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用来吼的

我的公公去世很早，婆婆一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毕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她拘谨自卑，缩手缩脚，生活尤其勤俭：吃剩菜，舍不得买新衣裳，囤积杂物，所有的旧东西都舍不得扔掉。我和老公在事业上奋力拼搏，我们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我就想，无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怒吼，也要让婆婆“与时俱进”。

比如婆婆喜欢吃猕猴桃，俺只买新西兰的：贵，但品质好；婆婆喜欢吃薯片，俺只买品客的，酥脆，老太婆的“下流无齿”咬得动；俺婆婆喜欢吃桃子，俺就买进口的水蜜桃，软绵，好消化。当然，每次买回食品，婆婆就会抱怨：“买贵了啊买贵了，我一个老太婆，吃这好的东西浪费了！”我怒吼：“就是因为你年纪大了，吃一次少一次，所以才吃好的！吃烂的坏的，拉肚子进医院，我们还要请假带你看病，你不是害死我们吗？”

——虽然我声调高昂，怒吼发飙，但婆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边笑边把美食统统收进她的专属“宝库”。

婆婆在多年前曾经说过一次：她很多年没过生日、没过节了。好的！从生日开始——妇女节、儿童节、青年节、光棍节……逐一过过来。对很多节日婆婆不置可否，唯独对光棍节表示不赞同。我吼她：“你的老公早就不在了，你不是光棍还能是什么？”

所谓“过节”其实是借口，趁着节日可以给婆婆买礼品：糖尿病人穿的五趾分开的袜子，市面上很少碰得到，有一次去香港出差，看到日本出产的“脚趾袜”，高兴之余我一口气买了五双！婆婆的睡衣，冬天纯棉，夏天丝绸；婆婆的被褥，冬天九孔棉，夏天牛皮席；拖鞋也分为四季型——都是趁着节日“送”的！而母亲节这天，我必定买回一大堆食品；婆婆看到食品总是诧异：“我还有蛮多东西没吃完，你怎么又买这多？”我再次怒吼：“今天是母亲节嘛！买东西给你吃还讲这多废话！”

从去年年头开始，俺常常京沪粤三地飞。俺辞了钟点工，为婆婆请了晚上回家的“全天候”保姆。婆婆又提出愚蠢问题：“小芳做得蛮好的，为么事辞她？”俺再再次怒吼：“你说为么事，为你噻！我不在家，你进厨房万一跌倒了烫伤了，倒霉的，是我和你的儿子！”

从四十平米合住的蜗居，到两百平米的复式楼——我们的房子越换越大，婆婆也有了独立的带阳台的宽敞房间。但她收藏旧物的习惯没改，仿佛总是生活在贫穷的恐惧之中。这一次，我没吼她，而是认真给她讲道理：“你看啊，房子每平方米六千元，你这些杂物六百元都不值，却把五个平方米的位置塞得满满当当，是不是一种浪费？是不是浪费了五个平方米三万元？”我煞有介事地吓唬她：“按照风水学说，家里塞满杂物，风滞水停，会影响财运和健康！”婆婆吓得把旧物统统送给了收垃圾的。阳台收拾干净了，我又为她买了一个竹篮摇椅。八十岁的婆婆在摇椅上晃啊晃，仿如十九岁的少女。

吼是亲，骂是爱，越吼越骂越亲爱。虽然我时常“责骂+ 怒吼”婆婆，婆婆却非常喜欢俺家兼喜欢俺。她很少跟儿子说话，只跟俺唠嗑；她的存折密码信用卡统统让俺保管着……她有三个闺女，闺女们很早就不上班了，属“愚钝主妇”一群，因为没有经济地位，在家里，也就失却话语权。比如空调必须晚上十点开、凌晨四点关；比如买菜必须在下午买；俺的婆婆，在闺女家炖绿豆汤炖了两小时，被女婿白眼：“为什么不用高压锅，浪费煤气！”所以俺的婆婆，多年来跟俺住在一起，外出留宿的日子不超过二十天，常常对外宣称：“我只跟媳妇住在一起，我哪里都不去！”

俺的婆婆对俺这个“仇人”也好得很咧！

比如俺的衣裳，婆婆一定亲自监督保姆洗：“陶唯倩的衣服都蛮贵呢，用蓝太阳漂一漂！”保姆答“是蓝月亮彩漂”；俺的衣裳洗净晾干了，都是“仇人”亲自叠——别人叠她不放心；俺的化妆品放在楼上洗手间，保姆在楼上做清洁，“仇人”扶着楼梯听，听到瓶瓶罐罐的磕碰声，婆婆焦急万分喊：“你莫把我屋里的陶唯倩的化妆品摔了啊！”俺假如出差快回家了，俺的“仇人”叮嘱她的儿子买点好水果，记住，一定是好水果！

这就是俺和婆婆——这一对天敌兼仇人，天生对手之不和谐生活！八十岁的“仇人”，精神抖擞，唇红齿白，神智清晰，如果不是年龄原因，完全可以进政治局！

在“吼声”和“骂声”中，我为婆婆操办了隆重的八十诞辰；送婆婆参加老年旅游团去云南游玩；为她买了索尼最高档的收音机——这台收音机可以收到几百个电台，非常适合老年人；国庆节，本地最大的自助餐厅“四海一家”在国际广场开业，婆婆提前从报纸上看到消息，像个孩子一样羡慕不已：“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啊！怎么吃得完啊？”十月三号上午，我要婆婆打扮得漂亮一点，跟我出去。婆婆诧异：“去哪？”我答：“四海一家！吃自助餐！”婆婆使劲摆手：“不去不去，一个人两百元太浪费了！我又吃不了多少！”我怒吼：“不是你自己想去吗？未必你真的想把两百元吃回来！去！只当开眼界去！”

将近二十年过去，在我的“怒吼+ 责骂”下，婆婆心情愉快，性情开朗，身体健康。婆婆偶尔拿起公公遗像，自言自语道：“老头子你走早了！你不知道我们的媳妇，多好的一个人，刀子嘴巴豆腐心肠啊！我拿的是卖白菜的退休金，享受的是卖白粉的好生活啊！”

呵呵，老太婆还挺幽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