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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阿绿

2012-04-29唐果

青春 2012年10期
关键词:前男友青苔电话

我已经好久没见阿绿了。

阿绿全名叫沈星绿,周围的人都叫她阿绿。阿绿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她喜欢找我聊天,还喜欢吃我做的回锅肉。

我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我刚泡的茶,本地生产的茶叶,虽没有名气,包装也不奢华,但从泡出来的汤色来看,它是好茶。茶的水气氤氲,升腾起婀娜的曲折,微风一吹,它就变幻形状,有时像长毛飘逸的姑娘,有时像一把水壶。

说是好久没见好绿了,其实也就一个星期多一点,因为我和阿绿几乎天天见面,这才几天没见,就觉得是过了许久。我对阿绿有姐姐对妹妹的情感,在这几天里,我见不到她的面,打不通她的电话,去她的小屋找她,也是把门铁将军将我拒之门外。我不知在哪里能找到阿绿,我自认为我是她亲密的朋友,如果我都找不到她,那别人找到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阿绿从人间蒸发了,也把她的热闹和活泼从我的身边带走了。这些天除了上班外,我几乎都没出门,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电视都懒得开。看书,喝茶,然后站在窗子前发呆。也试着去街上走过一圈,但因为身边没有人陪伴,感觉自己像个鬼魂似的,在青天白日下的大街游荡。

阿绿喜欢讲话,讲她家的事,讲她的朋友,讲她以前的同事,讲她以前的男友,讲单位的那个老色鬼有多可恶,她为了躲避这个老色鬼才辞的职,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阿绿是我与外界联通的桥梁,通过她,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跟她一起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的生活空间不再是租来的一套六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它里面有阿绿,有阿绿口述的亲人、朋友、前同事。

所以我喜欢听阿绿讲话,我炒的回锅肉味道一般,但每次,阿绿都会吃完最后一根姜丝,那时候的我是愉快的。阿绿不但需要我的回锅肉,还需要我的耳朵。

阿绿每次来,先是高跟鞋在楼梯上响起,接着是喊叫声:岚姐,岚姐,我是阿绿,开开门。接着才是夸张的按门玲的声音,阿绿是个急性子的人,她不停地按门铃,摁得门铃像警报器似的疯叫。我害怕听到催命似的声音,每次我都来不及把拖鞋穿好就冲到门口开门。我不是一个行动迅捷的人,但除此以外,你见到我,你会觉得这个人死迷洋眼的。

楼梯的空气从高跟鞋响起那会就被搅动起来,然后是屋里的,我能看见,屋里的空气因为阿绿的到来而迅速流动翻卷起来,有些空气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迅速扑向屋外的空气。老实说,我羡慕阿绿的这种本领,她能把一切静止的搅得活动起来。

阿绿不会扑向我,她会扑向茶几,因为茶几有零食。

我能看到一些东西,我把我看到的告诉阿绿,阿绿说我骗人,久而久之,我便不再说我看到什么。比如,有一次我说,阿绿你看,风是把大扫帚,它在除去叶片上的灰尘,又比如有一次,我们经过医院,我抬头看天,看到一朵白云翻了一个面,变成了乌云,我说,阿绿,这会儿医院肯定有人要死了。阿绿不信,我心里这样想着又不好证实,就由她不信了。

阿绿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打给我一个,每次我打电话,她都是关机,难道她出什么意外了。对于阿绿的去处,除从人间蒸发外,我还有别的想法。想得最多的是车祸。最近这些年,我听说的、看到的车祸何其多,想到车祸之人的死状我就会睡不着觉。肢离破碎的身体,满地流淌的脑浆和血液,被辗压拖出去好远的内脏,哭晕过去的家属。阿绿不会这么不幸吧。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阿绿失踪兴许是因为去了哪里玩得高兴或者遇到一个心仪的男人暂时把我这个没有血缘的姐姐给忘记了。只要阿绿快乐的活着,忘了就忘了吧。有时我也为自己祈祷,期望自己能选择自己的死法,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愿意在将来的某一天就那样睡过去不再醒来。

窗台上,兰花干枯了,叶子卷得像要睡着了似的。我方才想起,我也有几天没给兰花浇水了。外面在修路,兰花叶子又灰又干。我接了一杯水,缓缓的浇到花盆里。我又用抹布擦去了叶片上的灰尘。叶子在我的擦试和水的滋润下,缓了一口气。兰花在看着我,但它会怎么想呢?是怨我不及时给它们水和养份让它们瘦得皮包骨头,还是感激我终于想起了它们,及时给了它们一杯救命的水。是的,我该向它们道歉,在我心情忧郁的时候常常会把它们忘在一边。

阿绿呢?她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还得再打电话,除此以外,我别无它法。如果再没有她的消息,我想我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折磨疯掉的。

我拔通那个无比熟悉的电话,这段时间我听得最多的是这句: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了,支起耳朵准备听“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可出乎意料的,电话居然通了。我急切地说:“喂,阿绿,你在哪里。”电话里没有回音。“你回答我,你都快急疯了。”对方还是没有回答。“你在哪里,我去看你。”仿佛我接听的是一个来自外太空的电话,对方是一个听不懂人话的怪物,而我的喊叫无异是来自于另一个星球的秘密电波。接下来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她居然把电话关了。我还不死心,接着打过去,电话里又出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话里一定住着一个喜欢泼人冷水的人,当你兴致勃勃的拔通电话,好不容易爬到朋友的耳朵边,她却向你泼出一盆冷水,让你从高高的窗台跌到楼下。让你从朋友的耳朵上滑下来。这些天我承受了太多的冷水,有时候免不了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

我又找到了她的几个朋友,拔了几个她熟悉的人的电话,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阿赛却来了。

阿赛是我的前男友。原本以为他会是我最后一个男友,但是,我们最终还是分手了。他哪儿都好,就是疑心病特重。有一次他出差前,在床头柜放了几个避孕套,说是单位发的,没地方放了先放那里。朋友带着她调皮的孩子来家里玩,孩子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跑进卧室乱翻腾,他是拿着一个大气球出来的。他得意拿给他母亲看,我和她都知道那是用避孕套吹起来的。朋友一把抢过孩子的气球,用脚踩破了扔进垃圾桶,“这么肮脏的东西你居然用嘴吹。”她也许以为这是我们使用过的避孕套。孩子被她吓得大哭起来,怎么哄也不歇,朋友不好意思再呆下去。阿赛出差回来,第一时间走进卧室,出来时脸色发青。“你干的好事。”说完就朝我的脸挥出一掌,把我打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莫名其妙眼带恨意地看着他,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打我,而且还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照顾我,爱护我的人。“你刚回来就发什么疯?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床头柜的避孕套少了一个,你怎么解释。”我死死地盯着他,抚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陈琴和她的孩子来过,那孩子把避孕套当气球吹了。”我想起垃圾还没有倒,就把垃圾桶翻过来倒出垃圾,也不管脏不脏的了,我把那个破裂的避孕套翻出来砸到了阿赛的脸上。“跟你的避孕套过去吧。”说完我就收拾东西离开了我们俩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家。

我拖着行李箱在街上游荡,看到保健院外墙上贴着无数小广告。我在小广告里寻找,终于找到一个出租房屋的广告。从众多的广告中我选择它是因为它满足我三个条件,第一是与喧闹的市区相比,那里比较安静。第二是那个地方离阿赛的家那么远,直接是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不用担心遇见阿赛了。第三是我不想任何人以关心的口吻,打听我们俩分手的缘由,无疑,那样一个可笑的理由我也说不出口。

阿绿有一次问我,离开阿赛我是否曾经难过,说真的,我以为我会难过,照以往的情景,即便是一只我曾经伺养过的猫失踪了,我也会难过好几天。毕竟和阿赛同居了一年多的时间,照理是应该难过的。但我负责任的说,我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这个大概都是因为他那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把所谓的难过打出我的脑海了。

阿绿又问我,有没有令我伤心欲绝的男人。我没有回答她,我又反过来问她,有没有令你伤心欲绝的人呢。有呀,小时候隔壁家的小男孩抢走了她的布娃娃,那时候她快哭得肝肠寸断了。说完她则哈哈她笑,我方才明白,和阿绿还不能讨论绝不绝的问题。

我很诧异,写了这么久才写到我的猫。它像从天下掉下来似的,有一天下班回家,它在我的家门口,等我开门它就尾随着我进了门。它很瘦,是一只白猫,但身上有黄色的斑纹,眼睛却很大,第一眼给我的感觉,它不像是一只猫,倒像是一只硕大的老鼠。我看它跟着我进来,亮汪汪的眼睛瞪着我,我就把牛奶倒在碗里让它喝。它喝够了以后,就跳到我的身上来,我躺在沙发上看《父亲的眼泪》,我有好几次想把它从我身上抖下来,可抖了半天仍然没抖掉,它的爪子抓得太牢了,甩都甩不掉,后来我索性不管它,继续看我的书。那个猫睡在我身上,居然打起呼噜来。我上班的时候赶它出来,它直往床脚钻,怎么唤它都不出来,眼看上班要迟到了,只好让它呆在里边。猫就在我的家里住下了。阿绿也喜欢这只猫,但开始不是这样的,阿绿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猫就把她抓伤了,在她第二次、第三次来的时候,她又抓伤了她。阿绿让我看被猫抓伤的地方,像用一只红笔画过一样,有两条甚至交合成一个月亮的形状。我带阿绿去注射了疫苗。自从注射疫苗后,猫就不再抓她了。失踪的阿绿身上,还残留着小猫抓伤后的伤痕呢。

清明节到了,我该去看望谁。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轮流着去看他们。死于车祸的懒懒,因宫外孕而早夭的霄晓,发现肝癌只活了三个月的青苔。她们早的离开我已经有五年了,近的也将近一年,可她们的脸庞在我心里却是那么清晰,在我梦中出现的她们仍然是活着时最美丽的样子。可对于有些经常见面的人,有时想起他们来,想知道他们长成什么样,往往费了很大的劲,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还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青苔死得一点都不美丽,头发掉光了不说,身体被病痛折磨得只有皮包骨头,最后见她的时候,她薄得像一张纸。如果再不把她用土压着或者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把她烧成更轻盈的灰,我怕哪天早上她的亲人醒来就看不到青苔了。

青苔得病之初我十分难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怎就得了这样磨人的病? 一种收走所有的美丽之后才回收生命的病。我知道,美丽对青苔有多重要,我也知道青苔是一个不能没有爱情的女人,如果没有爱情,青苔坐在你的面前,好像随时需要一根棍子绑在她的背后,这样她才能抬起眼睛直起身子,大声和你说话,在你觉得十分好笑的时候她只把嘴角微微上扬。有一个男人说她说得更恶毒。他说,青苔呀,自从男人把他的家伙从你的身体抽走以后,便像是抽走了支撑你身体的架子。这话我说不出口,但青苔和大多数人不同,你能一眼瞧出她是恋爱中的女人还是失恋的女人。但她对朋友是极好的,她经常会让她的男朋友去安慰她的情绪低落的女朋友,一来二去,有一两个男朋友就变成了好朋友的男朋友。但她仍然如此,当她知道某个朋友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仍然愿意让她心爱的男人去尽可能的安慰她,陪伴她,如果她不忙的时候他俩一起去,如果她忙的时候她就让她的男朋友一个人去陪,如果她男朋友不去,她还会生气。

青苔患病时,有几个前男友去看过她,有的还带着现女友,抢她男朋友那个女孩也去了。她是去请求青苔谅解的。看到青苔如今的模样,她流下泪来。以前她抢她男朋友的时候,想的是以青苔的美丽,找一个新男朋友不费吹灰之力,事实的确如此,青苔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友。当他们在街上遇到,他们还互相招呼,聊聊近况。青苔原谅了她。前男友的现女友们无一不是一幅善解人意的模样,对青苔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该吃吃,该睡睡。前男友们没有一个人像恋爱时那样,怜爱地抓起她的鸡爪似的手,没有一个人拥住过她干枯的轻薄的身体。他们曾从她身体里挖掘到宝藏。但现在,青苔身体里的宝藏被开采光了,只剩一个空壳。这个空壳躺在病床上,以一个活人的姿态接受着亲友们对一个死人的吊唁。他们穿得五颜六色的,围成一圈,活像一个个会动的花圈,活像一朵朵会讲人话的花朵。

有一天我坐在办公室发呆,接到一个电话,看来电显示是青苔打来的。我问:“青苔,你感觉怎样?”青苔说,我打电话来是告诉你一声,我死掉了。当然更主要的目的是,我想感谢你在我病重的这三个月,你没有搜肠刮肚的安慰我,我感谢你看我时悲悯的眼神。这是我这三个月以来最大的安慰。”听她的声音,似乎精神头比我前次见她时更好些。我听完有点生气。“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你不是还在跟我通电话嘛。青苔,其实我也想安慰你的,主要是不想让你对死过于恐惧,但一个身体尚且康健的人,又有什么权力阻止你恐惧呢?也许我的怜悯加剧了你的恐惧也说不准。”“是真的,打完这通电话我就死了。”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我不相信她说的,也许今天青苔心情不错,想跟我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呢。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打算去医院看青苔,不曾想在医院门口遇到她母亲。她妈妈告诉我,青苔昨天就死了,她是来医院结账的。我问她母亲青苔死亡的时间,她母亲就是在她跟我通完电话一个小时左右。想起昨天青苔在电话里宣告自己死亡的电话,除了我,她还通知过谁呢。她母亲说,在她死之前的一个小时,她基本上都在打电话,大概拨通了十个人的电话。他们让她静养抢她的电话她还生气,说如果再不让她打电话,再不以一个健康人的声音和好朋友们说说话,恐怕从此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对于一个身患重病随时都可能死亡的人,谁能真正去制止呢。所以青苔拿着手机闭上了眼睛,而且表情安详。她母亲说她安详得像一张大报的头版。

青苔的丧礼我没有去参加,我知道,青苔是不会在意我是不是去参加她的丧礼的,一二再、再而三的告别让人生厌,有时候我跟人分别都不会回头。青苔生病时我去探望她也曾经跟她聊起过,我不喜欢去参加丧礼。喧闹的人群有几个人是为死者真正的难过?偶尔我会在参加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丧礼时流下眼泪。那是因为我看到了孩子,我看到了孩子不知到死亡是怎么回事,仍然围着棺材跟更小的孩子玩捉迷藏的游戏。等他哪天想起母亲再去寻找母亲时,母亲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了。而有些人,明明最近遇到过天大的喜事,在丧礼上都得装出一幅深沉的样子。青苔是我的好友之一,以前我俩经常在一起,特别是她失恋的时候,她像颗睡莲一样坐在我的对面,每每引来男人们热烈的目光。

阿绿是在青苔死后才认识的,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带给我的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也许你不知道打哈欠有多难看,我只有一次在镜子里见到过自己打哈欠的样子,难看得无法形容,当我想再次确认我打呵欠的样子时,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哈欠来得快也去得快,往往在我还没有跑到镜子前哈欠就打完了,可等我认真地站在镜子前等待哈欠的降临呵欠却迟迟不来。我约模记得打哈欠的丑样。所以,如果第二天要去看青苔这样美丽的女子,是万不能在她的坟前作出那么难看的动作的。这就是我头天晚上早早睡下的原因。

我应该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还要提什么样的手袋?衣服倒是选得很快,是一条黑底暗花的短裙,V形领。从头到尾,我最满意我的腿,修长而白晰,我要让青苔看到我的腿仍然是她记得的样子。头发用橡筋扎起来,因为有人说过,这样的发型显得我整个人很有精神。选鞋却费了一番心思,睡在地下的人最先看到的大概就是鞋了,所以我不得不慎重。每双鞋都试过以后,最后选了一双黑色镶红钻的坡跟皮鞋。我在去她坟地的路边采了一把不知名字的野花,然后用茅草系上,把鲜花置于她的墓前,给她的墓增添几分生气。她的墓似乎有人清理过,在众多高耸的坟墓前,青苔的墓是最干净的。

像探望在病床上的青苔一样,我一句话都没有说,看了一遍青苔的墓碑,围着她的坟墓转了一圈,然后在坟边的小桌子边小坐了一会儿我就下山了。陆续看到成群结队的人往这边赶。想必,也有人是去看青苔的。一年中,也就是这几天,死去的人才能加入活人的行列热闹一翻。

走到水库边时,我想到失踪的阿绿。她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明年的清明我会来祭拜她吗?对于一个失踪的人来说,一切皆有可能,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颤抖起来,脚步一晃差点踏进水沟里。

手机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希望某一天我拨通阿绿的电话号码的时候,我能听到她甜甜的笑声。

我的手机响了,“嘀嘀嘀”,有人发短信来。我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而且还是彩信。很少有人发彩信给我,在这方面我是个落后分子,我自己从来没发过彩信,也仅收到过三两回,回复是谈不上了,抱着好奇心看看而已。我摁开这条陌生人发来的短信,心里祈祷不要是哪个无聊人发来的恐怖的图片。

我看到白色的一片,在白色的正中是一个月牙。谁这么有心拍了天上的月亮还用彩信发给我呢。但我连谢谢都没说一声就把手机盖合上了。猫回来了,“喵喵喵”围着我转,显然,玩了一天,它饿坏了,巴望着我给它东西吃。我在茶几下的袋子里抓了一把猫粮放进它的碗里,看着它吃得贪婪而又畅快,它粉红的舌头伸出伸进,它不但露出小小的尖利的牙齿,连粉红色的牙根都露出来了,它在笑吗?有好东西吃是应该笑的。猫——咬——阿绿手臂上月牙形的牙印。我回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彩信。天啊,那不是阿绿手臂上的印迹吗,还有阿绿白晰皮肤的一小片。我对阿绿的皮肤是无比熟悉的,阿绿的皮肤白里透红,可能由于光线的缘故,彩信里照片的底色变成了白色,有白色作底,月牙形的粉红就分外醒目。我按发彩信来的那个号码回拨,却听到电话里的小姐告诉你:“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真是活见鬼了,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发过短信,怎么到这会子就变成空号了?我开始推理:阿绿和发短信那个人在一起?那个人知道我是阿绿的关系?他知道我的号码?曾有一秒钟的时间,我想到过要向警察求助,但凭着月牙形的齿印,再凭我有限的交往范围,我想,我自己能把阿绿找到。

接下来是星期六,我有两天时间可以用来全力以赴地寻找阿绿。

每一个我想到的人我都会去向他们询问,直到找到阿绿为止。但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阿赛,我想到了他,虽然我没有找到他这么做的理由。但有些事不需要理由,或者有我不知道的理由,总之,阿赛家是我寻找阿绿的第一站。

离开小区这么久,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再回去,但这次是为了阿绿。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去那里对我来说轻车熟路的,我甚至熟悉小区大门到阿赛家的每一棵草木,因为我曾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多少次,有时是我一个人,有时候我和阿赛一起,我一个人的时候走得很慢,像要踩死路上的蚂蚁似的,反倒是和阿赛一起,我们走得稍微快些,毕竟我和他还没有结婚就住在一块,怕邻居知道我们的关系后在背后指指点点。

再次回到这里我感慨万千。阿赛家门口和我离开时一样,要不要敲门我犹豫了半天。见到他我应该怎么跟他说,如果阿绿真的在他家,或者被他藏在什么地方,他会如实告诉我吗?那么我是否要制造一个谎言,说我有事来这边,顺道来看看他。这个理由太牵强,当阿赛来我现在居住的地方找我的时候,我曾经多少急于把他赶出门外。现在怎么可能去看他,或者说我的东西忘拿了。但我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忘在他家而且是非拿走不可的。正在左思右想之际,门突然打开了,吓得我身子往后缩了半步。阿赛很快看到了我。“晓岚,怎么会是你,你站在这里多久了,怎么会不敲门呢?”无奈之下我编造了谎言。“我来附近办事,顺道来看看你。”脱口而出的谎言,也不管它有多少可信度了。好在阿赛并没有追究,他把我让进了门,进门之后我就东张西望,在阿赛看来我东张西望是看看我离开之后房间的变化,而我却是想在里面搜索阿绿来到的蛛丝马迹。

我什么都没看到,房间还是老样子,甚至卷筒纸、垃圾桶摆放的位置都未曾改变过。我该怎么跟他开口说我是来寻找阿绿的,况且我和阿绿相识是在跟他分手之后?如果真要说,一两句话还真说不清楚。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房间里站了几分钟就打算离开。我转身跟阿赛告别,阿赛说话了。

“晓岚,你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俩都已经分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坐下吧,我想和你谈谈阿绿,我猜你在找她。”没想到阿绿的消息会从阿赛嘴是说出来,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吧。

听到这话我惊异得不明所以,“是啊,你怎么知道阿绿,我找了她很久了,她失踪了。”

“那你先坐下,我慢慢和你说。”

“阿绿这段时间一直和我在一起,但她怕伤你的心,她现在和要好姐妹的前男友在一块,所以就换了号码。但她又怕你担心,所以昨天她就用一个闲置不用的号码发了一个彩信给你,发完后就把那个号码注销了。彩信是她手上的一个牙印,她说是你养的猫抓的。她给你发短信的目的是,她要让你知道她还活着,所以用了一个你们俩都会意的记号——那个牙印来告诉你。”

我恨不得狠狠地打他一耳光,但我还是忍住了。“你们做得太过分了,你想想,谁会对一个活人的消失无动于衷呢。偏偏你们如此安稳,在这里过你们俩的小日子。”

我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当时我从这个家里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哭。我坐在沙发的一端,不顾及自己形象频频抹眼泪,眼泪和鼻涕是孪生姐妹,眼泪流下来的时候,鼻涕也跟着淌出来。阿赛递给我了纸巾,不然我不敢想象我当时的情状。阿赛以为我是因为前男友和自己比较看重的女朋友在一起才哭的。

他抚着我的肩膀,“对不起,这事发生得太意外。你刚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我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你住处的地址,我是打定主意要把你找回来的。去到你家门口,你的房门关着,敲门也没人应,我便坐在门口等你,回想我俩在一起的日子,我们是何等的快活,是何等的恩爱,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用避孕套试探你,我那次去是想求得你的谅解的。想到伤心处,我的眼泪就流下来。阿绿也来找你,看到有人在哭,而且哭得如此伤心。她听说我是你的前男友之后,就近找了个酒吧,她想安慰安慰我。我竹筒倒豆子般把我们俩相遇相处的经过跟阿绿诉说了。在这件事上,阿绿比我了解你,她说,晓岚姐如果离开了谁是不会回头的。是的,我只是抱了一点点希望,你能回头的希望,如今阿绿的几句话就把希望的火苗浇灭了。有个人听我诉说我的确是舒坦了不少。我也觉得抱歉,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仅仅是因为认识你,就用了十足了耐性,静静地听我说了近两小时,当然心里更多的还有感激。一激动,就要了酒,阿绿的性格你应该比我了解,她的脾气性格比较像男孩子,说喝酒也不管自己酒量怎样,就放开喝起来。我当时是酒入愁肠,当然越喝越想喝,就停不下来了,一直到酒店打烊。阿绿比我稍微清醒一点,我喝醉后,回想我对你做过的不被原谅的事情,我就坐在马路边大哭起来。阿绿问我住在哪里,我说完就不醒人事了。阿绿送我回的家。我整个人全靠阿绿支撑该是多少沉重。阿绿连拉带拽,硬是把我搬回了家。我倒在沙发上,阿绿想离开时,我死死的拉着她不让她离开。两个酒醉的人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没脸再叙述了,总之请你原谅。上次我来找你就是想去跟你说说这件事情的,阿绿不让我来,我觉得我该来跟你说清楚,因为毕竟是我亏欠你。阿绿说等过一段时间,等你对我的感觉完全消失之后再跟你提及此事。她说,虽然我们俩相好是在你们分手之后,无论怎么我也是你的前男友。话虽如此,从阿绿的话语间我知道,陪伴你的除了猫就只有阿绿了,阿绿如果不去跟你说话,我大体可以想见你的日子是什么样子,你完全会把自己与外面完全隔绝开来。所以那次我去你的住处找你阿绿并不知道,可没想到你不容我解释就把我赶了出来。晓岚,我真的对不起你。”

“你们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与你分手后,你想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阿绿也没有必要玩失踪,让我胡思乱想了这么久。”

“话虽如此,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阿绿呢?”

“她出去超市买东西去了。”

原来阿赛的房间依然这么整洁,东西各归其位全是阿绿的功劳,开初我还以为阿赛已经改掉了邋遢坏毛病。

我得等阿绿回来,我得让阿绿知道我来找过她,我和阿赛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拿出手机随意点开视频观看,阿赛看我无意跟他多说,但自顾去里间上网了。我大约等了差不多半小时就听到开门声,我知道是阿绿回来了,我坐在沙发里没有动,我像只老虎一样守在洞口,伺机逮住从洞口路过的猎物。以什么心态面对阿绿我已经想好了。首先不会恨阿绿,但我得提醒它,她可以为了阿赛抛弃我这个朋友。

我没有笑,也没有忧伤,经过刚才的发泄和半小时的思索,我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怎么说还有一点高兴的理由,阿绿现在和阿赛在了一起,因为有前车之鉴,阿赛不会再去试探阿绿了。至少阿绿曾经带给我快乐,在和阿赛恋爱以后还来陪伴过我,也许她那时是痛苦的,自从她和阿赛在一起以后,前后不同的心境,却要用同一种心态面对我,我可以想见她的痛苦,我也理解了她为什么要玩失踪。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天才打开,阿绿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惊奇东西都掉在地上。

“晓岚姐,晓岚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我收到了一个彩信,在搜刮了所有记忆之后,我第一个想到就是我的前男友阿赛。我以为他会因为想和我继续在一起才绑架了你。”

“对不起,岚姐,你想得太复杂。我真的很抱歉,原本我想跟你说的,但我不知从何说起。”

“阿绿,是的,是我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但你们俩在一起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这件事躲着我。”

阿绿磨磨蹭蹭地在身边坐下。“阿赛呢?”

“在里面。”

“阿赛,你出来,岚姐来了,你躲着干什么,这件事迟早要面对的。”

阿赛出来了,一脸的内疚。阿绿说:“岚姐,你是想和阿赛重修旧好?”

“不是的,我真只是来找你,现在找到你就好了,我再也不用胡思乱想了。”

不需要太多的解释,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

“以后我们还能是朋友吗,这段时间我很想你,我老想去找你,可是见到你我又觉得愧疚,心里有事压着和你相处的每一分钟对我都是折磨,所以我才选择了这个不恰当的方式。总之都是错,这样反而害你为我担心。”

“如果你想来找我的,我还是欢迎的。”

这次我是真的打算离开了,从此以后也不会踏进半步。阿绿和阿赛还想挽留我多坐一会,但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们把我送到一楼,就折回去了。我走在小区的路上,像逃跑似的,在之前我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快,我不知道自己想逃离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为了寻找阿绿,早上出门时太匆忙,忘记给小猫留口粮了。因为饥饿,它一定在紧闭的门前一边团团转一边嚎叫。目前,它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依靠,我也是它的。

责任编辑⊙育邦

作者简介:

唐果,女,本名唐阳凤。20世纪70年代出生于四川,现居云南德宏。出版诗合集《我的三姐妹》(与李小洛、苏浅合著),自2003年起与晓音合编《女子诗报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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