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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我懂了你

2012-04-29隋晓方口述红树整理

新天地 2012年10期
关键词:继父音乐会哥哥

隋晓方 口述 红树 整理

1961年,我10个月时,父亲去世了。母亲爱极了父亲,父亲离世后,母亲就精神失常了。5岁时,母亲精神状态好转了,我才从幼儿园阿姨身边回到母亲身边,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母亲,她叫郑启梅。

母亲是个工作狂,那时,母亲在大连市妇联做宣传工作,没日没夜地下乡,很少管我和大我3岁的哥哥。那时,我家住在丹东街的一幢日式房子里,每到夜幕降临时,我和哥哥就会趴在窗前听脚步声,我多希望能听见妈妈的脚步声,希望妈妈能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可是,能和妈妈一起吃顿饭的日子在我的童年里真的很少很少。

1970年3月的一天,母亲回家后对我和哥哥说,她想给我们找一个父亲。

5月的一天,一辆大卡车把我们一家拉到了庄河市光明山公社胜利大队的一个小山村,因为原来在大连市城建部门工作的继父早我们一年来到这里,大卡车走了一天,天快黑了时才到,下了车我才知道,继父原来就是那个常给我们送海鲜的管叔叔,他妻子在生下第6个孩子时去世了。

和继父结婚后,母亲对继父那些孩子的偏心,曾让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我的亲妈,心里对她有了一点恨。

两个母亲所生的孩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没有矛盾是不可能的,很快我就发现,只要有了矛盾,母亲肯定会向着继父的孩子,而狠狠地批评我们,时间长了,我和哥哥就放弃了向母亲争取支援。

在乡村的那些岁月,吃饭是个大问题,我常常饿得肚子咕咕叫。有一天,我见继父家已经下地干农活的大哥早饭吃玉米面饼子,而我和哥哥只能喝点稀稀的玉米面糊糊,我央求母亲给我一点点玉米饼子吃,母亲没理我,把我推开了,那一刻,看着母亲那冷漠的脸,我心里真的凉透了。

1973年,我们全家搬回了大连,早在1971年,继父家的大姐、二姐相继回城当了工人,1973年,我们全家回城时因继父家的大哥是下乡知识青年无法和我们一起回城,这成了母亲的心病,回来后妈妈托人找各种理由,终于在1974年将继父家大哥调回了大连房产公司工作。

由于得不到母爱,又常常痛心地看到母亲把爱给了继父家的孩子,年龄很小时,我就想逃离这个家,从1977年开始,我就不断自己干零活和挖树坑,挣费用,一次又一次到北京报考艺术院校,终于在1981年5月考入中国音乐学院歌剧系。

1981年中秋节的晚上,我要离开大连去北京上学了,那天晚饭,母亲包了饺子,吃过饺子后,母亲看着屋里的挂钟说:“晓方,到点了,你走吧!”

我走出家门冷冷地说:“妈,你不要去送我了!”母亲很愕然,说:“不用我去送了?”我绝然地说:“不用了!”

那夜,火车站台上站满了送我的人,唯独没有我的母亲,当火车启动时,瞬间我在一个石柱后面看到了母亲探出来的脸,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1986年6月底,我毕业前夕,开了个人独唱音乐会。早在筹备这个独唱音乐会时,我就邀请母亲来观看我的演出,作为女儿,我学成了,毕业了,还要开个人独唱音乐会,这是我人生中多么重要的事件啊,我需要母亲来和我分享。

我在电话里求母亲来参加我的独唱音乐会,当时,母亲答应了,可是,临开音乐会的前一天,母亲却打来电话,告诉我她不能来观看我的独唱音乐会了。那时她已调到大连市计生委工作,理由是那些天她得给下属单位的计生干部们开会。

和母亲的电话结束了,深深的失望像冷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心,我拿着电话,浑身颤抖,泪水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

为了和继父及继父的那些孩子们争夺属于我的母爱,我大学毕业,到中央歌剧院演员剧团工作后,就把母亲的穿戴全包了。

母亲喜欢金银首饰,1987年,我毕业后第一次出国到日本演出,团里给了12000日元的生活费,我花5600日元给母亲买了一个18K的金戒指,这些年来,我给母亲一共买了3条项链,十多个戒指。

母亲喜欢金银首饰不断的变换花样,我曾连续10年去澳门演出,每次去,都给母亲换一款新式戒指或是新式项链回来。

我这样不停地给母亲买衣服,买吃的,买金银饰品,除了觉得母亲料理继父及继父一家的生活太辛苦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恨恨的想法,我想让母亲知道,虽然她没时间,不愿意分出心来关心她的亲女儿,但她的亲女儿却是最关心她的。

2003年夏天,78岁的母亲在家里摔倒了,从此就再也没站起来,母亲患上了多发性脑血栓。

这时的母亲非常虚弱,眼光里不再是坚定,而是无奈和游移了。她吐字不清地跟我说话时,语气不再平淡、坚决,而是有了内疚,望向我时,眼神里也有了些许忏悔。

每次和母亲眼神相对时,我都觉得母亲似乎是在用眼神无奈地对我说:方方,我老了,也许从今往后都得你来照顾我了。母亲的这种神态,让我心里非常痛,我无数次躲到母亲看不见的地方,任泪水横流。

守在母亲的病床前,看着无助的母亲,想着母亲的一生,说不出为什么,我心里没有了对母亲的怨和恨,有的只是对母亲的同情。

母亲这一生,活得太可怜了。母亲出生在大连一个资本家家庭,从小的家教让她把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做了继母后,为了名誉,她不敢对自己亲生孩子好,怕人家说她是后妈,她那么年轻时,就失去了丈夫,有了继父后,因为失去丈夫而精神失常的母亲也许是怕再失去丈夫,而对继父倍加珍惜,而又因为这珍惜而对继父的孩子们好,从而讨继父对她的好。

从生活表层上看,妈妈对我和哥哥是冷漠的,很少给我们温馨的母爱,她似乎更爱她自己,她对继父以及继父带来的孩子的关心胜过关心我们。但其实,她是怕别人说她是后妈,怕婚姻不幸福,就逆着母性一辈子,她活得很拧巴,她其实很苦。

想透了这一切,我痛彻肺腑,终于理解了母亲曾对我说过的话:“早晚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现在,母亲永远地躺在病床上了,她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在外地演出时,我每天都会打一个电话回来,让保姆将话筒贴在母亲耳边让她听,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对母亲说:“郑启梅,你一定要活着,要活到九十九,不然对不起我。”

当我回到家,脸贴着脸对母亲说这话时,我能感受到母亲的欣慰和激动,因为每次说这话时,已经87岁、差不多成了植物人的母亲脸上的神情就会变得十分温和与慈祥。

(责编:辛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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