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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传奇

2012-04-29纪舟

飞碟探索 2012年11期
关键词:威尔森萨里猿猴

纪舟

我们从哪里站起来?

人类学家曾经被智人的诸多特性迷惑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些特性包括手工技巧以及道德判断的能力等。但是,近年来人类学最显著的改变之一,便是认识到除去上述那些特性外,我们人类和非洲无尾猿的关系其实非常亲近。这一充满智慧的重大观念革新,究竟是怎么来的?

在这里,我将要讨论达尔文对人类始祖特征的看法曾如何影响人类学家超过1世纪之久,以及直到晚近才有某些研究发现了人类和非洲无尾猿的密切演化关联,并促使我们接受另一个有关人类在自然界地位的观点。

达尔文的远见

1859年,达尔文在《物种起源》这本著作内小心翼翼地避免推演有关人类演化的问题。在后来的版本里,他还加了一行极为谨慎的字句:

“关于人类以及人类史的起源,终将真相大白。”在接下来的另一本书《人类传衍》中,他阐释了上面那行短句。虽然达尔文所讨论的话题在当时仍然非常敏感,但他依旧很成功地替人类学理论竖立了两大支柱。第一根支柱是有关人类源起的地点(起初很少人相信他,但这一点他没弄错),第二根支柱则与人类演化的模式或形式有关。直到最近,达尔文对人类演化模式的看法仍主宰着人类学界,不过。这个观点最后被证明是错误的!

达尔文曾说过,人类的摇篮是非洲。他所持的理由很简单:在世界上所有的大面积区域中,现存的哺乳动物总是与同个地区演化出来的动物关系最密切。也就是说,既然与大猩猩及黑猩猩关系密切的无尾猿(现已灭绝)从前很可能住在非洲,而黑猩猩、大猩猩又是现今与人类关系最近的盟友,那么非洲大陆比任何地方都更可能是我们老祖宗的居住地。

我们必须牢记一点:当达尔文写下这些话的时候,远古人类的化石全都尚未出土,因此他的结论完全建筑在理论上。在达尔文时代,唯一广为人知的人类化石仅有自欧洲出土的尼安德特人,而他们在整个人类生涯中所代表的其实是非常晚近的时期。

人类学家非常憎恶达尔文的这个说法,因为热带非洲一直被烙上殖民地的耻辱,他们认为这块黑暗大陆并不适合作为“高贵生物”智人的发源地。当20世纪初人类化石陆续自欧洲、亚洲出土时,“人类起源于非洲”的想法就更被大家瞧不起了,这样的态度一直占了几十年的优势。1931年,当我父亲告诉他在剑桥大学的指导老师打算前往东非去寻找人类的发源地时,马上受到极大的压力,指导老师要他把注意力改为集中在亚洲。父亲的信念部分来自达尔文的论调,另一部分无疑是来自“他从小生长于肯尼亚”的事实。他不理会剑桥学者的劝告,断断续续设法证明东非是人类早期演化史上的关键区域。当时人类学家情绪化地坚决“反非洲”,今天在我们看来似乎很奇怪,他们就那样拱手将非洲大陆大把的人类早期化石,让给20世纪下半叶的我们去挖掘。这个事件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提醒我们:科学家被感性支配的机会,并不少于理性。

粉饰祖先的剧本

达尔文在《人类传衍》中所下的第二个主要结论是,人类诸多的重要特点,例如双足行走、拥有技术以及脑容量变大等,都是环环相扣演化而成的。他写道:

“如果说把双手、双臂腾出来靠两腿坚定站立,对人类比较有利的话,那么,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人类的老祖宗,不让他们愈站愈直以便得到更多好处。只要人类的双手、双臂仍旧得用来支撑身体,或是依旧特别适合用来爬树,它们就几乎不可能展现制造武器、准确投掷石块或长矛的完美能力。”

在这儿,达尔文认为,我们之所以会演化出这种不寻常的运动方式,与制造石头武器直接相关。他更进一步将这些演化上的改变与人类犬齿的起源联系在一起:和猿类利刃般的犬齿相比,人类犬齿通常小得多。“人类早期的祖先可能也生有大犬齿,”他在《人类传衍》一书中写道:“但是当他们渐渐习惯使用石块、棍棒或其他武器来抵抗敌人或对手后,使用牙齿和下颚的机会便愈来愈少了。在这种情况下,颚骨和牙齿的体积自然就愈变愈小。”

达尔文指出,像这样懂得运用武器的双足步行动物会发展出更紧密的社会关系,而这种关系需要更高的智慧。然后,当我们的祖先变得更聪明时,在工艺和社会方面的智慧也将更高,这样反复循环的结果是,智慧的需求愈来愈高。因此,所有的特征皆如此这般,环环相扣。这套“连锁演化说”称得上是一本非常清楚明白的人类起源剧本,而且也成为人类学的发展中心。

根据这套剧本,人类远祖不只是双脚并用的猿猴,他们已具有某些被我们称许的智人特质。这个美化的人类远祖形象如此有力,而且听起来也蛮像一回事的,因此,人类学家便围绕着它编出许多颇具说服力的假说,这种状况一直延续了好久。但是,这套剧本实在太不科学了:如果人类与猿猴的差异演化既古老又突兀,那么,必然有一大段距离绵亘在人类与自然界其他生物之间。但是,对于那些坚信“智人是一种本质独特的生物”的人,上述观点则颇令人欣慰。

科学大师也迷信

在达尔文时代,这样的信念在科学家社群中十分平常,即使到了20世纪也一样。举例来说,19世纪的英国博物学家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1823—1913)——他曾经独立发展出与达尔文学说相仿的天择理论——就大力阻止人们将天择理论套用在我们最赞许的人性项目上。他认为,人类实在太聪敏、太精巧及太有智慧了,不可能是天择的产物。他解释道,原始的采食猎者不具有任何生物需求去发展上述特性,因此人类也不可能由天择压力而兴起。他认为,必定是某种超自然力的介入,才使人类变得如此特别。华莱士对天择的力量如此缺乏信念,令达尔文很烦恼。

苏格兰古生物学家罗伯特·布伦(1866--1951)也发表过有关“人类与众不同”的强烈观点。他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率先在南非进行的研究,有助于巩固“非洲是人类摇篮”的说法。布伦相信,智人是演化的最终产物,而自然界其余众生皆是备用于人类的。就像华莱士一样,布伦转而认为自然力是人类的起源。

像华莱士和布伦这类科学家,一直在两股矛盾的力量中挣扎,一边是理性,一边则是感性。他们接受“智人经由演化过程,源于自然界”的事实,但同时又因为相信“人性具有基。本性灵以及卓越本质”,而建构出一套让人类保有独特性的演化理论。达尔文于1871年形容人类起源时所提出的整套演化理论,恰好提供给他们理想的说辞。虽然达尔文并未扯上超自然力,但是在他的演化剧本中,却把人类描述为打从一开始就和猿猴大不相同的动物。

直到20世纪80年代,达尔文的说法仍十分具有影响力,而且,它也必须为一个有关“人类最初于何时出现”的主要争论负责。接下来,我将简短描述这个事件的始末,因为它能充分说明达尔文“连锁演化说”的魅力有多大,同时,它也是该假说统治人类学思想的终点。

让老祖宗早点出生吧

1961年,耶鲁大学的埃尔温·西蒙斯发表了一篇划时代的科学论文。宣称一种名叫拉玛猿的娇小猿类是已知最早的原始人。而当时已出土的拉玛猿化石仅有部分上颌骨,那是耶鲁大学研究员G.E.路易斯于1932年在印度找到的。西蒙斯发现该化石的颊齿(前臼齿以及臼齿)与人类的有点相像,因为它们比较平,不似猿类般尖利,而且,他观察到那个化石的犬齿短且钝。此外,西蒙斯还断言,如果把这块残破不全的上颌骨重组起来,它将显示出人类上颌骨般的形状(也就是所谓的弧形,轻微向后方延展)。而非猿猴类的U字形。

这时,来自英国剑桥大学的人类学家大卫·皮尔宾,前往耶鲁大学加入西蒙斯的阵营,两人有志一同,说这块拉玛猿颌骨上拥有多少多少与人类相似的解剖特征。然而,他们逾越了解剖学的范围,仅根据颌骨碎片的强度,便推测拉玛猿是以两脚直立行走、狩猎为生,并且居住在相当复杂的社会环境中。他们所持的理由和达尔文一样:只要出现一项传说中的“人类特质”(例如牙齿形状),那么就代表其他几项特质也同时存在。于是,这种被认为最早的人类竟然成为一种富有文化的动物,换句话说,现代人的原始版本比起缺乏文化的猿猴要高明多了。

那块拉玛猿化石所来自的沉积层非常古老,就如同日后陆续被挖出同属物种的亚洲、非洲地层一般。因此,西蒙斯和皮尔宾下了个结论:最早的人类起码始于1500万年前,搞不好也可能是3000万年前,而大部分人类学家都接受了这个观点。此外,

“人类起源非常早”的信念还能拉大人类与其他动物的距离,而这点又是许多人所乐见的。

你们说人和猿猴是近亲?

20世纪60年代晚期,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两位生化学家艾伦·威尔森及文森特·萨里奇,对于人类何时起源这个问题下了不同的结论。不像其他学者从研究化石着手,他们比对活人和非洲猿猴的血蛋白结构,目的在于找出人类和猿猴蛋白质结构的差异程度(这项差异会与时俱增,可视为突变的结果)。人类与猿猴演化分离的时间愈久,累积的突变总数便愈大。于是,借由计算突变率,威尔森和萨里奇便能把它们的血蛋白数据当做分子时钟来使用。

根据这座“时钟”,最早的人类只不过起源于500万年前,这项发现和长久盛行的人类学理论的数据,差距实在够离谱。威尔森和萨里奇的数据还指出,人类、黑猩猩及大猩猩两两之间的血蛋白差异全都一样大。换句话说,距今约500万年前,某类演化事件促使共同祖先同时奔往三个不同的演化方向。如此一分,不仅演化出现代人类,同时还演化出现代黑猩猩以及现代大猩猩。而这一点,也和当时大部分人类学家的信念相反。依照一般常识,黑猩猩和大猩猩彼此确为血缘最近的亲戚,但是它们和人类的距离可远得很。如果这项分子数据的解释正确无误,那么人类学家势必就得接受“人类和猿猴间的生物血缘关系,远较大部分人所想的近得多”的观点。

一场激辩于焉展开,人类学家和生物学家互相以最强烈的字眼批评对方的专业技术。威尔森和萨里奇的说法被批评得体无完肤,对许多人而言,他俩所提出的分子时钟太不可思议了,因此,实在不足以作为判断古代演化时间的正确依据。反观威尔森和萨里奇,他们则抱怨“人类学家根据那丁点残破的解剖特征做出了太多太重的推论,因此才会导致不实的结论”。

当时,我也站在人类学家这一边,相信威尔森和萨里奇弄错了。这场激辩延续了10余年,但在这段期间,愈来愈多的分子证据陆续出现——由威尔森、萨里奇或其他不相干的研究员提出。大量涌现的新数据都支持威尔森和萨里奇原先的论点。这些分量可观的证据开始动摇人类学家的主张,只不过速度非常缓慢。最后,到了20世纪80年代早期,类似拉玛猿但更完整的化石再度出土,部分是皮尔宾小组在巴基斯坦找到的,另外,伦敦自然史博物馆的皮特·安德鲁斯也率队于土耳其找到类似的化石。这些新出土的化石终于把整个事件给解决了。

不能迷信达尔文

最早的拉玛猿化石确实在某些方面颇像人类,但是仍不能算是人类。事实上,根据片片段段的证据来推测演化关联是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其困难程度远超一般人所能想象,而且到处都是陷阱,只要一个不留神,你就会栽进去。

西蒙斯和皮尔宾就曾落入其中一个陷阱:解剖上相似并不必然代表演化相关。来自巴基斯坦和土耳其的更完整的化石标本显示,想象中的人类特征只是表象。拉玛猿的颌骨为V字形,并非弧形,而且种种特征显示,它其实只是一种原始猿猴(现代猿猴的颌骨为U字形)。此外,拉玛猿和它后来的亲戚红毛猩猩一样,都是生活在树上的,并非两足猿类,更不可能过着原始的采食狩猎生活。坚持“拉玛猿与人类相似”的人类学家虽然顽抗到底,终究还是被新证据说服,承认他们错了,威尔森和萨里奇才是正确的:最早的两足步行猿类,即人科动物的奠基者,其实很晚才演化出来,绝不是源自古早以前。

虽然威尔森和萨里奇在那篇最早的论文中曾提出人类演化始于500万年前这个数据,但是近期的分子证据则颇为一致地将日期又往前推了些,很接近700万年前。至于那篇论文所提及的人类与非洲猿猴的亲密生物关系,则完全没有站不住脚的迹象。若说有何变动,那也只可能是这重关系比他们原先猜想的更为亲密。虽然部分遗传学家相信,分子数据仍然暗示人类、大猩猩与黑猩猩之间是三向均等的演化,但其他人却持有不同看法。持不同看法的人认为,人类和黑猩猩可列为最近的亲戚,但和大猩猩的演化距离则较远。

可以说拉玛猿事件从两方面改变了人类学家。首先,它证明“仅根据解剖上的共同特征,便推论必然具有演化上的关联,是非常危险的假设”:第二,不该盲目抱守达尔文“套装理论”

(如果出现一项人类特征,所有人类特征想必也会出现)。西蒙斯和皮尔宾之所以会把整套人类生活方式都归到拉玛猿的身上,主要也只是基于犬齿的形状而已。随着拉玛猿人形地位逐渐崩毁,产生了一个结果:人类学家对于达尔文的整套演化理论,开始愈来愈不确定了。

(张小宁 插图)

言论

《物种起源》全称《论借助自然选择(即在生存斗争中保存优良族)的方法的物种起源》,是达尔文论述生物演化的重要著作,出版于1859年。该书是19世纪最具争议的著作之一,其中的观点大多数为当今的科学界普遍接受。在该书中,达尔文首次提出了演化论的观点。他使用自己在19世纪30年代环球科学考察中积累的资料,试图证明物种的演化是通过自然选择(天择)和人择的方式实现的。

达尔文的演化论在当时引起了广泛争议,被基督教会视为异端邪说。西方社会也对达尔文冷嘲热讽。在当时,人们普遍接受创造论,相信上帝创造世界,并一次就创造出所有的生物,同时上帝也赋予每种生物各自的角色。根据天主教当时的教义,人类是上帝依据自己形象创造的最独特、最完美的杰作。达尔文的理论不仅使得上帝创造万物的说法被推翻。人类也被形容为千百年来残酷的生存竞争所形成的产物,还指出人与其他哺乳动物有着共同祖先,这根本就是亵渎上帝及基督教教义,对当时保守的社会是相当大的震撼。

而且,达尔文的理论在当时也并非完美无缺。当时尚未了解任何遗传机制,无法解释个体间的偶然差异是如何产生的。直到后来与奥地利遗传学家孟德尔的遗传定律相结合,才形成现在广为大众所接受的现代综合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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