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际货币体系面临的挑战与选择
2012-04-29邹宗森
邹宗森
与以往几次金融危机发生在外围国家不同,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在全球经济与金融中心——美国,随后迅速向外围国家传导,导致全球经济陷入衰退。金融危机发生后,人们开始认真反思导致本次危机的原因,其中,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中的矛盾交织、问题突出,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对其进行改革也是历次“G20”峰会的重要议题。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曾撰文指出,“此次金融危机的爆发并在全球范围内迅速蔓延,反映出当前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缺陷和系统性风险”。
国际货币体系面临的挑战
国际货币体系先后经历银本位、金本位、金汇兑、布雷顿森林体系和牙买加体系几种不同的制度安排。1971年,美国宣布放弃美元与黄金挂钩,结束了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开启了“牙买加体系”时代。此后,世界各国经济相互渗透,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快速发展,世界经济持续增长。然而,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也面临诸多挑战。
一是金融危机频发。布雷顿森林体系结束后至今已发生多次金融危机,20世纪70年代发生两次石油危机,80年代发生拉美债务危机和美国股市危机,90年代发生日本泡沫经济和东南亚金融危机,2008年爆发全球金融危机。时至今日,全球经济仍没有摆脱此次金融危机的阴影。
二是国际资本流动加剧,汇率短期波动剧烈,长期失调。由于允许各国自由选择汇率制度,国际货币体系呈现出浮动利率与固定利率并存的杂乱局面,不同国家(地区)汇率和利率的差异存在套汇、套利空间,致使国际资本流动加剧。目前,全球外汇交易和资本流动显然已远超出经济基本面(经济发展规模、增长趋势、国际贸易、对外投资、人口和资源等)的正常需要。
三是结构性问题突出。目前,全球超过80%的外汇交易涉及美元,美元储备占世界官方外汇储备总量超过60%。虽然近年来美元占比有下降趋势,但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美元在私人部门流通的数量至少是储备数量的六倍,且由私人部门自行支配和决策,美元的本位地位“根深蒂固”。
伴随世界多极化的发展,美国在世界GDP中所占比重已大幅下降,1970年美国GDP占世界总量的35%,2010年降为23%,根据IMF2011年9月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按照市场汇率估算,2015年美国GDP占世界总量的比重将降至20%,“金砖四国”(中国、俄罗斯、印度、巴西)所占比重将升至22%,美国的经济实力与美元本位地位已不相称。
四是国际储备规模空前扩张,国际收支失衡加剧。流动性供给的不确定、大规模的资本流动、频繁的汇率波动成为东南亚金融危机之后外汇储备迅速增加的重要动因。截至2011年第三季度,世界外汇储备为10.18万亿美元,其中,发达国家持有3.34万亿美元,发展中国家持有6.84万亿美元,与2000年末相比,全球外汇储备总量增加了4倍多。2000年末发展中国家外汇储备持有量是发达国家持有量的59%,2011年第三季度末则增加为发达国家的两倍。
全球外汇储备总量迅速增加且分布不均,反映出国际收支失衡加剧的趋势。美国经常项目持续逆差,德国、日本、石油输出国组织国家和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经常项目连年顺差;危机爆发以后,全球贸易额大幅下降,国际收支失衡状况有所缓解,但随着经济的复苏,国际贸易回暖,国际收支将重拾失衡趋势。
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缺陷
迄今为止,全球各种货币体系均存在根本性缺陷。金本位制下,受开采数量限制,黄金供给跟不上经济和贸易的需求,束缚经济发展;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美国必须通过贸易逆差向境外提供美元,而逆差会影响美元的信誉和地位,作为国际结算与储备货币,又必须保持美元的币值稳定,形成了“特里芬两难”。而牙买加体系则寄希望于“无为而治”,认为只要每个国家治理有序,国际金融体系便不会发生动荡,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牙买加体系仍存在重大缺陷。
一是缺乏全球调整机制。由于允许各国自主进行制度安排和政策选择,往往导致国家之间“各自为战”,甚至不惜“以邻为壑”。例如,危机发生时贸易保护主义抬头,贸易摩擦和纠纷升级;为了缓解流动性危机,储备货币国家实施量化宽松政策,向世界输出通胀;基于自身利益,进行货币贬值、汇率操纵、资本管制等,这些作法忽视了对全球经济和金融系统的溢出效应和负外部性。
二是缺乏有效的全球流动性供给机制。目前,全球流动性供给主要由美国联邦储备银行(FED)、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提供;区域流动性供给主要由各国中央银行、清迈多边倡议(CMIM)和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提供。然而,上述供给的规模相对于国际贸易和国际资本流动整体规模而言太小,况且各国央行所持国际储备比例远远超过其他组织或机构所持比例,当面临全球流动性危机时,各国央行是否愿意慷慨解囊向其他国家(地区)注入流动性应另当别论。因此,新兴市场国家外汇储备存量日渐增多,是现行体系缺乏有效流动性供给机制的主动防御性措施,同时也是其生动体现。
三是单一主权信用货币充当本位货币。布雷顿森林体系结束后,美元与黄金脱钩,成为事实上的本位货币,且少了货币发行的约束,但“特里芬两难”问题依然存在。同时,美国需要在其国际职能和国内目标间进行权衡,因为二者经常会产生目标冲突。
货币地位上的小国,必然会成为本位货币国家的附庸,只有保持经常项目平衡,且与大国货币汇率保持稳定,才能避免损失。因为如果小国出现经常项目逆差,则受“原罪”困扰(不能以本币在国际市场融资);如果小国出现经常项目顺差,就会不断积累外汇储备,本币被迫升值,造成外汇储备缩水。因此,小国只有保持经常项目平衡才能避免损失,本位货币国家则依靠持续的经常项目逆差才能向世界输出流动性,导致国际收支失衡不可避免,且成为常态。
未来国际货币体系的选择
一个运行良好的国际货币体系应能实现:储备货币供应有序、总量可调,储备货币币值稳定,能够为跨境交易提供稳定的计价标准和支付手段,国际收支平衡,没有某个国家或组织能够获取额外利益。基于上述标准,当前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主张大致可以分为两类——激进式和渐进式。激进式改革主张包括建立新金本位制度,建立单一国际货币体系,建立超主权货币和建立新布雷顿森林体系等;渐进式改革主张包括建立全球合作框架,构筑全球金融安全网,IMF贷款和治理结构的改革,特别提款权(SDR)角色的提升和加强国际资本流动管理和汇率协调等。激进式改革大都主张对当前国际货币体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理论上比较完美,但要实现可能需较长一段时间,且容易遭到来自政治方面的反对。与之相比,渐进式改革主张循序渐进,多以修补和调整为主,是近期内相对比较可行的选择,主要包括如下四个方面。
第一,建立全球合作机制。历次金融危机都表现出强烈的“传染”效应,在此次金融危机爆发伊始,“G20”(二十国集团)取代“G7”(七国集团),密切合作,在应对全球金融危机、重建国际金融新秩序、推动国际金融体系改革等方面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目前,“G7”作为协调全球经济事务的首要平台,6次峰会成效显著,一个成员国充分参与的全球合作机制正在建立和完善。
第二,构筑全球金融安全网。全球金融安全网是“G20”首尔峰会时,由韩国提出的倡议,即主张通过国际合作,建立起预防和应对危机的全球性金融网络,包括成员国储备积累、双边互换、区域流动性安排和以IMF为中心的多边安排。IMF正在设计全球稳定机制(GSM),旨在通过IMF的贷款工具连接双边和区域性流动安排,前瞻性地提供流动性,减少危机时期的传染效应,同时有利于缓解东南亚国家积累高额外汇储备的预防性动机,促进国际收支平衡。
第三,推进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发展。目前,在计价、结算货币的选择上仍存在使用美元的惯性,仅改变其储备货币地位,对现今的国际贸易和投资交易没有实质性影响,也无助于解决全球失衡问题。因此,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近期内是不可取代的。由此,一个次优的选择就是建立多元的国际货币体系,实现从一种主权货币向多元货币体系的平稳过渡。
1999年,欧元正式启用,揭开了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发展的序幕,目前,其已经发展成为全球第二大官方储备货币。新兴市场国家尤其是“金砖”国家拥有全球30%的领土面积和42%的人口数量,经济总量和贸易总额与日俱增,改革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呼声日渐高涨,货币国际化愿望强烈。若形成美元、欧元、日元、人民币等主权货币之间的多边制衡体系,不同货币之间相互竞争、相互制衡,则可有效控制美元的滥发行为,有利于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有助于解决全球失衡问题。
第四,拓宽SDR使用范围。由于设计体系尚不成熟,分配机制和使用范围受到限制,加上美元的地位强势,SDR从1969年创立初即一直倍受“冷落”。此次金融危机之后,伴随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呼声,SDR正日益引起重视。
周小川认为,“SDR具有超主权储备货币的特征和潜力,应当着力推动SDR的分配和使用范围”。因此,应进一步扩大SDR的份额,扩充IMF的金融资源;完善分配机制,重组货币篮子,将新兴市场国家纳入考虑范围;将SDR应用范围由政府和国际组织推广至私人部门,使其成为国际贸易和金融交易公认的支付手段。
由于存在路径依赖,近期内对现行国际货币体系进行颠覆性改革是不现实的,而正视其缺陷,修复、调整和改进其功能则是务实之举。通过国际合作,建立起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国际货币体系,符合各国利益。
(作者单位: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