么用,如果想要风更凉些,可以放进去一些小冰块……。十多年前,我刚参加工作时,他给我买来了一只水桶与一个勺子,关于勺子的用法,他也跟我仔细地讲解了若干遍。而我的耐心,也从来没有变多一点点。在父亲的讲述完毕之前,我已经把脚踩在油门上。父亲只能在车窗外大声地喊着:记得一定要加水!到了最低水位一定要加水,不加水要烧坏的!
我把冷风机放在了传达室。保安袁、保安顾、老姚全部围了上来,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机器。我说这个是冷风机。冷风机?!吹出来的风是冷的吗?是的!他们都俯下身来,充满希望地盯着这台机器。保安顾把手伸向机器,但在老姚的喝斥中缩了回来。我跟他们复述操作说明:先装水,再插电源、然后按下开关钮、制冷钮,摆风钮可以变换风向,定时按钮基本没什么用,如果想要风更凉些,可以放进去一些小冰块……。对了,记得一定要加水!到了最低水位一定要加水,不加水要烧坏的!三个男人紧张地听着,老姚严肃地对保安顾说:保安顾,你要记住!你以后负责这台机器!保安顾同样严肃地答应了。他确实听得很认真。比我听父亲讲时认真许多倍。保安顾很快地去装了水,插上了电源。三个男人围在艾美特冷风机的边上,像围着鸟窝的三只鸟。他们在等待着凉风的到来。在凉风吹出来之前,我离开了他们。
7
他们对冷风机摆风与定风的两种模式进行了实验。处于摆风状态时,风是轮流、渐次地在每个人身上吹过的。坐在左边的一个人,是最早被风吹到的,在褥热的空气中,他的左颊、左手臂忽然感受到了一点凉意,似乎有一阵水雾薄薄地飘过来,落在每一片裸露的肌肤上,并缓慢地向身体的右边移动。每一个毛孔顿时急促地打开,焦渴地汲取着这一片凉,试图导引它深入内部,解救被热围困的身体。但凉风仍以匀速继续摆动,一格一格地向右迁移,掠过他的右手肘,并从这里彻底消失了。身体重又落入无比闷热的空气中,甚至比凉风到来前更加地闷热,更加地无法忍受,身体内部的热似乎要冲破那层表皮的凉,奔突出来。他感到风扇的摆动极其缓慢,它似乎在中间与右边的那个人里逗留了更长时间,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等待着风口,往着自己的方向慢慢地、慢慢地转回来。等待着那种残酷的凉的再现。
他们一致地认为这样的方式是无法忍受的。他们认为这样的凉是浮在面上,短促、转瞬即逝,还不如没有风的好。所以他们使用了定风模式。定风时,虽然每次只能吹到一个人,但吹到风的那个人,感觉到了凉的深入,它缓缓地从皮肤中渗入,流向血液、肌体,抚慰着整个身体,使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凉的浸泡中,无比舒适。而另两个人,因为有凉爽的希望,也会觉得当下的闷热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们决定每个人连续吹风十五分钟。另外两个人,等待三十分钟。这个三十分钟,他们带着已经被凉浸泡过的身体站在树荫下,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现在他们大部分的时间坐在小屋内。老姚在冷风机的对面放了一张竹躺椅,这张躺椅是利用门的空间摆下来的,他们轮流地坐在这张躺椅上,有时是保安顾,有时是保安袁,有时是老姚。如果我走近这扇门,他们就迅速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保持一种比较正直的坐姿。所以我尽量地不靠近传达室,让他们可以较为舒适地坐在这张躺椅上。老姚逢人就说起这台冷风机的来处,他是站在传达室的门口,向每一个出入的人大声地宣扬这件事的。这台冷风机成了他夸耀我的一种道具,他使我成了一个伪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