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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现代”更待“升级”

2012-04-29陆聆江

上海戏剧 2012年3期
关键词:大团圆西京老罗

陆聆江

《西京故事》最成功的地方在两处:一是内容上,不回避敏感的社会问题,二是形式上,把传统戏曲好好继承发展了一把。这两者都很难,是大多数创作者避忌的,所以也都很可贵,确是不负“中国目前最好的现代戏”之誉。

这里我想仅就内容来说一些想法。《西京故事》的主要矛盾冲突,是在中国社会中的城乡隔阂、贫富对立中造成的如同两个文明的冲突。

第一幕,从农村满怀希望来到城市的罗家,就因儿子的冲动,和房东家起了冲突,被骂为土包子、野蛮人。

第二幕,由于农村人口在城市生活条件下相对赤贫的状态,大学校园中的儿子和女儿之间就如何应对又起了冲突。

第三幕,这个冲突激化了,儿子用暴力回答了城市人——房东儿子对他们的态度。这时老罗才真正出场,他提倡用责任担当的意识,用令人辛酸的忍让行动,暂时解决了矛盾(这也是全剧一个精彩的煽情高潮,许多观众都是在这里开始由衷地发出赞叹,爆出掌声,落下眼泪的)。但是此举却不被儿子认可,儿子认为这是屈辱和阿Q精神。于是矛盾进一步发酵。

第四幕,儿子在大学里单恋了城市女生,被拒绝,还被深深伤了自尊,终于矛盾不可收拾,他用极端的方式应对——自暴自弃地出走了。老罗有所后悔,但最终还是默默坚持自己的信念。

第五、六幕,父子矛盾在大家的劝解下,和解了。儿子接受了父亲的方式。两年后一家人完成了西京梦,两个子女在城市落脚,房东一家也因两三件事对罗家以及所有大院里的民工房客改变了看法,老罗安心回乡。

我们知道,传统戏曲基本是讲求大团圆结局的。只是在这个现实题材中,设置这样的大团圆结局,我觉得还可以商榷一番。比如我就有一些纠结:老罗的儿子在被父亲找回家后,在父亲、母亲、姐姐轮番劝解,依然坚决不认同他们的忍让和梦想,甚至在家人拿出父亲弯曲脊梁的X光照片之后(这本应是个重磅炸弹,是转机所在)还是要继续出走的形势下,却在得知一个不熟的街坊“东方老人”来告诉他关于他父母三年来一共打了一百万个饼,以供养他姐弟的实情(作为家庭成员的他本来就完全知道的事实)后,他竟即刻转变了。这个“大团圆”似乎说服力不强,有些像强扭之瓜。

其实,儿子内心始终的不认同倒是更让人感觉真实。因为他所代表的城乡隔阂,以观众的普遍社会经验,本是无法仅靠剧中老罗的方式就能解决的,最多只是种愿景。若是将愿景直接变换成了事实,“大团圆”是有了,但是难免叫我看着感觉有点不踏实。我们看到了真实的矛盾,看到了尖锐的冲突,却没有看到真实的解决。

其实这样的矛盾,在当前的社会阶段,并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我们提出问题,提出愿景,并且期待未来,就是当下能做的最好的事了。于是我想,如果剧作就用一个疑问的方式结尾,会不会更有力一些呢?或者同时再把困惑和希望留给下一个老罗和他的城市邻居,会不会更真实一些呢?我们看到《西京故事》的尾声里也写到另一家“老罗”又来到西京开始寻梦,这是个绝好的尾声,意味深长,引人遐想,或许可以利用它来做另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也无损一种结果的圆满感。

再就人物塑造来阐发。这里,先套用剧作家何冀平的一句话,她的大意是说:文学作品直指社会时事,不算好,要剖析人性才是艺术。《西京故事》在这方面,也有建树。我们知道在传统戏曲中,人物基本是概念化的(这丝毫不带贬义,一门艺术自有一门艺术的规范,戏曲讲人性,本不是靠单个人物自身来完成的)。《西京故事》中的许多人物也是扁平化的概念人物,比如女儿是父亲角色的延伸和翻版,儿子基本是城乡矛盾的代言体。唯有父亲老罗一人,却是被着力塑造成性格人物的。他有自我内心矛盾,也有选择的余地,有了哈姆雷特般的内心戏,这是从传统戏曲的升级和突破,也符合现代观众和现实题材的需要。

但这突破似乎还不那么到位。我们看到,在老罗最彷徨的时候,他的一切努力和劝说都失败,已经决定放弃了:他给儿子跪下,自白说要回家卖掉大树,换了钱回来舒舒服服地融入城市生活。就在这关键时刻,他突然用这样一句唱:“恍惚问我已脊梁断裂形枯槁,抬眼望突感一家之长不可先折腰。再锈的铁锁也得往开撬,这盘棋谁都能走我这个家长不能逃。”就轻巧地扭转了心思。这不无遗憾。当我们看到前面那绝境,正热切地期待着他说出内心信念的最终理由,来调转自己的选择,劝服儿子时,却没听到什么。老罗调整了选择,这对他自己是没问题的,但是不说清为什么,怎能说服他人跟从。所以儿子最后的转变只能借助东方老人来完成了。老罗的人性剖析,似乎也就差了一口气。所以我在想,要是把老罗在得知儿子出走前的一段表明心迹的唱移到这里,会不会更好一些?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老罗这人物:他所具有的选择余地,是他家里有两棵价值30万的树可供支配。而我们知道典型的农民工,几乎是赤贫加文盲的。老罗有退路,他基本上是一个潜在的有产者,还是有一定文化的人。这样虽然能使老罗的选择更高尚,但观众会感觉老罗的故事是个特例,不代表很典型的城乡文化和经济差异产生的冲突。这样老罗何尝不能被看做是个城市贫民(如下岗工人)的选择故事呢。的确很难取舍,得失互现。

此外,西门一家代表了城里人对农村外来人口的偏见态度,也是概念化的人物。如果说西门夫妇的转变还比较顺利的话,西门的儿子——这个全剧最出彩的丑角——脱胎换骨的转变,却来自监狱里两年的受教育,未免有点简单化了。我想这也许是由于容量不及展开而割爱了吧。

同样,剧中还可以看到许多意象、旁枝的铺陈,如城市中的大古树、校园里的紫薇、老家的大紫薇树、待拆迁的城中村、护树的东方老人……似乎都是有一定潜台词的,让我想到过士行的那些戏,很期待在哪个环节能揭示出其中的联系,让我们恍然大悟,拍案叫绝。我不禁期待:如果这些都能融入情节发展中,会不会有一个更精彩的《西京故事》或它的续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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