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不成功先生

燕琴

总有一些被视为不成功的男人，而他们，恰是我们的先生。那也无妨，用另一种眼光培养这些不成功先生，也获益不菲。

午餐的时候，和我要好的钟姐说她先生在公司附近开会，约我一起吃个饭。在我记忆里钟姐的先生一直是个稳健寡言的实在小伙儿，这次一见，我不得不慨叹时光对人的雕刻有如风蚀般无情：身体发福的他眼神黯淡，原来人们称道的沉默寡言如今成了毫无生趣的木讷迟钝。饭间，我努力地寻找并发起话题，可钟姐先生似乎对什么也不感兴趣，没有哪段对话能坚持四个来回。回公司的路上，钟姐拿我当知心人，坦白叹息道：我家先生老实厚道，人到中年，工作上一直不得志，人越发消沉，我正琢磨着让他考个内审师，据说那个有发展。我心思复杂地听着——我家也有一个人到中年事业平平的先生。

晚上回到家里，我看着那个专注地磨菜刀的先生，暗想，他是否也会在友人高谈阔论事业如何发达时自惭形秽而缄口自矜？他是否也会在琐碎的日子中渐失活跃而萎如枯叶？我可真不希望他朝着老气横秋、意志消沉、毫无精气神的路子走去，当然在这把年岁紧擂战鼓鞭策他老骥伏枥大器晚成也不切实际。

正在怔忡间，先生颇有成就感地向我展示他磨出的锋刃。不过是磨个刀而已，可先生脸上分明有着壮心不已的激越豪情。这倒让我萌发一个念头，先生年轻时爱好相当多，自制小刀小剑就是其中一项，让他重新回归“不务正业”，有了那股子热火朝天劲儿，肯定远离老气横秋样儿。

先生当年热衷于登山，我从床下翻出被“镇压”多年的装备。彼时，先生和几个朋友密谋去登山，临行被一个妻子知晓，我们联合起来阻挠。就因为这，我全力打压先生的登山行为。如今为了不让这个平庸的中年男人失去男子汉精气神，一切装备又重见天日。先生看着这些被我除去尘埃焕发着远征气势的旧友，有些讶然：“你，允许我玩物丧志了？”我笑答，年少是玩物丧志，年老是玩物励志。一个中年男人，如果有毅力和体力去征服一座山，相信他对生活就有着足够的热爱，这是最基本的男人气场来源。我还对先生放出大话：你之前的所有爱好，全部扶持，不仅声援同时资援。

因为我在商界工作，周末节假日倒是我最忙的时候，自从先生重拾旧爱，一人也不觉无聊。他很快找到了大本营，加入了一个野驴团。京郊知名不知名的山他们全都踏在脚下，走过香山好汉坡、打鹰洼、樱桃沟，攀上房山红螺断崖、坡峰岭、棺材山，穿越了北京最独特的山脊线狗牙山。先生也爱好摄影，每次回来，先生都会给我指着照片讲解一遍。看到他登上箭扣长城时一览巨龙伏蜒脚下的壮阔气象，连我也顿觉荡气回肠；当看到他傲立于红螺断崖的百丈绝壁时，心惊不已。我问先生攀走峭壁时是否恐惧，先生回味道，没那么可怕，经过那一程洗礼后，人的内心就变得强大勇敢。

我想我从来没有这样敬佩过他，他虽然没有一手通天的领导才能，没有机敏睿智的商业头脑，没能给我们一家富足多金的生活，但他在头顶发渐少之年，仍保有恒毅与坚韧。我甚至相信，如果与诸多成功男人共饮一桌，我家先生绝不会表现出唯诺与卑屈。

事实也验证了我的判断，只是我没有料到，那些非主流的生活兴趣，也能堂而皇之地跃上餐桌成为焦点话题。那次，我的一位女友邀请了多位不同圈子的知交相聚于她自建的山庄。席间通过介绍才知，除了我俩，其余皆是成就不浅的有头脸的人物。谈话间说到摄影，人们的谈论点只在相机品牌型号与价位上，大家快言尽时，先生插一句，侃侃而谈市面上各大品牌相机的优缺点以及专业人士和家庭自用择机的考量要素。先生摆玩相机近十年，更曾悉心听取过钱元凯老先生的授课，加上自己的多年实践，很有一套见解。桌上众人都凝神静听先生讲解，从易懂的机械原理、成像原理，到摄影要素和技巧等等，听得大家纷纷向先生询问解惑。那一刻，我很小家子气地有些沾沾自喜。诚然，在主流事业道上，先生没有可拿得出手的，但在生活兴趣方面，他因笃深的爱好而充实并自信。一个有生活趣味的人，总有内在的影响力——让自己显得有趣，让生活过得有趣，同时也让别人乐见。

登山、摄影、钓鱼，这些早前传承下来很男人味的爱好，在我的大力支持和资持下，他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登山装备大到帐篷、煤气罐，小到铁锹、咖啡杯，一应俱全，先生也荣升为野驴团队长。摄影技术达到准专业级别，先生鼓吹他的三台相机加配置资产达十万元，我更欣赏他给美院学生友情讲课时的风采。至于钓鱼，自从他挥竿垂钓，我家就没买过鱼。当然这一切的初衷，只是希望我家这个事业不太成功的男人，永远意气风发。没有想到，愿望达成还有了额外收获。先生在保留传统刚性爱好的基础上，新添了一些软性爱好。

首先，先生恋上了酿葡萄酒。第一年是十多斤巨峰葡萄，用一个白塑料壶作业；第二年是一箱玫瑰香葡萄，用一个整理箱作业；第三年是五箱赤霞珠，用三个特制的密封不锈钢桶作业。婆婆见先生这么折腾，嗔怪我也不管管。我笑说，他爱好这个，又不是什么胡作非为。身边的亲友同事在收到先生送的自酿葡萄酒后，都赞叹先生竟有这样的雅趣和神技，称他才是活得最恣意的一个。先生自嘲说，干不了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摆弄些雕虫小技消遣。虽说这话说得貌似自贬，但先生说时底气十足。

第二桩新乐趣是烘焙饼干、自制巧克力和果冻等。这些主妇味极浓的家务事由一个大男人来做时，说不出的暖心受用：女主人坐在沙发上，男主人带着可爱的小女儿在厨房伺弄，一阵忙碌穿梭后，伴着奶油的香甜气味飘满屋子。每有客人上门，我总是不动声色地端上先生自制的这些茶点，然后暗揣着得意慢悠悠地说，这是我家先生制作的。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赞赏先生，他有着那么丰富怡情的爱好，连带着我们一家也活力荡漾、盎然生趣。

再后来，先生有志于做一个小木匠，用淘汰的旧木床给婆婆打了一个用于阳台放菜的柜子，给我的梳妆柜里加了一层隔断，容量翻倍。即使我趴在地上用牙刷清理地板缝里的木屑时心里也溢着自豪。坐在阳台的卧榻上，看着先生在楼下院内锯木头，心神一动——多年前，我看国外影片时羡慕极了这一场景，如今悄然间竟身临其境。

钟姐跟我倾诉他家先生苦读两年考试落空，正苦闷难熬。我拍着她的肩膀说：别说这些混账话了，也别纠结于这些仁途经济的学问了。你家先生不曾是学校的羽毛球冠军吗？周末咱两家打球去！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飞黄腾达风生水起，总有一些被视为不成功男人，而他们，恰是我们的先生。那也无妨，用生活的眼光培养培养这些不成功先生，也必收益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