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跑

奔跑的树袋熊

姑娘小跑是我的学妹。

大二那年，我们在上海世博会志愿者的选拔初赛上相识。

我记得，主办方第一次召集入选的志愿者开会那天，

我们俩很惊喜地奔向对方拥抱在一起，因为初赛结束后，我们都以为自己会被淘汰。

小跑是个绰号，也有人叫她小跳。

世博会结束后，曾经朝夕相处的志愿者们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关系渐渐疏离。

小跑和我依然保持着紧密的联络。我俩同校不同系，她学服装设计，我学计算机。

小跑总是叫我来来姐，我们常常买半个西瓜坐在学校的湖边聊天，看太阳落下去。

走过

小跑是个聪明、做事踏实，性格温和又很能吃苦的女生。她很漂亮，浓眉长睫，偶尔发呆跑神儿淡淡蹙眉。小跑的人缘非常好，因着她的缘故，当志愿者时，我们组的姑娘喝了不少男生们送来的免费饮料。女生们也喜欢小跑的落落大方。

一同当志愿者的男生，有不少都喜欢小跑，明里暗里送饮料、发短信，小跑对男生们都热情友好，显然对谁也没动心。女生们聚成一堆和男生们有说有笑时，小跑也和大家疯成一团，只是始终保持距离。男生们说：小跑心，海底针。

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叫小文。小文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他第一次给小跑送水。

一次，吃完午饭，我和小跑像往常一样绕着食堂后面的小湖溜圈儿。小道两旁繁茂的法国梧桐遮住了烈日，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漏下一点点碎碎的光屑。我和小跑一边走一边聊天，一抬头我看到一个男生站在不远一棵树下，傻傻的。他两手各拿了一瓶酸奶，右手臂弯里还夹着一瓶矿泉水。

我瞄了一眼小跑，她正抬头看叶间的碎光。“3，2，1……”我在心底倒数着那个男生走上来跟我们搭话的时间。他却没有动，傻傻的，眼睁睁看着我们走过。

绕了一圈回来，我下意识地往刚才那个男生站的位置看了一眼。他还在那儿，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我很快挪开目光，继续和小跑走着。

走到第三圈，我还是看到那个男生，老样子站在那里。我看看身边的小跑，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决定继续观察。

第四圈走回来，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停下来，捅捅身边的小跑，示意她看看那个男孩。小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迷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什么情况。于是，小跑拉着我要离开。这时，男生走了过来。看得出来，他挺紧张的，我正要露出一个志愿者的标准微笑打招呼，他却把手上的酸奶递给我们，转身就走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右手递酸奶给我时，还保持着夹矿泉水瓶的姿势。

我和小跑都傻了。后来，我告诉小跑，一开始就看到他站在那里了。听了我的描述，小跑笑得不行。我则一直纠结，怎么有这么腼腆的男生？我怀疑他是装的，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是自然成型的天然呆。那个男生就是小文。

在线

此后，每天中午，小文都会给我和小跑送酸奶，固定的位置、时间，甚至每次的动作都一样。第四天，小跑不肯接酸奶，她说：“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不要你的酸奶。”他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自己的名字，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好，我……我叫小文。”这句话又让我们笑了一个下午。

志愿者服务进入倒计时，小文终于开始每天和我们一道遛圈儿。最后一次遛圈儿时我们互留了电话号码；倒数第三次遛圈儿时他说和我们同校，他学工业设计，和小跑同级；倒数第六次遛圈儿时我们知道了他是大连人，在海边长大；正数第六次遛圈儿时他告诉我们他最喜欢的作家是余华。

我会如此清晰地记得这些，是因为它们都被一字一句地写在了小跑的日记里。

我和小跑的见面几乎都遵循着夏天西瓜冬天奶茶的规律，我们的话题从美剧到最新一季的时装，从某个极品老师到最近的一次独自旅行，叽叽喳喳从不冷场。但是，小文没再和我们一起边走边聊了。偶尔我会在食堂、图书馆、商业街或者教学楼碰见小文，他总是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其实小文只是稍微腼腆一点，只是每次在小跑面前都像脑子掉线了一样，二得绘声绘色。

有那么一两次小跑会跟我提到小文。学设计的人总是熬夜赶作业，每次只要小跑挂着Q赶作业，小文总会在线，只是他从来不主动找她聊天。小跑就说了这些，我也没有多问。我和小跑还是常常一起吃西瓜或者喝奶茶，很快，我就开始实习了。

江南的天黑得早，我每天下班回到学校看到的都是夜色朦胧。小跑的大三变成了“比赛年”，隔三岔五就出去比赛，上海、北京、成都、大连……我们偶尔在QQ上留言、在人人上看看对方最近的动态，已经很少再碰面了。

小跑的状态和照片依然有很多人留言，从学长到学弟。偶尔她的照片里也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搂着她肩膀笑得阳光灿烂的男生，但他们却都和她没有了下文。我和小跑聊很多话题，也会争论政治和历史上的事情，却从不讨论感情。我看着她的状态下各种各样的留言，觉得我懂这个女孩子，却又怀疑我一点也不懂她。

我毕业了，离开了这个我挥霍了四年青春的江南小城。我走时毅然决然，离开后才明白自己有多么不舍，坐着公车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总会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和小跑趴在曲水桥的栏杆上吃着西瓜吹着风，看湖边波光粼粼。

天边

小跑大四了，她决定去法国留学，当她透过话筒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趴在窗户上看着楼下的街道灯火辉煌，我不由得想象她穿着长风衣、抱着法棍，走在香榭里大街上的模样。她说：“来来姐，我和小文在一起了。”我的脑子还停留在阳光巴黎香榭里大街的桥段上，刚回过神来，小跑又说：“来来姐，我们下周到C城来看你。”

小跑给我留下一堆疑问，我带着N多问号到机场接他们。小跑又瘦了，背着双肩包，小文黑了不少，拖着箱子。这样站在一起的他们很好看。

晚上，我和小跑敷着面膜，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她突然跳下床，从双肩包里拿出牛皮纸壳封面的手工相册和笔记本。小跑交到我手上，她说：“姐，我给你看个东西。”

相册挺厚，有两百来张照片。我一张张翻过去，是我们三个曾经常去的那个小湖，湖边的柳树，湖面的波光，湖边的小路，小路旁的法国梧桐，梧桐叶间碎碎的星光一般的阳光。翻到后面，渐渐就了不同。相册的左边是小湖、柳树、梧桐、星光，都是小跑走在那条路上喜欢东张西望盯着发呆的东西；右边那面贴着的照片里都是风景，如果一个人正在看左边画面里的风景，那么右边的风景里那张照片就能拍下她。仔细琢磨下，也就是说，左边的照片是透过小跑的眼睛看到的风景，右边则是小跑停留时的风景。小跑告诉我，这是小文在知道她要出国后送的礼物。

我翻完了相册最后一张的照片，合上相册向她扬了扬，然后呢？说心里话，这真的是一件让人嫉妒的礼物。

小跑笑着把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翻开。笔记本里没有照片，每一页的内容几乎都是一样的，左边是格式整齐的文字，右边是漫画。左边的文字写着：

2011年9月2日 10：02

我到上海了，现在在上海站

到了就好，我刚到自习室

12：05

已经到比赛的这边了，好多人

你有带水进去么？不紧张吧？

14：10

比赛结束了，出去吃饭了

怎么才吃饭？小心你的胃病犯了。

这种短信内容我很熟悉，是我们的“短信跟踪”。因为常常独自旅行，为了安全着想，我们会在旅行前和一个朋友约定好，每两个小时一条短信，说明地点，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定位。

我明白了，这些是小跑每次出去比赛和小文发的短信。右边漫画画的是那个时候两个人分别在做的事情。我不知道小跑有没有忘记发短信过，也不知道小文没有在约定时间接到短信后有没有焦急地打电话询问过。只是看到两本牛皮壳本子靠在一起，相依相偎，让人觉得很温暖。

“姐，你知道么？每次我熬夜赶设计的时候他都会在线。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在陪着我，陪了我整整三年零七个月。而且，他从没有漏接过我的电话，他从来不会不回我的短信。”

“然后呢？”我依然淡定地问。

“然后？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小跑一脸的理所当然。

他们在C城待了5天，我们一起逛街，像以前一样聊天。日子仿佛又回到湖边绕圈的时候。但是分别就在前方了。

小跑已经办好去法国读书的手续，我们似乎有意无意在避免分别。有一天，我问她：“你们打算怎么办？”小跑笑了：“有什么怎么办的？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以相守相依为幸福的标准，那么在身边和在天边又有什么区别呢？

写到这儿的时候，小跑正在那个说话像唱歌一样需要胸腔发音的国度缝制一道蕾丝边，小文留在了大学所在的江南小城做他喜欢的工作，每天给他喜欢的姑娘留言写信，就像在那之前思念他做的一样。小跑说，他们很好。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细水长流的姿态，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会走多久，但是，总会长一些吧。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