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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新天

2012-04-29

台港文学选刊 2012年3期
关键词:中国书画安静

中国书画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学习不容易,创新更困难。

学习传统,困难的是“以前的经典”太多,光是要学会且精通一两位名家的风格,就得耗费许多时间。

与之相较起来,凭着一点点才气,大胆表现创意的前卫艺术,似乎可以更容易有成就感。

其实并不如是。

许多前卫艺术只有极其短暂的“有效期限”,艺术的真正价值,是要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例如书法,不论历史上哪位大师,他们所取得的成就都已经过数百、上千年的时间洗炼,依然震古铄今,并未被时代所淘汰,这样的经典风格,必然有值得我们深入学习的地方。惟有深入传统,才能掌握其中的经典意义。

艺术最可贵的地方,在于传承之后的创新。因而如何表现现代人的所见、所思、所想,又成为最困难的挑战。

中国书画是以人文为内涵的视觉艺术,所谓人文内涵,即是文学的、诗意的感受,故“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即为中国书画最高明的境界。

很幸运地,我的创作从现代文学出发,使我比一般的画家多了文学家特有的敏感,观察和表现的方式多了许多可能。视觉与境界互补交融,技术、形式、内容,原来是一件作品不可分割的组成。

无论书法、绘画、篆刻,内容的表达需要高明的技巧来表现,除了古人的技巧,还要有自己独特的表现方式;古人的经典风格固然要吸收,更需要找到自己的表现方式。我的书画篆刻与文学创作,都是来自生活中的真实感受,无论传统或自创的技法,都只是为了适当表达我当下的感受,所谓融古铸今,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古玉玄冰松烟墨

给我你的精血我就给你丰润的身体

我要最亲密的接触,时时刻刻

在你最温柔的地方

要慢慢抚摸轻轻地,磨

然而通透温润竟然是

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天地玄黄,赤红的岩浆自地心涌冒

我在无法诉说的热情中奋力焚烧自己

直到肉身气化,宇宙的怒雷与狂电

亦沉默无语。我在万年不化的玄冰中

参透古玉浓绿油翠的雍容

教人凝神注视便坠入前生

不可思议的梦。黑暗无边

有人在漆黑中用力捶捣

说一切爱恨终究是

颠倒梦想

我在火中烧,身受千万杵

面目因烈阳的曝晒而完全黧黑

但你给我水我就给你云烟

你给我纸我就给你文字

你给我光

我就给你从墨黑中释放的

天地间所有的色彩

雪色之歌

我们悲伤地进入彼此的身体

打开每一道房间的门

寻找爱情来过的痕迹

而房内都已收拾干净

空气里没有欢乐及哀伤

只静静地空着,仿佛

追忆远去的主人,等待

下一个任何可能的房客

我们以凭吊的姿态

抚摸彼此的身体像追悼逝者

在空空荡荡的屋里

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落

窗外的光依旧斜斜射入

如教堂里,神圣的旋律

即将开展赞颂的主题

当我们努力取悦对方

向欢愉的顶点上升

叠进的音符数度滑落,之后

又不断奋力向上升起

一首白色的、哀伤的歌

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雪意

就这样静静地

掩覆了天地

秋光奏鸣曲

隐约的寂寞如光

在深深的深海里浮动

恍惚散开又聚拢的,低沉的乐句

是大提琴的弦,无风自动

嗡——的长音低回如暮年的回忆

青春肉体的欢愉是多么具体,是

磊磊山岩堆叠着,峰谷波澜壮阔

是天翻地覆的能量

从地心喷爆

向云气弥漫的天空

长长地,风来雾去地抛出一句

一句火箭般冲射

而后轻轻,轻轻落下如红尘的

叹息。时间停止

世界忘了呼吸

我在休止符中望出去,门外

秋天早晨的阳光依然灿亮

枝叶茂密的绿树依旧风中自在地摇曳

如短暂休止之后即刻继续的

无伴奏的练习曲

金星水浪罗纹砚

油油浓浓的石色如深山夏夜

莹莹有光,仿佛是那道清澈的溪水

从历史的传说中流了过来

日夜浸润着剔透的石质

以一种冰冷的包容

如你动情的眼神迷离我曾经看过

星斗密布的,上帝华丽的梦

璀璨的星云瞬间闪烁在顾盼之间

情意初动的恍惚时刻

在灯下我安静地细细磨着

磨着我无可如何的心事

直到浓稠的墨色如银河蜿蜒流向永恒

永恒的梦中我看见你发色如风

一丝丝,像砚上的水纹仿佛仍然在动

在你如风的眼神中

睡 莲

你是一朵失眠的荷花,夜深之后

仍清醒如冰凉的露水

所有的欲望都在梦中,没人能进入

你紧紧包裹的叶瓣是尚未成形的意念

只隐约有一种惆怅的情绪,徘徊又徘徊

如窗外渐渐浓重的夜雾,不断下坠

空旷如星夜的身体啊,时间般荒冷

像风,吹过水面,涟漪荡漾

一再重复的骚动,没有人看见

你以最美的姿态努力举起自己

庞大的花蕊压弯了花茎,在风中

摇摆似闪烁的眼神

不断膨胀的蕊心闭锁着

难言的心事,那些

无法诉说的意象,也许等到清晨

阳光出现的时候

就会渐渐绽放成

一首美丽的新诗

晚 星

垂老的爱情渲染着黄昏

迷离的世界啊即将落幕

远天的星星如悄悄的叹息

在空旷的身体里

雪色粉金纸

我收藏着一种纸

华丽如雪,如你一身素白

在晚风里款款向我走来

只薄薄的一层金粉

隐约反射着瞳孔的光,如不可捉摸的心事

多次在春日迟迟地怅愁

以及秋天午后夕晖斑斓的迷惘中

我浓浓磨好珍藏多年的古墨

想要写点什么,写点什么

给不忍清晰辨别的自己

自己微伤的心情:

仿佛一场远方寂寞飘落的雪

安静下在我始终不敢着墨的

雪一般辽阔的,你的心上

安静的时光

这样的辰光如此安静

像某一个跷课的下午

在空荡的宿舍里从冗长的午觉里醒来

空气中有太多空旷的温度

以及被安静放大的情绪

像是屏息等待着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但什么也没有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气温突然降得很低,天空开始变暗

像一幅冷色的静物

青色刀叉灰色面包以及蓝色白条纹的桌布

数学般准确,各自在他们

哀伤的位置

明坑旧工芙蓉印

人说玉面如芙蓉

我的芙蓉旧印则温润如美人

月光下微微发亮的素净的脸

安静极了,只远方仿佛有声音

风在树梢,流星穿云,梦在翻身

美人在梦中对我微笑,她说——

她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如那印文的斋馆名称究竟何意

反正我知道,一刀一笔都是心情

都流利如印章的薄意荷花

花叶缠绵,紧紧缭绕着根茎

深入梦的肌理与皱褶

在泛滥的,若有若无的光里

童 梦

——写给宝宝、二宝

在你的鼾声中这个世界安静极了

像童话里的星星,都躲到云层后面

睡觉去了,你深深的梦里

或许有一道彩虹像闪闪发亮的色纸

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在梦中

粉红牙床里刚刚冒出来的牙齿

一枚初生的贝类

静静地等待

你口齿不清的舌头

不规则的浪潮,好奇地拜访

窗外的风声渐渐安静了

你鼾声的潮汐也逐渐规律起伏

晚睡的我在枕上却晕眩不已

仿佛置身大海

因为你的梦而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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