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升：创业洪流浩浩荡荡

卜华

中国最近170年经历了三波工业化的浪潮，产生了三次创业浪潮，现在的创业者都属于第三次创业浪潮的继续。创业就像当年的革命洪流，有叛变的，有被抓的，有坐牢的，有被打死的，但是洪流浩浩荡荡，谁也阻挡不了。

媒体近来常以所谓“92派”采访我，究其缘由，武汉大学经济系有三位同学：中国诚信信用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毛振华是中国信用评级领域的创始人，中国国际期货公司董事长田源是中国期货行业的创始人，而我是中国嘉德的创始人。三个人开创了三个不同的领域，创立了三个行业领头企业，是以经常被提起。

“92派”又分为南派、北派。北派做专业化模式，南派以冯仑为代表走多元化的模式。这两波人的汇集，谱写了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四股浪潮：高考浪潮、留学浪潮、下海浪潮，都是伟大的进步。现在又有当公务员的浪潮。不能说不好，总之，不是进步。

为什么1992年如此重要，可以成就“92派”？中国1840年以来的170年，一直在探索现代化的道路，我认为，1992年和五四运动是最大的节点。1992年颁布的《有限公司条例》和《股份公司条例》，其意义不亚于1978年的三中全会。

因为这两个条例的颁布，从1992年开始，中国第一次真正诞生现代企业制度和现代企业家，走上了富强、现代化的道路。中国能够产生一个具有真正企业家精神的时代，可以说，我们民族今天很幸运，现在的创业者也很幸运。

170年三次创业浪潮

中国对现代化的追求，实际上从1840年即已开始，我认为，这也是中国真正觉悟、觉醒的开始。应该说，1840年是中国落后的结果，而不是落后的开始。从此中国在社会转型、思想领域有了两条主线。

社会转型体现在改革、革新、维新、革命，一直在变。变的中心主题就是从东方传统的农村文明为主、中央集权体系转型到西方传过来的科学、民主、现代社会。直到今天中国的转型还没有完成。

思想领域的碰撞，是西方的科学精神和东方儒家文明你死我活的斗争，至今也没有找到平衡。最初是“中学为主，西学为辅”。到了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彻底否定传统，到“文化大革命”实际上全盘西化。再到今天，新儒学重新兴起。

这170年中有两个最核心的历史节点。第一个节点是五四运动全盘西化，中国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胡适的资本主义道路，或者陈独秀和李大钊引进的无产阶级革命——庶民的革命。第二个节点，则要一直酝酿到1992年才有机会发生。

在向现代化转型的这170年中，中国经历了三次工业化的浪潮，产生了三次创业浪潮，现在的创业者都属于第三次创业浪潮的继续。中国第一个创业浪潮是洋务运动，完全是官办，没有真正的企业家精神。

第二次创业浪潮发生在民国初年至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世界一旦打仗，就顾不了东方，东方就有机会发展自己。“一戰”至“二战”之前，西方列强顾不了东方，中国民族资本主义迅速发展，有了一定程度的复兴。

第三次浪潮发生在改革开放之后。新中国 1949年成立，实行计划经济、公有制，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工厂，没有独立的小企业，企业家阶层就没有意义了。 至1978年，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允许创立私营企业，产生了新一次的创业浪潮。

这三次创业浪潮，创业者们、企业家们前赴后继。我讲过一句话，创业就像当年的革命洪流，浩浩荡荡，有叛变的，有被抓的，有坐牢的，有被打死的，但是洪流仍浩浩荡荡，谁也阻挡不了。

30年来三波创业浪潮

170年来的三次创业浪潮，每次都可以说是中国社会、经济发展攀爬的一个大山坡。大山坡由众多小山坡组成，改革开放后的这次创业浪潮，由三波浪潮不断接力，形成今日之局面，最终在中国真正诞生了企业家阶层。

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波浪潮，有柳传志，有王石、鲁冠球，他们都是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创业。柳传志、王石是国有企业，鲁冠球是乡镇企业。1992年之前的创业，可以叫草根创业浪潮。

草根不一定是农民创业，而是生存型的创业。在科学院计算所工作，搞点进出口指标，大家发财，柳传志是这样创业的。鲁冠球是农机工程站的，打铁倒卖，就做成汽车配件了。王石分到国有科技厂，做垮了，最后慢慢摸索，做地产起来了。

第二波浪潮发生在1992年前后，是一个全民开公司、发财致富的时期。“92派”是中国现代企业的第一批试水者，承上起下，建立和健全了中国企业的一系列基本规则，开启中国现代企业纪元。

总体而言，“92派”基本散落在服务领域。武大我们三个同学之外，我弟弟（指陈平）跟我做了快递——宅急送是最早的快递。我还创立了中国第一批股份保险公司。陈峰原来是国家民航局的处长，1993年去海南创办了海航。还有像冯仑，都创立了很优秀的企业。

第三波是海归派创业浪潮。海归派创业最初基本是IT和互联网，这些从西方引进来，其中有一些商业模式走不下去了，就转型成了风投和PE。因此，海归派多数聚集在网络、IT和PE、风投这样的领域。

我认为，海归派最伟大，解决了第一桶金、创业团队的问题。创业之初就可以把一个想法议价卖出去了，创业还有原罪吗？比如张朝阳回来搞一个搜狐， 5万元注册公司，3个月就只拿出一个计划书来，说谁要投资，我这个公司做价10万美元。

改革开放后产生了三波创业浪潮的观点，我一直在亚布力论坛、哈佛大学演讲。之所以分为三波，我认为，最核心的立足点是从现代企业制度的没有到有，划分的立足点必须明确。

草根创业成败

我在哈佛曾经说过，第一批草根企业家，他们沉重；我们“92派”肩负责任；海归派新锐。草根企业家后来的发展，有成功更有失败，具体而言，大概有六种模式。

第一种模式的代表是王石。为什么我们推崇王石？他把万科做到全中国最大的房地产上市公司，千亿市值还是国有股东为主，人家还是一个职业经理人，最了不起。

第二种模式的代表是柳传志和李东升。公司开始是国家的，做出来了，上面愿意给，买股权拿回来，所以一下子由打工的变成大股东。中科院给了柳传志20万元，这就是国有资产，产权就是清楚的，最终靠市场、靠自己成功了，也顺利完成了向一个民营企业转型。

第三种模式代表是张瑞敏。海尔是集体企业，不是国有的，是地方国有，而且是青岛市某个区所有。公社办的集体企业，公社不管，上面不管，上一级政府更不管，做到今天产权不清晰，这个壳从来不敢揭。

第四种模式代表是鲁冠球。鲁冠球最初是乡镇企业，之后彻底私有化，不过当年的产权是不清的。

第五种和第六种模式是最不好的两种：

红塔山的褚时建代表第五种模式。红塔山是玉溪市一个地方国有或者地方集体企业。1989年我做“中国500家企业评价”，做中国工业40年的大型企业展览。褚时建也来了，告诉我中国的国烟不是红塔山，以前是云烟，是昆明卷烟厂生产的。

如果没有云烟，褚时建只是把国有企业做大了，我还不承认他厉害。他把红塔山做成国烟，超过云烟。我们现在说职业经理人、CEO，如果能帮我赚100亿元，我敢给他30亿元。给褚时建30亿，应该不应该？应该！

但那个时候没这个制度。他59岁要退休了：我这一辈子赚这么多钱，一退休谁也不理我怎么办？他不是自己偷，是和财务总经理、财务副总经理合伙。有一笔钱1900万美元没进账，搁了10年，没人发现，退休前给分了，结果不到一年就被抓了。

第六种模式的代表是仰融。他是机会生存型的企业家，拼命往官里靠，戴红帽子戴死了。仰融拿着国家招牌，折成了金杯，把国有企业打包上市发了财。但（政府说）法律上写得清清楚楚，全民所有制的企业，凭什么是你仰融的？

“92派”开启新纪元

草根创业浪潮之后，之所以能够再掀一波浪潮，形成“92派”，得益于当时的两个大环境。第一个大环境是邓小平1992年南巡，把社会主义在苏联、东欧出现摇摆之后重新拉回到改革开放轨道上，催生了《有限责任公司实行条例》、《股份公司实行条例》。

邓小平1978年成为中国的领导者，真正实际领导是在1980年。从1978年至1989年这10年很有意思，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当时不能提，叫商品经济为辅。这是典型的“鸟笼经济”。

后来又讲计划经济和商品经济并行，再到后来，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并行，把商品经济改成市场经济了。最后到1992年10月召开中共十四大第一次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把中国定位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彻底地放弃计划经济。

第二个大环境是社会主流意识发生变化。过去的创业者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当年的万元户50%可能都是刑满释放犯。而“92派”创业最大的一个特色，就是这批创业者基本上都曾是政府官员。

我要是几年前下海，就会有人说东升犯了错误或者说这个人水平不怎么地，混不下去了，被开除了，只能创业。第一批创业者老被看成是投机倒把分子，靠倒买倒卖创业。但到了1992年下海，就会说东升牛，有本事。这是主流价值观的变化。

我1986年在广州参加全国中青年思想大讨论，大家反省中国为什么穷，有人于归罪于文化基因不好，有人说要实业救国。我就说：10亿中国人民每个人都想发财的时候，国家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当时，我自己都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假设。

但到了1992年，却真的形成了一个全民开公司，全民发财致富的局面，我自己也下海了。所以，我讲创业像革命洪流不是随便讲，而是切身体会。

我们现在说，“92派”在三波创业浪潮中很具代表性，是因为这个群体见证、体验了30年来改革开放最核心的改革：最重要的是价格改革，形成了新的市场体系，市场配置资源；产权所有制改革，使下海创业成为最好的选择。

通过产权所有制改革，中国开始形成和建立现代企业制度，造就了一批真正的企业家，诞生了企业家阶层和企业家精神。这是中国170年来向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最大的收获。正因为企业家的精神，我们还能在报纸上读到褚时建，80岁还在折腾，成为亿万富翁。

黑马成长营学员与黑马导师陈东升交流：

您说要拿20%到80%的股权，做大股东。如果您只能做小股东，该怎么选择？

陈东升：我们说成功的第一个模式是王石，而不是鲁冠球，乔布斯也是这样的人。乔布斯就是服从，就是要成功，就这两条。老板、员工和团队股权是否三七开比较靠谱，我自己心里也能比较平衡？

陈东升：我有经验，因为是毛泽东时代过来的，就有集体主义情结，嘉德扫地的老太太都有股份。但没用的。西方的发明很对：核心团队的核心人才，七成给他们才能产生最大效益。员工原则上讲，严格奖惩体系和福利体系就够了。但西方私营企业也有把股份全部送给员工的。刚刚您讲三波创业浪潮，现在会不会形成第四波的浪潮？

陈东升：20世纪80年代、90年代、海归派这三个浪潮是从1978年一直到本世纪初。中国加入WTO是2001年，现在创业都是后WTO时代。我们前三拨人形成了体系和制度，剩下再创业的都是在这个框架下、法律下。后WTO时代，《企业法》、《合同法》、《物权法》这三部法律共同构成完整的现代企业。应该讲，现在创业都是在同一起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