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组诗）

西娃，20世纪70年代生于西藏。曾出版长篇小说《过了天堂是上海》《情人在前》《北京把你弄哭了》，诗歌合集《九人诗》。个人诗集《不彻底的厌世者》即将面世。另著有随笔、剧本、画家采访录等多种。现为《中国水墨》副主编。

西娃在当代女诗人中是极少数拥有自己写作理念的诗人之一，她很像诗坛一朵“一点点从内向外开放着的奇葩”，可能她的成长过程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但盛开的那天也必然是光彩夺目的。西娃的诗很像自己的精神“洗髓术”，把自己独特的修炼体验铸溶于对精神彼岸的憧憬中，因此这是一种时时触及着灵魂的写作。她的诗沉稳、内敛，细腻中糅合痛感，读者很容易不自觉地陷落其掘出的情境隧道中。

——鹰之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你俯在窗台上抽烟

叹息从桃花上

拐上梨花。梨花飘零

它们下坠的过程，裹着

几层月色和灰尘

如此身轻和轻身的事物

终究，也没在地平线上

站稳

彗星

灯，一盏一盏地

熄灭。我请求我的眼睛

适于各种黑暗

一同被请求的，还有

心灵。良知。其余闪光的部分

灵魂尖叫着，在空中

划出四溅的火光

余温

我已忘记，那样的夜晚

你把一些工具交在我手上

剪刀、锤子、磨盘

用来对付，我对你的想念

我都不会了，四月

一场疾病。一些腥咸的泪水

已把我洗干净，洗干净

磨盘、剪刀、锤子

我现在把它们还给你

你也会像我一样，看你如看

磨盘、剪刀、锤子

你不信，也请别在自己身上尝试

纳凉

树荫稠密，黑夜加重它们的

阴影

落在我们的头上

发出轻微的响动

热气并没减淡

夏天张开绿色的洞穴

我们被包裹在里面：流汗

回忆冬天

暖冬

我说的暖冬

不是过去的那些年

正是现在，大雪接踵而至

冻伤的事物和人群

像我这样，再也回不到从前

在一首长过冬季的冥想曲里

我以龟息的方式，安住于

某个锁定的空间——

企鹅放大的子宫里

我合衣而眠，拒绝承认

曾经去过那里，被人间的诸事

惊了胎元，弄伤了五官

迷茫冬日

十字架带领蜂群

翻阅《圣经》

矮小的上帝

躲进暖气片

给我们暂时的温暖

震

这个时段，你把我们拦腰

折断

四散的枝汁，绿，无法打理的后事

充实着，杜鹃花殷红的身体

你尚存的仁慈之心

像那个瞬间，你留给四川的遗训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我们

连根拔除

自然规律

你每时每刻都跟我在一起

有时以颜色的形式

有时以味道的形式

有时以声音的形式

有时以无形

我的心碰到什么

就碰到你

时光

我可以贯你以任何称谓

更多的时候叫你“1”

从不曾有过去、现在、未来

我和你是一个，于一体

就算死亡想把你我分开

都是奢侈

过往

你们给我的爱和恨

多么白。我首先想到的是

梨花，然后是茉莉

你们开出的路途和结局

茫然了花园

清醒了我

水果小镇

一个上午，我都在水果之中

桃子，樱桃，梨……恢复了

我的味蕾对他们最原始的记忆

又有新的味道滋生，补充

记忆里的水果不曾有过的东西

我记起生产我的国度

也盛产水果：苹果，樱桃，梨

他们只保存一些形象、名字

最初的味道全盘丧失

就像另一些名称：美女，蟋蟀，斑竹

我已经远离他们很久：一种固执

对原汁原味的渴求与保守

我的味蕾封闭了自身

而在这里，我被唤醒，被水果的汁体

充盈。什么已被替换

若我跳进任何一个水果篮子

都可能被当成苹果、樱桃、梨

并唤起被人品尝、带走的欲望

释然

稀疏的桃花，出示了

又一个春天

冷雨里，你不要有任何不适

我不在这里。桃花潭边

你的沉默，貌似一场暗陷

停止于水上的渡船，倒挂在水里的民居

这静止的画面，消解着时差

你从去年的水域中，捞出我

今日惨白的脸：时光的布道词

“离去的不可执，留下的不可执。”

是的，这句话亦不可执

纪念

五月，风雨纷呈

槐花们提前

在枝头交出自身的败坏

一条蛇蜕，盘踞在树下

保存着它去年的姿势

槐花用枯萎将之覆盖

我用缺氧的手，将槐花

蛇蜕。一同带回

深夜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