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2012-04-29崔延虎
崔延虎
过去20多年来,经常有人(包括政府官员和学界同行)问我一些诸如“游牧的当代价值是什么?游牧文化究竟是落后的还是有它的存在价值”之类的问题。从社会文化人类学的学术视角回答这些问题并不太难,但是如果把问题关联到“当代”和“当代的存在价值”,对它们的回答实则是需要一番思考的。
“牧区人类学”专栏本期刊载了3篇文章,对上述问题给予了一定深度的回答。读完这3篇文章后,有一个感觉,研究者文化背景的不同、在这个领域所做的田野调查的范围和时间的不同以及对于当代发展给牧区社会带来的变化认识的不同理解和把握,都有可能影响到答案的视角和内容。
阿拉坦宝力格教授一直从事牧区人类学的研究,在内蒙古、甘肃、青海等地草原做过长时间的田野调查,在重视田野调查经验的同时,近年来他一直在思考牧区人类学的研究理论和范式。本期刊载的他的论文,不应该仅仅看做是他对中国牧区、特别是内蒙古牧区人类学既往研究的一个综述,而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对当代语境中牧区人类学研究的理论思考结果。他注意到了一个发生在内蒙古以及中国其他牧区的事实,即“游牧作为传统,已经处于现代社会的边缘,”处于边缘状态不是游牧社会自己的界定,而是普遍存在的在现代化与牧区当代发展背景下的一种认识结果。由此出发,关于游牧文化是不是“先进“的争论就有了学术和实践的双重意义。从社会文化人类学的学术角度,游牧既然是人类长时期经历过的一种生产和生活状态,游牧文化是人类创造的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界定它“落后”有悖于学科对于文化的尊重的道德,但是从实践的角度,特别是从笃信人类社会经历的发展是一种线性发展的观念影响实践出发,往往以“先进”或“落后”的二元论视角,认定游牧文化较之于“农耕文化”,特别是“工业文化”是“落后”的。过去30多年来,这种界定由于国家意识形态的强化而成为了中国社会的主流认识,也引起了争论,这种争论影响了国家和地区层面上的政策,发过来也影响了游牧人群的社会文化。我们看到了这种影响是如何急剧地改变着中国牧区社会文化和草原生态环境。基于此,阿拉坦宝力格教授提出“游牧的变化或保留其实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只是文化背景的偏差导致理论观点的纠结,而对传统的延续或变化进行了强行干预”和“我们相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我们有必要寻找最接近真理的真理,而尽量减少主管意义上的文化观念对现实世界的干扰。我们相信人类学田野调查给我们带来更多检验真理的案例与答案。”的观点就显得尤为重要。
陈祥军博士的论文立论更多的基于他在新疆阿尔泰牧区所做的田野调查结果,可以看做是对阿拉坦宝力格教授提出“我们相信人类学田野调查给我们带来更多检验真理的案例与答案”观点的一个回应。许多对于游牧和游牧文化进行“当代“界定的人们,包括一些学界人士,对于草原文化的了解和认知往往基于一种被媒体和意识形态过滤过的知识。陈祥军的论文用他在阿尔泰草原长时间田野调查获得的资料,为我们描写了长期在这个地区生存的哈萨克牧民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一种系统的生态文化观念及其实践。作为适应这个地区生态环境和与草原生态环境互动、和谐生存的文化,陈文正确地指出,牧区哈萨克人的文化包含了独特的生态伦理规范价值生态保护价值,这种价值发生嬗变可以带来牧区人们生态环境行观念和行为的剧变,而最终对牧区发展带来很多复杂的影响。人们注意到,在新疆阿尔泰草原,近些年来实施了许多包括国际支援项目在内的牧区发展项目和生态环境保护项目,但是多数项目的结果却背离了设计者和实施者的初衷,于是失败者居多也就不足为怪了。这就需要我们重新审视传统的草原生态文化体系的内在逻辑及其对于“当代”发展所具有的价值,而目前的大多数发展决策忽视或漠视了这种价值,其实也是造成类似于阿尔泰草原这样的牧区社会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在可持续问题上处于困境的原因之一。陈文指出,克服目前牧区发展面临的困境,很重要的是认识和确认草原民族都其自身的文化传统、知识体系、社会结构、经济网络及一套完整的人与自然关系体系的价值和特殊作用,无论在决策上怎样加快牧区发展速度,都要意识到人-草-畜这一传统生态格局的价值,更不能忽视根植于游牧民自身的各个文化要素在其发展进程中的主导作用。
乌尼尔博士的论文则从另外一个角度描写了内蒙古草原蒙古游牧文化面临的被“边缘化”后的复杂后果。这篇论文的一个贡献是作者注意到了内蒙古牧区草原产权制度、人口政策、教育制度的改革以及由此带来的对于牧区文化的影响,这就在某种意义上拓宽了对于“游牧文化”及其变化研究的范围。产权制度的模糊不仅直接影响牧民的权益,而且会深刻影响他们的游牧文化以及他们的生态观念和行为。大规模外来人口移入草原使牧区的生计方式复杂化,一个直接后果是,它使原有的自然资源使用模式及其背后的文化规则受到冲击而发生变化,牧区教育制度追求国家层面上的“普适化”而使牧区本土知识传承受到严重的挑战,从而造成“文化震荡”,出现“文化丧失”的局面。所有这些对牧区社会、文化乃至于对发展的影响正在显露出来。这就说明,我们需要有一个牧区文化和发展之间关系的整体观。在这个整体观中,如何从本土知识体系的角度看待资源开发的产权制度、看待人口流动带来的复杂生态、文化影响、看待牧区教育制度中“去本土知识体系”产生的后果,就有了更深一步认识当代牧区发展问题的诸多视角。在乌尼尔博士的论文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和内蒙古牧区牧民处于失去文化和发展主体地位境遇中的焦虑感。这就提示我们。如何使传统的牧民文化在牧区的主体地位得到尊重,并延伸到当代牧区社会经济发展,使牧民在发展中的主体地位得到尊重和体现,是一个值得继续研究的论题。
[责任编辑:罗康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