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媒体语境下莎士比亚在中国的传播与阅读
2012-04-29周仁成
周仁成
【摘要】借助数字媒体的力量,外国经典作家莎士比亚从精英阶层的文化资本转变为平民大众的文化消费与娱乐对象。与此同时,数字媒体的大众化、符号化、娱乐化传播颠覆了莎士比亚在中国以往崇高的剧作家形象,而各类海量存在的数字化文字文本与视听文本也为莎士比亚作品在中国的平民大众中的接受与理解提供了更为便利的平台。
【关键词】莎士比亚数字媒体传播形象阅读
【中图分类号】G23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5853(2012)03-0095-04
“文学之死”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在一些解构主义者的意念之中,文学已经死亡,尤其是在数字媒体王国,文学好像已经掉人万劫不复的无边深渊。“在特定的电信技术王国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影响倒在其次),整个的所谓文学的时代(即使不是全部)将不复存在”。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媒介的后果”并不是文学的消亡,而只是它存在范式的变革。“新媒介改变了文学的面貌,形成了与之相应的网络文学。文学走进互联网是时代的必然选择”。因此,与其说是文学的死亡,倒不如说是原有“文学理论”的死亡。在数字媒体的大众化世界里,网络文学的创作依然火热。但是对于那些已经经典化,已经成为“过去时”的作家作品而言,他们在数字媒体时代又该如何存在?与传统媒介时代相比,它们又呈现出怎样的面貌?本文拟选择在中国已经被“经典化”的莎士比亚作品在数字媒体世界中的存在样式作为切入点,以分析那些已经被经典化的外国作家在当下中国数字媒体世界中的传播与接受,以及对他们的阅读与理解。
在传统媒介时代,莎士比亚传入中国已将近一个半世纪。国内“莎学”界对于他的研究巨细无遗,汗牛充栋。正是通过数代理论家的努力,莎士比亚在中国已经“经典化”,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外国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然而细数历史便会发现,在传统媒介时代,“经典化”的莎士比亚仅仅是精英知识阶层的“文化资本”。传统媒介的时空限制、信息不对称以及文学消费者本身的知识积累,都决定莎士比亚在传统媒介里不可能深入中国的民间百姓阶层,不可能成为平民大众的文化资本。那么,在整个文学遭遇数字媒体的冲击而走向所谓死亡的时代,莎士比亚也会面临同样的尴尬吗?据本文的研究来看,事实并非如此。正是借着数字媒体这股便利的“东风”,莎士比亚在中国的存在已经进入另一个更为大众、更为广泛、更为多样的时代,而不是像某些“莎学”学者所看到的那种“危机”。
1数字媒体世界中“边的莎士比亚”
在数字媒体出现之前,笔者将莎士比亚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总结为以下四个阶段:异国奇闻零星记载、报纸杂志传奇连载、专著翻译系统研究、戏剧改编影视引介。前三个阶段在李伟防先生的研究当中大致相当于从“传奇作家”到“精神斗士”再到“争议人物”,再到“伟大的现实主义剧作家”。当然李先生的这一结论主要基于比较文学的“影响研究”,对于莎翁形象历史转变背后的媒介变化没有给予太多关注。无论从当时媒介对于莎士比亚作品的出版编辑还是从当时国人对他的阅读接受来看,莎士比亚在当时中国的影响主要集中于精英知识分子阶层,还没有进入寻常百姓的世界。而“戏剧改编影视引介”阶段主要是在新中国建立以后至数字媒体出现之前,莎士比亚在中国传播接受的另一发展形态。这一时期,一方面国内有了基于莎翁戏剧改编的京剧,另一方面也引进国外根据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的电影,从而让莎士比亚在中国的传播从纸质印刷媒介进入影视媒介。由此莎士比亚在中国的传播范围更广泛。然而毕竟是外国影片,即使对白译制成汉语,无论是从观众的消费能力还是从知识积累而言,莎士比亚及其作品仍然只是小众精英们的文化资本。因此李伟防先生才说,莎士比亚在中国近现代时期的传播与接受可谓“一波三折”。
数字媒体时代的到来彻底颠覆了传统媒介的边界。尤其是互联网的出现,一方面让平民大众拥有廉价的信息与便宜的知识;另一方面也让世界成为地地道道的“地球村”。在数字媒体语境中,人们完全有机会有能力随时随地了解外国作家作品。利用任何信息终端,通过搜索便可发现获得关于莎士比亚的海量信息。比如在互联网上通过百度搜索就会发现关于“莎士比亚”的信息有将近100多页链接,信息量之多之大简直让人目不暇接。总体概括起来这些信息大致囊括了莎士比亚的这样几个方面:生平传记、逸闻琐事、戏剧创作、剧作改编、演出视频、名句箴言等。
正是凭借这种网络媒介的即时性、交互性以及便利性,莎士比亚及其作品在中国的传播已经遍及各个角落。只要存在信息终端,只要识文断字,甚至只要会读图看图,莎士比亚就会像任何信息一样流向每一个角落。在数字媒体世界里,莎士比亚已经不仅仅作为“文学巨匠”而存在,他更多地像比特信息一样成为任何人都可以享用、消费甚至娱乐的文化商品。然而,与其让莎士比亚像其他作家作品一样由于数字媒体而走向危机,还不如选择通过数字媒体的触角让他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当然,也要看到莎士比亚通过新媒介走向“无边的世界”之时,莎士比亚同时保持着多重身份,即人文主义戏剧家、英国的文化符号、中国的外来文化表征等。对于精英阶层而言,不仅要通过莎士比亚在数字媒体时代的存在来重新估价他的文学价值、思想价值,也要重新从数字媒体学、传播学等方面去考量他在中国传播与接受过程中所具备的文化价值、传媒价值。2数字媒体对莎士比亚形象的重新塑造
中国一百多年的传播与接受历史中,莎士比亚最终被经典化为“世界最伟大的戏剧家”“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人文主义者”等。从“时代的灵魂”(本·琼生语)、“天才的降临”(雨果语)、“神圣而崇高的莎士比亚”(别林斯基)到“人类最伟大的天才之一”(马克思),莎士比亚在中国似乎一直保持着权威的姿态,不断对文学、道德、政治实施隐蔽的权力干预。
然而当技术打破精英阶层对文化资本的垄断,如潮的信息涌向普通大众时,这种权威就不再是那样坚不可摧,取而代之的是在娱乐化与平庸化之中猛烈的反抗与抵抗。大众的反叛具体展现为通过数字媒体工具重新塑造莎士比亚形象。因此,在数字媒体世界中,莎士比亚的的传播与接受呈现“去经典化”、碎片化、娱乐化、符号化等特征。
一般而言,通过传统媒体的传播及精英阶层的塑造,莎士比亚已经被经典化为一个非常崇高的戏剧家与人文主义者。然而在数字媒体世界里,人们通过“百度词条”“搜搜百科”“维基百科”看到他传统形象的同时,也能发现很多像其他明星一样的“八卦新闻”。首先“青年导报网”报道“莎士比亚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根据报道来看,莎士比亚的形象并不像我们阅读戏剧时所感受的那样崇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苛刻吝啬的“守财奴”,一个不忠诚的浪荡公子,一个倒人胃口的同性恋者。不仅如此,据搜狐网转载的美国《史密森尼杂志》报道,莎士比亚原来
是一个“恶棍”。得出这一结论的是加拿大学者莱斯利·霍森。经过仔细研究英国档案馆故纸堆,他认为莎士比亚是一个危险的恶棍:“当年的莎翁不仅从事过违法行为,还可能卷入有组织犯罪。”娱乐化的信息一方面折射出普通大众对于莎士比亚传统崇高形象的一种反抗,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大众力图展现一个平实可信的莎士比亚形象的努力。
不仅如此,连莎士比亚的戏剧家身份也遭到怀疑。在学术界,莎士比亚名下的一些戏剧本身就长期遭到一些学者质疑。这种质疑随着数字媒体的不断传播而日益加深。2002年12月12日,《三联生活周刊》网站发布了一篇题为《谁是莎士比亚》的文章。这篇文章表明,长期以来困扰学术界莎士比亚身份问题最终可能凭借现代信息技术得以解决。文章具体引用贝内迪托、卡格里奥第和洛雷托通过Gzip软件来甄别莎翁作品字符,从而确定作品风格与作者归属的研究成果。2007年9月11日腾讯网转载了英国广播公司前一日发布的一则题为《因特网研究联盟称莎士比亚作品可能出自文盲平民之手》的消息。由287人组成的“莎士比亚剧作家身份研究联盟”宣称,没有任何记录证明莎士比亚曾因自己的作品获得报酬,尽管有关莎士比亚的文件确实存在,但都与文学作品无关。这些文件资料显示,1564年出生于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德的莎士比亚基本上是文盲;而莎士比亚的作品不可能出自出生于16世纪文盲家庭的平民之手。通过进一步调查,该联盟认为莎士比亚不过是诸多剧作家使用的一个笔名。很多作家使用“莎士比亚”作为笔名,其中包括大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洛、贵族爱德华·德·维尔和弗朗西斯·培根。
这样一来,莎士比亚在基于现代信息处理技术的数字媒体传播世界里成为零碎的信息片断,精英阶层所塑造的崇高莎士比亚形象被切割成娱乐化、字符化的八卦新闻,而其人文思想、美学价值则被降格并沦落。
3数字景观化的莎翁文本
在数字媒体世界中,传统媒介出版传播的莎士比亚作品被重新编辑。借助数字技术,出现一系列数字景观化的莎翁文本。正是通过数字媒体各种“超文本”传播,莎士比亚游走在文学性与娱乐化的边缘,呈现出后现代时期技术文化复制的景观性。总体来讲,在数字媒体世界里,莎翁戏剧呈现出这样两种形式,即数字化文字文本与超级视听文本。
数字文字文本大多是原著译著复制扫描后生成的数字文本。它们大多以TXT、DOC、CHM或PDF文档等形式存在。通过网络搜索便会发现,这类文本在数字媒体世界里大量存在,如“天涯在线书库”“百度文库”“新浪爱问知识人”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电子书下载网站等。从内容来看,莎士比亚本人的传记、37部戏剧、154首十四行诗以及两首长诗都能够找到。
这些数字化文字文本要么根据原著译著出版物直接复制,要么通过纸质文本扫描编辑而成。这类文本容量较小、信息量大、保存形式方便灵活。对于普通大众而言,只要拥有一个信息终端,如联网电脑、手机、MP4等,就可以随时随地交互主动地获取、储存或阅读。平民大众一方面可以非常便宜地享受莎士比亚戏剧的文学性、戏剧性、思想性价值;另一方面通过不断复制粘贴,使其不断进行信息增值传播。更有甚者,一些网民还在此基础上进行改编,从而进行文学创作、文学批评与鉴赏。借助网络形成的“地球村”,莎士比亚戏剧的英文原著也得以更方便地传播,为我们原汁原味地了解英国文学、英国文化提供了方便。但是必须注意的是,这类电子书大多编校粗糙,无版权无作者译者信息,接受者在选择时很容易造成误读。由此导致的著作权、版权以及知识产权等问题,是传统媒介之下的文学批评家们无法解决的。
所谓超级视听文本主要包括根据莎士比亚本人传记所改编的影视文本、根据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的广播与影视文本。这类文本因媒介本身的特征一方面打破精英阶层掌握莎士比亚文化资本的垄断地位;另一方面也显现出广播影视的娱乐化、商品化与产业化倾向。基于莎士比亚及其作品的广播影视改编在中国已经有一段历史,但其传播最终因时空限制未能在平民大众的世界中得到普及。然而数字媒体出现之后,原本囿于时空界限限制的广播影视打破了时空禁区。通过数字化技术处理之后的广播影视作品在数字媒体世界自由通行,也让平民大众对莎士比亚的接受变得多样化甚至娱乐化、消费化。
首先,根据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的各种广播影视文本让莎士比亚栖身于文学殿堂,依然保持着崇高的形象。自广播影视媒体出现之后,莎士比亚的戏剧就被大量改编。到目前为止,莎士比亚的戏剧、诗歌已经被录制成各种音频文本,绝大多数戏剧被改编成影视文本。在数字媒体出现之前,这类文本大多没有引入中国:即使被译制成汉语,也因消费水平限制而局限在很小的接受范围内。自数字媒体出现之后,莎士比亚各种作品的音频、视频作品随处可见,只要能够读图识字,便能够领略莎剧的无穷魅力。总体来讲,这类超级文本还与他的原作一样具备一定的艺术性。从某种程度上讲,它们是莎剧文字版在数字媒体世界的延伸与重生。
其次,根据莎士比亚的传记而拍摄的影视文本,使崇高的莎翁变得平实真实,也为大众理解莎翁戏剧提供了一定基础。首先是1998年由约翰·麦登执导的文艺片《莎翁情史》。该片根据莎士比亚的戏剧《罗密欧与朱利叶》改编,其中热烈地表现了莎士比亚的情爱史,与他的各种八卦新闻互为呼应。与精英阶层象牙塔式的学院研究完全不同,大众对莎士比亚的理解与评价显得随便而生动。不仅如此,2010年由罗兰·艾默里奇执导的影片《匿名者》更是将在网上盛传的莎士比亚身份问题推向高潮。影片围绕莎士比亚的身世,辅以伊利莎白时期的政治阴谋,最终以莎士比亚的背影象征性地暗示其真实身份的不确定性。在互联网上随处可下载的这部影片,不仅消解了传统媒介时代莎士比亚身份的确定性、崇高性,而且也让平民大众着实领略了视听文本带来的娱乐性。个人传记加上影视娱乐改编,通过数字媒体的大力传播,莎士比亚被降格为后现代大众娱乐的爆料。
从数字文字文本到数字视听文本的转变,使莎士比亚在中国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实现了他在中国传播与接受的第二次高潮。通过这种数字媒体的转换,以传统印刷媒介为载体的文学已经不再是精英分子垄断的文化资本。莎士比亚正是通过数字媒体的交互传播,真正实现比较文学长期以来所希冀的“世界文学”时代。中西文学交流、文化传播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才可能真正实现“和而不同”。而这正是第八届世界莎士比亚大会的主题:“世界的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