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2012-04-29唐小米
唐小米
早晨上班,要穿过小城最喧嚣的一条街道。街道紧邻长途车站,炸油条的,摊煎饼的,开出租的,在站旁兜售各种零食和打火机的,急急追赶汽车的……等等,他们拥挤在城区最北边的这个角落,散发着浓烈的汗味儿。而整座车站,也犹如一颗大汗珠儿,整日挂在小城的额头,擦也擦不掉。
其实我极其厌倦了这条街道,下水口旁永远堆放着垃圾,临街的店铺脏水随处乱泼,每年冬天,路面上都结着厚厚的冰。有一年,我衣着光鲜地在冰上摔了个仰八叉。还有一年,一个路人被突然泼出来的脏水淋了个落汤鸡,双方为此打了起来,扔起的砖头和啤酒瓶子,直接砸烂了路边民居窗户上的玻璃。很多次我发誓一定要搬家,县城里已经有了很多漂亮的小区,和大城市里的一样,每年春天,花儿开得都疯了。理想中的生活不过如此,在早春,推开窗子,能看到一树繁茂的梨花或者樱桃。
想换房的念头产生过无数次,但落到实际,总是面临诸多问题,比如:房价一年年上涨,严重超出了工资负荷;现在的住房离单位和孩子的学校都近;最重要的,车站附近菜市场和超市很多,买东西方便,不用去城中心,苦苦寻找停车位。生活!仅这一项,就足以令我哑口无言。理想远在现实之外,但现实,始终在理想之上。论重量,理想之重是称不出来的,而现实之重,是实际的砝码。
我敢断定,在这附近居住的人,绝大部分和我一样,想搬家,因为我每天都能听到他们隔墙传来的咒骂声。但他们和我一样,也还在这儿居住着,并不停地打扮着他们的家。
我想,这,就是距离。
我写诗就是因为爱上了距离。现实可尝,而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总有那么多未知在远处模糊着,美着。灵与肉,爱与恨,生与死,新与旧,动物和植物,高山和流水,梦境与现实,甚至,一个我和另一个我……我在诗歌中无限缩短和延长着万事万物的距离。我与距离较量,我服从距离的安排,这一切,都让我惊喜。我终于不用再做一个忠实的测量者,而成为了距离的制造者。
有时候我想,能不能在凌晨五点十五分或经过车站的时候,告诉那些繁杂的车辆和行人,我是个诗人,请他们停止喧闹,有秩序,不随地大小便?或者命令那个总爱在凌晨乱鸣笛的司机,安静地站在路边,等大家打开窗户的一瞬间绽放出满身花朵?他们一定啐我一脸唾沫并骂我神经病。
警察和诗人是有距离的。
你可以拥有另外一个名字,但却不能伪造另一个自己。
“就像文学不是一份报纸的全部,文学也不是一个人活着的全部。特别是写诗,它永远不应当变成一份职业。现在,这世上不能当职业的事越来越少,一定要有点保留。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刚到这世上就是来写诗的,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他要安身立命,在繁杂焦灼的安顿过程中,总有波折发生在心里,只有把它记录下来,有些人才能把心放平了,这成了我们不断写诗的根据。”我喜欢的诗人王小妮在获奖演说中的这段话。有点保留是距离,心里的波折也是距离,理想与现实的距离。
对我来说,诗与人似乎也隔着理想与现实的距离。我说我是个诗人,其实,我只是一个写诗的人。在我诗集的最后,我更愿意以人的名义尊重每首诗歌独立的生命;把它的孤独还给它;固执地痛守我们各自的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