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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波的诗(6首)

2012-04-29孙文波

诗歌月刊 2012年10期
关键词:断章画卷

孙文波

辛卯年九月断章·望远行

太远了……,国界阻挡我的眺望,

甚至阻挡我的想象。什么都只有公式化,

我看见的是自己头脑中庸俗的图画:

在微风吹拂的广场和整齐的草坪上,

他们坐着,把抗议搞成了宋明山水的图景。

我知道,你会说我太无聊。把目光

朝向更宏大的事物,关心世界的正义吧!

其实我了解,在今天,世界的正义就是国家的

邪恶,和技术的神话。同时,是我这样的人被

彻底边缘化。就像此刻,在微博上,

人们看到的是一个技术天才逝世,

一场革命的成果被统治者堂而皇之攫取,

还有盲者改写了“光明”一词的定义。

谈论它们,内心不免苦涩。我回避,

不过是为了内心平静。这辈子我都在混乱中生活,

经历太多,我累了,不想再那样。我把想一个人

当成自己生活的目的,我享受想的过程。

我说,什么是想象力,让我来告诉人们吧,

就是我看见你在通往雪山的路上,

身边是嶙峋的岩石,或者我看到丑陋的秃鹫群

在你的头上盘旋。只是现在我想到

的是另外一些事:我看到大地

在你的脚下犹如丝绸般展开,山峦就是屏风。

尽管什么都看不真切,但是我看到了你的

欢乐里有对我的遗忘。你是我的拒绝之神。

辛卯年九月断章·秋思耗

离开、放弃,成为主题。我不断迁徙,

不在一个地点长久住下,不融入任何人群,

成为其中的一员(在别人看来是背叛,

背叛就背叛吧)。我已把祖国带在自己身上。

晃动着,在夜晚的灯光下,在你不知道

的小旅馆,在电流的滋滋声里,你的幻想

正被放大成孤独的新解。一幅紊乱的画,

造成我的绝望。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抹去。

我是谁?这样的提问,是对你的否定;

就像一场地震否定一座城市。你只能这样记录:

我的身体藏着另一个人。疼痛总是到来,

从耳到鼻,幻觉支配下,让你看到的都是影子。

不要这样!我说这话时,一阵风吹得窗外

的香樟枝叶簇簇响。我感觉灵魂飞起来了,

朝着某一颗星星。我赶紧向内看,在心脏、

肝脏处寻找,想发现你带来的创伤。我

知道你先毁坏了它们,然后一步步毁坏的更多。

我想问,为什么这样?得不到回答。

在这里,得不到回答特别正常。我只好

把目光转向外面。我羡慕山和水,甚至羡慕

遥远的幻象,譬如天蝎,它的目标指向绝对。

对于它,一切只是想象。或者这样说吧,

它用归纳法把生命变成形式主义的句子。

辛卯年十月断章·归字谣

午夜,面对词语的人还没有入睡。

动词仍然在通往痛苦的路上奔跑。

名词呢?全部被禁锢在坚固的意义牢狱。

我非常想这时叫动词停下,让它们

与形容词一起去解救名词,重新给予它新定义。

就像不让汽车一词只与道路、速度联系,

而是让它也能像蝎子星在天上移动。

或者警察一词不是与刑法,户籍、监狱联系,

而是让人想到剧院唱戏,学校读书。

党、政府、军队、法院,词意统统改变,

使用它们,不再为了说明国家权力一词的意义。

当然,还有一些词汇意义被扩大的隐喻和象征,

也统统要改变,譬如云雨就是云雨,

玫瑰就是玫瑰,不要让人想到色情之事。

至于枪炮、坦克这类词,它们存在,

与花朵、草木、山川的意义不再有明确对立。

还有鸟、兽、虫、鱼,使用它们,

不过是呈现事物的本性。只是怎么才能擦抹

漫长的历史带给每个词的累累伤痕,

我还没找到最终的解决门径。陷阱、歧路,

太多了。就像面对经验一词,一不小心,

就会与失败联系在一起,谈论哲学一词,

本来是指向一种认识,最后却变成结论。

辛卯年十月断章·伤情怨

——为死于车祸的孩子而作

火焰中的死亡,道路上的死亡,

所有的死亡,都是反动的死亡。

寒风中啜泣的人,泪水的愤怒与忧伤,

你看见了吗?那些人生蓦然中断的人,

是什么牺牲品,消失于混乱。真是混乱啊!

连一棵树都不如,连一朵云都不能比喻。

留下的尽是渺小的遗憾。这是猜测。

我曾经想,他或者她,是掌上明珠,

是改变现实的希望。在一种普遍的认识中,

能够带来局部的稳定。我还另外想过,

如果一切犹如季节的变换那样自然,

他或者她,在未来的样子,是一朵花或者

一只绵羊。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

是我们与他们如今阴阳两隔,还要

目睹更多的事发生,每一件都如重锤击打心脏。

使我不能同意如下结论:是偶然

支配事件的发生。时间,向后退几分钟,

历史就会被改写。是这样吗?

你怎能要求太阳的转动在某一点停下来。

就如同你,不知道那只鸟何处飞起来,

何时停在你的面前。也不能要求

兔子改变吃草的天性,去捕捉老鼠。

并同意官样文章这样说:经验改造痛苦。

我们怎能把灵魂当作无限大的容器,

什么都能够装下?还说从大局出发,

把每个本是卒子的人,当作车、马、相来看待。

这怎么可能?在无休无止的劳作后,

得以享受巨大的宁静?面对古老神圣的自然,

说出这是高于自然的存在,使发生过的,

没有发生?使这样的语言永远不会出现:

血腥之上的繁荣昌盛是可耻的;太可耻了。

血腥之上的骄奢淫佚是可耻的;太可耻了。

血腥之上的熟视无睹是可耻的;太可耻了。

血腥之上的无所抗争是可耻的;太可耻了。

如果那样,就是“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

但我能就此责怪他们吗?无权势者,

在劳动中憧憬着晚年的幸福:步履蹒跚,

在自己的院子里,望着新建的小楼。

一生的苦难已经消失在时间深处。都是过程。

连记忆亦不再朝向它们。普遍的盲目。

正是他们,让我感到没有现在,只有未来;

那是望梅止渴,空中楼阁。活着就是卑微。

怎么能想象他们挺身说出“不自由,毋宁死”。

程序正义。这是哪儿与哪儿啊!空想和梦呓,

在这里,已经被改变成具有支撑意义

的学说,成为活的动力。使我感到

必须站在绝对一边。告诉世界,

这是存在的另一极端。是一幅悲伤的画卷。

只要我们还能说话。只要我们还会悲伤。

就会不停地在我们眼前晃动,犹如经幡。

辛卯年十月断章·乌夜啼

急骤的汽车行驶声犹如蝙蝠

带来恐怖——我要是说看见它的黑。

你是否相信?我甚至要说还看见了

它诡异的眼睛——在惊惧中

让我思绪翻卷,如寒风摇晃的窗外樟树,

变幻无数暗影——有一瞬,我觉得

一只枭出现在我的眼前。另一瞬,

我觉得灵魂就是那只枭。让我有些扛不住。

身体蓦然变软——妈的。不正常!

我咬着牙镇定下来,开始追溯

为什么会这样——结果无数旧事展开画卷。

先是一辆毁坏的红色汽车迎面而来,

再是一个女人挥舞菜刀,对我发出诅咒,

我转身逃避,却被车床飞溅的铁屑烫伤胳膊。

医院人暴满,我只能忍着疼痛等待抹药。

一下子让我感到颓字的真正内涵

——我知道,选择忘记,等于选择否定。

它告诉我这是最吊诡的人世经验

——硬吧。我只好自己嘀咕:硬着头皮,

我打开电脑写字板。我决定

写下以下的文字——急骤的汽车行驶声,

犹如蝙蝠带来恐怖——这是一幅画卷

——我在画卷中,是画卷的主题:黑。

辛卯年十月断章·胡捣练

秤命——不是帝王不是士人,

只是一个说书穷秀才——图像出现,

在拥挤的乡镇茶馆,惊堂木一拍,

且听下回分解:山阴道上,他戴枷而行,

押解人手持哨棒,只等走到隐蔽处

便下手将他送到爪哇国。多好的故事啊,

入迷者送上掌声。高喊再来一段。

明天,明天……。他呷了一口茶,

起座、拱手,心中想着家中老母和娘子,

还有七岁的儿子,四岁的女儿,

都在等他买米下锅——只是写到这里,

你看后使劲嘀咕,这是哪里与哪里?

你嘀咕有理,这是什么啊——我必须改正吗?

把叙述的方向拉回到现在——但秤命,

不过是我翻开一本地摊上淘回的八卦相书

读到的一则例子——它让我的

想像,脑袋中跑马、飞鸽、溜船、走水,

眼前晃动幻景——这样子不行吗?

难道你,非要我想象唯物,下笔就是现象

(维稳、强拆、腐败、专制、极权)。

哎、哟、喂……你非要如此,我只好写,

唯物,就唯物,现象,就现象吧——

秤命,不是帝王不是官吏,只是平民,

与故事无缘,说书的秀才还没有诞生。

辛卯年十月断章·金浮图

阴霾浓重的冬天,我又一次

谈论镜子,它映射的是你的形象。

犹如辟尘犀从水中慢慢地上升、浮现,

越过空间的阻隔,让我瞬间陷入迷乱,

仿佛进入了古老时间的另一面,

旋即消失在历史深处的某个谁也无法言说的

场景中。我找到的只是陈旧比喻中的

一个比喻:这是对现在的反叛。

我发现好多不真实的事物来到我的眼前;

禺疆、山、凤凰和麒麟,

还有绘着零乱图案的宫殿。我不知道它们的寓意。

只是觉得自己就像突然走进一幅巨大的图画,

耳边响起尖细的“你辨认吧”的声音。

我努力这样做了。我发现了什么?

它不是我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寺庙、苦行僧、游人,在群山环抱的市镇

向我展现喧闹的景象。我对这种景象

从来没有兴趣。我不信仰任何宗教。

暗示、点拨、引导,重构内心。这是它要

向我传达的隐喻?可是我心中已经有一个虚空;

九龙柱的阳台,暗绿窗帘,在雾岚笼罩的

寒气中呈现成海市蜃楼。是我永远的

镜像世界。我知道我已经一步跨进去。

在里面,我是永远反对自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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