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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不仅让学生的眼睛明亮

2012-04-29吴菊萍

江苏教育研究 2012年12期
关键词:南大小西苏州大学

我记得,当我还像我的学生一样年纪的时候,我曾踌躇满志地告诉别人: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追上大海那边的弧线!在很多人善意的笑声中,我渐渐长大了。后来,我上了大学;后来,我工作了,走上了三尺讲台……

我是一名怀揣梦想行走在教育道路上的年轻教师,教案、考试、公开课等常常令我焦头烂额,沿途的风景再美往往也无法进入我的眼帘。于是,在走上从教之路的伊始我仿佛成了一名踽踽独行的“教书匠”。后来,这一切的改变源于我的一个学生,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吴老师。”

“你好!”我正拎着书匆匆走向高二年级所在的三楼,只是用惯有的跟学生打招呼的方式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抬,就继续往楼上走。

“吴老师。”同样的声音,我又听到了一遍。回过头,隔着两三个台阶,我看到了这位同学,他当时倚在楼梯的墙上。

“杨松。”他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上课了,我本想说:“你回来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对他笑笑,“快上课了,回教室啊。”

分班前,杨松是我的学生,高一时我教他语文。苏教版必修一的第三专题有个作文练习是结合自己的姓名进行点评。“我本来叫杨宋,分别取我爸妈的姓,后来中考报名时,我自己改成了杨松,松树高且直,我喜欢。”新生进入高一一个多月了,我才真正注意到这个学生:黑黝黝的皮肤,一双眼睛较大较亮。

因为我不是班主任,平时跟学生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少,对他的了解也只有在语文课堂上获得。时间又过了两三个月,12月份的时候,我开设了一堂市级公开课《金岳霖先生》,在问及汪曾祺为什么会从金先生众多“有趣”的事情中选取“林国达死了”这样“无趣”的事时,全班学生都陷入思维的瓶颈,这时他的回答博得了满场听课老师的认可。“因为林国达和金先生一样,都是热爱哲学的人,如果林国达没有淹死,他日后很有可能成为继承金先生学问的人,我认为这是金先生对自己学科的重视,对人才的重视,对生命的重视,其实也是一种‘有趣,充满了哲学式的‘趣。”当时,全班同学都由衷地为他鼓掌,而我注意到他只是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后面听得更专注了。

期末考试后,正逢2008年年初的那场大雪,很多寄宿的学生都滞留在了学校,杨松也是其中之一。那天,我正在办公室进行期末数据分析,正当我为学生语文分数的升降变化而亦喜亦怒时,他来办公室找我了。我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谁知他说就是想找我聊聊,看我在忙,就坐在旁边等我。于是,我边进行数据分析边穿插着问了问他其余科目成绩考得怎么样,他有点得意地告诉我,九门总分考了年级第7名(当时全年级共有14个班、700多名学生)。

“这么优秀啊!”我很诧异,因为平时对他的关注不太多,只知道他语文还不错,没料到各门成绩都这么好。

“吴老师,总分高,就代表全面发展了吗?”他这么一问,倒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答了,对我当年所在的学校而言,分数就是生命线,我们年轻教师也被这种模式弄得天天都绷紧了弦。

“我当时能考到这里来,心里真的挺高兴的。我想肯定会比我们乡下的初中要好得多。可是连星期六下午的自由活动课打打篮球,都不允许,球还被班主任‘大卸了八块;课间在教室看本课外书,都要被没收!”说完这,他吐了吐舌头。

我本想反驳他,可一想,他并没有说错什么,学校的风气如此,我也没有必要违心地去开导他。此时,再看看电脑上的数据分析,突然感觉有些刺眼,我把这个文档缩到了最小。

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大学时代的自己,意气风发,经常在图书馆一看书就是半天,可是才短短几年,就被学校推崇的“县中”模式折腾得毫无朝气;也同样是这几年,我竟没有完整地读过几本长篇小说,散文也明显看得少了,订阅的《南方周末》常常一个星期都翻不了几版。我到底天天在干些什么?默写、抽背、抄写教案……仿佛已成了我生活的全部,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吴老师,”杨松的喊声又把我唤回了现实,“其实,前几天学习的《林黛玉进贾府》,我有点自己的想法。曹雪芹写《红楼梦》时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他创作的贾宝玉和林黛玉也不合潮流,当时的人无法理解他们对婚恋自由的向往,但是过了几百年,我们现代人就基本能理解了。所以,我觉得作家写作,包括一个人做事,不一定要符合当时的潮流,要有历史的眼光。”我看到他说这些时两眼熠熠闪光,“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他的眼光又黯淡了下去。

我相信杨松的这番话肯定没有跟他的班主任或其他任课老师讲过,虽然我没有向他求证,但是我就这样笃信!他为什么这么信任我,跟我说心里的话?是因为我从大学毕业时间不长,跟他们没有多少代沟?还是因为我是他的语文老师,很多话题本来就属于语文的范畴?抑或是因为我们之前在每周一次的随笔本上已进行过多次的文字交流?我一时说不清楚。但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我的右手快速地摁下鼠标将那个数据分析的文档放进了“回收站”,并清空了回收站。

高一下学期要文理分班了,他找过我探讨选什么班,我说你要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5月的一天下午(我清楚地记得是星期二),我从学校外面回来,在大门口遇到了他,他跟着一个成年人正走向校外。看相貌神情那人应是他的父亲,他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应该不认识我,当时学校里就是这样,家长和任课老师的接触、交流非常少)。杨松看着我,嘴唇嚅动了一下,从他的口形我看出他在喊“吴老师”,或许怕我问他什么,杨松的头一下子又转向了旁边,然后快速地走出了校门。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父母和叔叔婶婶吵架,叔叔婶婶说他“欺负”了8岁的堂妹,我遇到他时,他应该是被带回家候审。这怎么可能?一个爱思考、爱运动、举止得体、尊敬师长、品行端正的好学生,万不会做这样的事,怎么能因兄弟间的不睦而无端地冤枉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更让我气愤的是,我们有一位老教师竟然毫无调查即感叹说:“现在的学生啊……”虽然这位老教师并没有说“现在的学生真坏”,也没有说“杨松是个坏学生”,但我无法忍受他的这种自以为是,出乎所有同事的意料,我对着他大喊了一声“你怎么能这样去揣想自己的学生?”(我想,这也许是我后来执意要离开那所学校的原因之一)

我不知道杨松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只是每天上语文课时看看他的座位,书包在,但是人却一直没有来。直到6月份分班,我都没有看到过他。

7月份的天气很热了,只因为高中都要到7月13日才放暑假,所以我们依然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像馒头一样蒸着,淌着永远擦不干的汗。杨松依然没有来学校,我也一直记挂着他。我怀着一丝侥幸,找到他原来的班主任(分班后他的书包被寄存在原来的班主任那里),给他写了一封信,封好,放在了他的书包里,希望有一天他回学校拿书包时,能看到。整个暑假,我读了9本长篇小说,认真地读了《战国策》,并做了厚厚的一本笔记。

再看到他时,已经是9月份了,我正匆匆地往高二年级所在的三楼走去。

“吴老师。”

“你好!”我用我惯有的和学生打招呼的方式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抬,就继续往楼上走。

“吴老师。”同样的声音,我又听到了一遍,回过头,隔着两三个台阶,我看到了他,他当时倚在楼梯的墙上。

“杨松!”

他朝我露出了久违了的得意的笑。

后来我调离了那所学校,但我一直都记得,我给他写过一封信,信的内容只有11个字:要有历史的眼光,我相信你!

经历了一些辗转,我来到了现在的工作单位,至今已有5个年头了。这期间我一直在做班主任,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性格各异的孩子,小西就是其中非常有特质的孩子之一。

高三刚开始时,我找到了小西。“小西,高三已经开始了,在这个暑假里,有没有做一些关于未来的计划呢?”

“我刚放假的时候,也产生过一丝念头,准备好好利用暑假的。后来——”她停顿了一下,“后来,我发现当我想认真做数学题吧,很多题目不会做;我想做几篇英语阅读理解吧,可是一篇中有好多单词又不认识,一点都看不下去。所以,我就对着那些题目和阅读理解发呆——”她又停顿了一下,“于是,两天之后,我就放弃了。”

“后来四十天你都没有再拿起书本?”我微笑地看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但随后,她竟然叹了口气,说,“我肯定考不上大学的,就这样了。”

“傻孩子,怎么会呢?”我拍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其实小西也想“要好”,只是,在“要好”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比如很多公式不记得,很多单词不认识),而自己又缺少克服困难的办法和决心。

几年的班主任工作做下来,我在不少学生身上发现了一些共通的现象:进入高中后的各个时期,由于家庭、性格、年龄等多种因素,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在高中学习的强大压力下往往会产生厌学情绪,而如果处理不及时、不得法,时间长了,就会导致严重的厌学情绪和各科成绩大面积的滑坡。一开始遇到这类情况我只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地开导学生,短时间内也有些效果,但时间一长他们又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问题总是周而复始地出现。我也为此大伤脑筋。

后来,我参加了北森的“生涯教育”认证培训之后,萌生了一个想法:现在的孩子之所以在遇到具体困难时会迷失方向,其根本原因还在于其缺少梦想和为梦想而一往无前的决心。我如果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尝试采用“生涯幻游”,帮他们勾勒出自己的梦想,并让他们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树立明确的目标。这样在短期目标和长期梦想的驱动下,孩子们克服困难的决心和毅力可能都会得到提升。我的这个想法在小西身上得到了成功的验证。

为此我组织了一些活动。我先是组织全班同学去参观南京大学,带着他们参观南大的图书馆、南大的教室,让他们慢慢地在南大的校园里散步,让他们坐在钟楼前的草坪上感受南大的文化气息,让他们去采访南大的学子……回来之后,每人都写了篇随笔。小西在她的随笔本上这样写道:“看到南大的校园那么美丽,南大的学生那么自信,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疼,尤其是在钟楼前看到穿着学士服拍毕业照的学生,我甚至今天还幻想了,如果我就是那其中的一位……不敢去想,大学在哪里?……”看到这段话,思量她的困惑,我反而觉得很欣慰,因为小西开始“幻想”了,这说明她对未来开始由原来的“彻底不想”到现在的“幻想与思考”,南大之行刺激了她,让她开始“心动起来”。

高三第一学期开始一个多月后,“小西,这一个月来,情况如何?自己评价自己呢?”

“我觉得我这个月的表现可以打75分,比原来至少高25分。”她有些得意。“不过,我总在想,南大我肯定是考不取的,但是我又不知道我能考哪所大学,很困惑。我也不知道自己适合学什么。”她有点沮丧地看着我。

“老师很高兴,你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老师一定会陪你一起度过往后的时间的。”

这次谈话让我更为欣喜,小西已经开始为了她的“幻想”而付诸行动了,这是一件好事,问题是,她现在还缺少明确的目标,所以有时候仍会彷徨和迷惑,这会对她的行动造成阻碍,当她的迷惑越严重,就越会失去行动的动力,最终,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我进行的第二个活动是组织全班同学一起做了一次生涯测试,让学生在兴趣、性格、能力、价值观和学科特长五个方面对自己进行测试,最后得出测试报告,通过这个报告找出自己的擅长与薄弱点。这是对生涯规划理论的核心观点的一次实践尝试,让学生全面正确地认识自己,搞清楚“我是谁?”之后,我又让学生完成随笔“跟自己的心灵对话:你最感兴趣的大学”。

小西在她的随笔中这样写道:“我很惊讶,生涯测试报告中的自己跟我原来认识的自己相似度真高,原来我也有自己擅长的方面。这个周末,我用了很多时间思考,我最想去的大学到底在那里,我终于找到了——苏州大学。但是,我能考上苏州大学吗?”

我惊喜于小西的发现。临到高中毕业,有很多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兴趣特长是什么,对“职业”这个概念的认识仅限于“将来要用以生存”的工具,还谈不上对社会中常见的职业类别的有什么认识;很多家长也不清楚孩子的兴趣和潜力所在,眼光总是盯着分数和大学,总认为孩子“考了高分,上了好大学,好工作就水到渠成”了。这就导致可能影响孩子一生命运的志愿选择,却往往在高考后短短的几天内被仓促决定。而通过生涯规划的测试,却让很多学生更好地认识了自己:我是谁?我有哪些优点和潜能?我可以往什么方面发展?诸如此类的问题,学生在做完生涯规划的测试后都可以给出明确的回答了。

现在,小西已经找到了她的兴趣和擅长点,而且也锁定了她最向往的大学——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梦想。只是,她有时还缺少些自信,接下来我要更多地帮她树立自信心。

高三第一学期快结束时,“小西,苏州大学在你心中吗?”我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一直都在的。”她非常自豪地回答我。“老师,你知道吗?我中途真的动摇过的,我看了前两年苏州大学的录取分数,觉得自己跟它的差距很大。但我也发现自己现在比原来能坐得住了,原来做一会儿作业就要起来喝水吃东西,现在我在家居然能坚持用两个小时做完一份数学试卷,所以我觉得我在进步。我把‘苏州大学四个字贴在了我床头柜上,这样,我每天都能看到它。再告诉你一件你可能不相信的事,元旦的时候,我特地坐高铁去了一趟苏州大学,当时天气虽然很冷,但一走进苏州大学美丽的校园,我真想就呆在那里不回来了。”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完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摸摸她的头,没有说一句话,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执著。

现在,小西每天都在有条不紊地复习着,她的成绩也在稳步提升、越来越好!我相信,她一定能考上苏州大学。

教育是为明天的社会培养合格的人,所以教师必须要有梦想;教育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未来的社会超越今天的文明,这就是梦想。教育职业要比其他职业有更多的憧憬,因为它的工作对象是人。教育工作者本来就应是有梦人,如果我们自己都没有梦想,我们可能也无法教出有梦想的少年和青年……

现在,当我每天走进教室,当我每天看到班上的这些孩子,当我和他们默契地做着每一件事,我欣喜地发现,原来我不只是在陪着他们成长,我也和他们一样在成长!

教育,擦亮的不仅是学生的眼睛!

注:文中学生姓名均为化名。

(吴菊萍,南京市第五中学,21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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