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模式嬗变

易珏

品牌意味着资源整合能力。

在中央电视台五套的全天候广告中，有一批本土的体育品牌占据了相当长的空档时间，安踏、匹克、乔丹、361、德尔惠、贵人鸟……它们都来自东南沿海的县级市晋江。不仅如此，在这个位居福建南隅的县城里，“蜗居”劲霸、七匹狼、恒安、盼盼等多家国内知名企业，拥有44家上市公司。正是这些极富活力的民营企业为晋江带来了跨越式发展。

自上世纪90年代，晋江便与珠三角、长三角的城市一并成为东部经济改革的窗口。危难方显实力，而对于地区经济的活力也许在经历危机时更为凸显。2011年以来，东部经济所经历的国内与国际经济双重困难的形势之下，温州、东莞等地进出口贸易规模与GDP同比增速的下降，在情理之中。但晋江市2012年上半年GDP同比增长12.2%，财政总收入74.59亿元，增长16.5%，良好的经济增势倒是在诸多东部经济体中尤为眼耀。

多次受到晋江市政府邀请，主持晋江经济运行分析的厦门大学宏观经济研究中心王燕武博士向本刊记者解释，“自营出口的快速增加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晋江在积极开拓除欧美外的国外市场，特别是非洲和东南亚市场。上半年，传统发达国家市场方面，对日本的出口增长49.6%，对美国的出口增长12.7%；对欧洲的出口下降10%；新兴市场方面，对东盟、非洲、澳大利亚等新兴市场的出口，分别增长54.8%、52.3%和38.1%。”

“另外，从产业的角度看，上半年晋江的主导行业运行平稳，而且传统产业好于新兴产业。上半年，六大传统产业完成产值904.2亿元，同比增长26.2%，增幅同比回落3个百分点。其中，食品饮料业和纸制品业增速继续领跑，分别同比增长43.2%和34.4%，；建材陶瓷业和制鞋业也保持较快增长，分别同比增长29.1%和25.3%；纺织服装业、制伞业则分别同比增长20.2%和17.2%。四大新兴产业完成产值72.1亿元，同比增长23.3%，增幅同比回落32.6%。”王燕武说。

“晋江模式”的嬗变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在上世纪90年代初首次提出“晋江模式”，即以市场调节为主，以外向型经济为主，以股份合作制为主，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

厦门大学宏观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李文溥认为，费孝通的总结是当年的一个表述，考虑了当时的政治接受度。晋江的经济发展较早就是以个私、民营经济为主。

王燕武对于晋江模式内涵与外延的演变深有体会，“晋江模式整体上还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仍以外向型为主，以民营经济为主。以2012年上半年为例，晋江的商品出口总额与GDP的比值高达53.4%，远高于福建省34.5%的水平。”

表面看来，与其他发展外向型经济的城市几无差异。但与过去不同的是，“晋江出口的方式由加工贸易向自主出口转变。尽管贴牌加工依然是晋江部分企业，尤其是鞋类企业的重要业务模式，但近几年来随着劳动力成本的上升，贴牌加工的利润空间进一步被挤压，单纯做贴牌加工的企业数逐渐下降，而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由纯贴牌加工转向自主品牌与贴牌的结合。仍以上半年为例，晋江自营出口的总额约为17.14亿美元，占到全部出口总额的41.4%。而2008年同期该数值仅为27.4%。其次，尽管外向型的特征依旧明显，但国内市场的重要性在与日俱增。晋江的一些知名品牌企业，如安踏、劲霸、九牧王等大多是以国内市场为主，销往国外的比例很低。支撑晋江产业发展、经济增长的关键正在由国外市场转向国内市场。”

逼出来的品牌意识

同样起步于上世纪80年代的外向型“三来一补”加工企业，晋江与东莞的差异日渐明显。王燕武认为造成晋江与东莞品牌意识差异的原因则在于，两地不同的贴牌加工产品及其背后的利润差异。“由于地缘、劳动力禀赋的差异，过去能够在晋江扎根存活下来的产业，多为易于模仿、利润微薄的纺织服装、制鞋产品。而东莞承接的是附加利润相对较高的电子产品、玩具、高端制鞋等（比如，很长一段时间内，耐克的鞋都只在广东下订单）。这种加工利润的差异，在劳动力成本上升的背景下，利润更低的晋江企业的转型压力更大，更会选择去发展具有更高利润的自有品牌。”

生于忧患，这样的先天环境的劣势反而倒逼晋江的企业自谋生路，因为也开辟出了自有品牌之路。而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收入的提高，人们对吃穿住行的要求上升，为晋江开创自有品牌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市场环境，一个极大的发展机遇。

与引进台港澳、外资企业有所不同，李文溥认为晋江的精髓在于草根经济。“曾是晋江一部分的石狮从70年代中期起海上小额走私泛滥，电子表、收录机、牛仔裤是三大走私对象。由走私到仿制（所谓假冒伪劣，假冒走私的国外产品，伪劣的走私品），由仿制到自主生产（当然其中也有加工贸易），自主生产必然导致品牌意识，要扩大市场占有率就必须创品牌。晋江的特征是越是大的企业，越将主要精力放在品牌生产，国内市场。现有的晋江品牌产品基本上只能在国内市场及东欧及不发达国家行销，这是正常的品牌形成发展的道路。”李文溥表示。

品牌意味着极强的资源整合能力。李文溥说，在有的产业内部，东莞的企业甚至在为晋江的企业打工。

产业升级路径可循

晋江的转型经验对于东部乃至中西部地区都有着极强的借鉴意义。李文溥向本刊记者表示，“有两点是值得注意的：一，劳动力价格上升未必是坏事，它促进了产业升级。正是由于做鞋子、做服装不能赚钱，所以才想转去研制生产制鞋、纺织的机械。由于当地劳动力价格上升，原有传统产业的生产基地外移，于是想为外移的生产基地提供服务，协助采购设备等等，在此基础上，晋江慢慢形成了新的产业。二，产业升级的路径是有迹可循的，是原有资源禀赋、知识的延伸利用与开发。”

这样的路径是依据当地现实情况和传统优势，择机发展。王燕武认为，发展新兴产业需要依托传统行业。晋江四大新兴产业中，相对高增长的装备制造业和高端印刷业主要是得益于下游传统行业的规模优势，如制鞋业、纺织服装业、食品饮料业、纸制品业等。传统行业完整的产业链及集群优势，不仅是晋江工业经济增长的主要支柱，同时也蕴含着可以挖掘的具有可持续性的新兴行业。

“从行业的世界空间转移来看，由于劳动力成本优势不再，纺织服装、制鞋等劳动密集型产业由中国沿海地区转移到南亚、东南亚等劳动力价格较低地区的总体趋势将不可阻挡，但正如当前欧美发达国家是我国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上游产业的集中地一样，我国也可能成为南亚、东南亚的上游产业集中地。原因是尽管我国的机械设备在技术上还不如欧美发达地区，但在产品价格上有着绝对优势，也适合南亚、东南亚地区当前的实际需要。同时，由于长期从事劳动密集型产业，我国在市场终端、客户关系以及新兴市场开拓能力方面的优势也要强于欧美。这些都为下一阶段我国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提供了方向。”

晋江政府在积极引导企业拓展市场空间，加大力度促进自营出口方面功不可没。提供企业出口咨询服务，提高出口通关效率，借助行业协会开拓新兴市场；引导企业抱团拓展市场，组织企业参加国内外知名展会。大力拓展外贸企业出口信用保险投保范围，合理规避外贸风险……这也为晋江产业转型升级提供了政策保障。

产业转型并不意味着抛弃传统行业，相反，“传统行业不过时，创新产品可翻天。”王燕武以陶瓷建材行业为例告诉本刊记者，晋江的陶板、喷墨瓷砖等新型技术取得突破，在节能减排以及降低环境成本的同时，促进了产品单价和利润空间的提高，延长了行业生命周期。

“居安思危，树立自主品牌意识；强调创新，加快产业结构转型。”这是中国的企业时下最需要做的事。

不过，“尽管有恒安这样牢牢占据行业垄断优势的企业，但晋江的第一、第二大产业，即制鞋、纺织服装业均面临产能过剩、竞争无序化、市场空间趋于饱和以及国外名牌产品同价位竞争的困境。”王燕武不得不表示担忧，“与此同时，劳动力工资的持续上升，以及工人年龄构成的变化；实体经济投资的环境在恶化，民营企业家热衷于搞资本运作。”这些也正成为晋江下一步改革发展的有待突破的潜在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