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提升与教育改革的希望
2012-04-29訾非
摘要 提高教师素质的关键是教育的改革,而改革的最大障碍来自于文化层面,或者说,制度缺陷背后潜藏的,是更为根深蒂固的文化缺陷。教育制度与社会文化两个层面的改革必须同时进行。
关 键 词 素质;体制;文化;提升;改革
作者简介 訾非,北京林业大学心理系主任,教授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我们不再动辄把身边的人分成“好人”“坏人”并加以区别对待,而只是根据其能力有所分工;我们只是指出一个人的缺点,而不是因为某个人有了缺点就称之为“坏人”或“差人”。但近来见诸报端的种种事件,例如武汉某小学的“校园限速”令、西安一所小学推出的“红校服”、无锡某些教师要求家长领孩子“测智商”的做法,都折射出了一些教育者素质的不足。
教师的选拔与培养机制、教师的社会地位与收入水平、教育质量的评价标准等一系列因素都影响到了教师的素质。我认为,影响教师素质的最直接因素是教育质量的评价标准。当下的中小学教育,把学生的考试成绩作为衡量教师最重要的甚至是唯—的指标,而这种单一的评价方式,则是根植在教育体制的缺陷之上的。
一、教育的制度困境
有人曾把以高考制度为核心的教育体制称为“竞技教育”,认为它是一种与竞技体育类似的竞争选拔制度。如果说竞技体育是体力上的竞赛,“竞技教育”则是智力上的博弈。以孩子之间、教师之间的分数博弈为主要内容的义务教育,肯定不是教育发展的正确方向。
正如竞技体育并不能从根本上提高国民的身体素质,竞技教育也不能有效地提高国民的智慧和创造性。“竞技教育”甚至不如竞技体育,因为竞技体育的参与者可以多元发展,有机会在自己擅长的运动项目中崭露头角,但“竞技教育”的评价标准竟然比竞技体育单一的多。以几个主科的总分作为标准,全国的孩子都在单一尺度下进行同一个项目的竞赛,它极大地伤害了教育的多元化和人的多样发展,对孩子们的心灵是一种可怕的禁锢。
因此,现行的高考制度的最大缺陷在于它的“简单粗暴”,它把教育者变成分数的“奴隶”,把学生变成学校的“奴隶”。教育者为了在这种“简单粗暴”的制度下生存发展,自然也就向制度认同,把“树人”的责任放在一边而沦为教学机器和分数竞技的教练了。
制度可以扭曲人性,这是一再被历史经验证明的事实。美国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博士曾在1971年做了一个著名的实验,他把斯坦福大学心理系大楼的地下室改造成一间模拟监狱,把24名心理健康的大学生分成两组,一组扮演狱警,另一组扮演犯人,让他们在模拟监狱里生活两周。但是这个实验仅仅进行了六天就不得不停止了,因为那些扮演狱卒的人越来越具有侵犯性,竟像真正的狱警那样去羞辱、惩罚和压迫“犯人”,而那些扮演犯人的大学生也越来越像真正的犯人。短短数天时间,一些“犯人”的精神就濒于崩溃。津巴多博士的这个实验以及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都给我们这样的警告:人类必须不断地拷问制度,防止其退化成恶政。对于教育制度,我们也应该不停地拷问,而不能指望会有一劳永逸的一天。
目前,我们的教育制度的主要困境在于:能否找到一个出路,把教师和学生从分数的奴役中解放出来?多年来我们试图探索解决这个困境的途径,例如素质教育理念的提倡、初中入学考试的取消、各种特长生、保送生、校长推荐生等的招生制度等,这些举措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教育改革的进程,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依然任重道远。我认为,教育制度的改革只有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才能找到切实有效的方法。教育改革的核心阻力却并不在于制度本身。教育改革的最大障碍是文化层面的,或者说,制度缺陷背后潜藏的是更为根深蒂固的文化缺陷。
二、教育制度背后的社会文化缺陷
文化对教育的制约作用具有间接性隐蔽性。经济可以直接制约教育的发展速度与规模,政治可以直接控制教育的性质及发展方向。而文化对教育的影响主要是通过作用于人的观念形态来实现的,这种作用主要存在于价值观、教育观、人才观等, 对教育活动的影响是潜在的、直接的。正如现在人们对高考制度升学的认识等等。可以这样认为,最优秀的人才未必是全才。如果让牛顿、爱因斯坦这样的天才参加我们的高考,他们未必能考进名牌大学,甚至考入大学都未必可能。目前的高考录取制度明显是不合理的。但是,以多科总分为标准选拔人才,至今仍然是一个无奈之举。
我们的大学如果也像欧美的大学那样,只把高考成绩作为参考,录取工作的主要砝码放在平时成绩和平时表现,学生们的压力可能会更大。高考的压力或许会弥漫到平时的每一次考试。由此,家长们会不会为了孩子能够被名校关注而帮他们制造虚假的简历和经历?会不会更加煞费苦心地迫使孩子们参加各种竞赛、学习各种“特长”?这样的制度会不会把“拼考分”变成“拼爹”?显然,国人目前的诚信现状不能不让人产生此类担心。在一个注重人脉关系,人们尚未形成主动维护公正与公平风气的社会中,申请—推荐式的录取制度很可能变成充斥着潜规则的大受诟病的制度。除了“诚信的缺失”这个痼疾,阻碍教育制度改革的另一个文化缺陷是国人的学历崇拜和学历光环效应。
中国的家长和教师出于对名校的崇拜,盲目地驱使、鼓动孩子们把考上名牌大学作为人生目标,家长们以孩子上了名校而觉得高人一等。网络上传播的“中国狼爸”的言行就是典型的一例,更早一些,美国耶鲁大学的华裔教授的《虎妈战歌》也是一例,多年前流行一时的《哈佛女孩刘亦婷》更是典型的例子。在欧美文化中,孩子们被名校录取当然也会让家长们感到高兴,但很少像中国家长这样,把子女考上名校当成自己成功的标尺,把子女考上顶级大学当成个人的伟大成就而向世人宣道。虽然哈佛、耶鲁、北大、清华的学子众多,也只有中国式父母才会写出《哈佛女孩》和《虎妈战歌》这样的教育宣言。学历崇拜其实是一种权力崇拜,它与后者一样,作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缺陷,制约着教育改革的进一步深化。
家长、教师们以孩子是否考上名牌大学为荣,他们却没有意识到,应该为孩子们的自尊、自信和对社会的贡献骄傲,而不是为他们的身份地位而自豪,否则,这种“学历优越感”与追逐名牌首饰、追逐豪宴美食的大众虚荣心态又有多少不同呢?
给学历崇拜添油加醋的,是社会中普遍存在的重文凭轻能力的风气。举例来说,一些大学在聘用新教师时,以毕业生“是否来自211院校”作为入选的条件。这些方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选聘人才的效率——毕竟211院校的毕业生可能是在更好的条件下成长起来,工作起来更容易“上手”——对于某一个单位或许利大于弊。但是对于整个社会来说,过分注重学历就会导致“垫脚尖”效应[1],大量的公共和私人资源被浪费在学历教育上,用在本无必要的学历竞争上。而更大的代价则是学生的自由创新精神和创造兴趣的丧失。社会必须对某些不良的风气有“纠错机制”,才能形成社会整体上的平衡,不至于让社会风气恶化,进而导致制度的恶化。防止“垫脚尖”效应的出现,可以像一些国家那样,制定相关的法律,明确禁止在职业中出现学历、年龄和性别的歧视。但是更为根本的则是公众的规则意识和平等意识的增长。如果维护规则的人和被规则约束的人都没有规则意识,那么,任何规则都形同虚设。
学历崇拜的问题也因一些引领社会风气的成功人士的不良言行而被强化。例如,被称为“打工皇帝”的唐骏在自传中谎称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博士,企业家李开复也在自传中夸大自己在名校中的学术成就,这些事例其一是反映了中国的成功人士深受学历崇拜的毒害,其二则反映了学历崇拜在中国仍然很有市场,用学历来包装自己仍然是成功人士编制“人生神话”的有效手段。显然,假文凭、“假洋鬼子”学历能畅行无阻,且得到实惠必有其生存的土壤。与之构成讽刺意味的是,这两位中国成功人士曾经就职的微软公司的创始人比尔•盖茨却从来都不想用学历来包装自己——他在哈佛大学读到一半就退学创业了。对比观之,我们不难发现热衷于炫耀学历的“成功人士”到底欠缺了什么。
三、民众对教育反省意识的增强,
展现了教育改革的希望
由“绿领巾”等事件引发的公众的反对声浪中,我们能够看到中国教育改革的希望。它表明了公众对于教育平等的诉求,对于教育制度缺陷的批评以及对教育改革的渴盼。这样的舆论环境能够推动中国的教育者和家长深刻反思,到底什么才是好的教育,从而更加关注孩子们的人格成长和心理健康。
我认为,以欧美国家的高校录取制度和中小学教育体制为借鉴,进一步改变以“高考指挥棒”为核心的传统教育模式的改革势在必行。在进一步深化改革的同时,亟需培养一种能与良好的制度相匹配的公众心态——不过这是一个“移风易俗”的缓慢过程,需要教育领域及社会相关人士的长期努力。
教师和家长特别应该把诚信教育放在重要的位置。我经常接触到一些教师和家长们不能以身作则,无法成为孩子们诚信榜样的例子。例如,一名学生在学校不慎跌倒受伤,孩子的家长为了能够得到赔偿,在从孩子口中得知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仍然掩盖真相向学校索赔。这样的事例在中小学可谓屡见不鲜。再如,为了孩子们评优、评三好、选班干,家长们替孩子写文章、写自荐信,这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做法。还如,一些学校为了在教育部门的抽测考试中争得好名次,向学生们事先透题,组织学生预写作文等。这些做法极大地伤害了孩子们的诚信意识,其消极的后果是难以估量的。
我认为在教育制度的改革方面,在借鉴欧美发达国家的经验的同时,也要努力避免他们制度中的弊端。例如,美国中小学教育中,对于课程内容的要求过低,导致学生基础知识薄弱,不利于今后在大学和研究生阶段的学术发展。再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从美国兴起的大学排名,本是商业新闻机构谋求经济利益的产物,数十年的发展和普及,已经开始伤害西方教育的根本。被排名“牵着鼻子走”的大学,是被套上了商业的枷锁。纵观欧美大学的历史,它们是从神权和世俗政权的控制下逐步脱离出来的一种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大学始终要以引领文明的进步为己任。如果它在商业社会中迷失了方向,折服于金钱的权威,被“排名指挥棒”所左右,也就失去了它的独立性和真正的价值。透过西方发达国家近些年愈演愈烈的经济危机,我们已经能够感受到一种文明衰落的征兆。我国的教育改革,不能不以西方发达国家的教育“沦落”为鉴,不能不分良莠地照单全收。在当下的市场经济氛围中,我们始终要警惕商业机构和以利益为导向的社会思潮为教育的不平等推波助澜。
总之,教育制度的缺陷与文化的缺陷是相互强化、互为因果的负性循环,要从这种循环中走出来,这两个层面的改革必须同时进行。
注释:
[1]即经济学家萨姆尔森提出的“合成谬误”(Fallacy of Composition)。就是说,对局部是好的东西,对总体则可能有害处。例如,在观看演出时,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能看得比别人更清楚,如果这是被允许的话,别人也会因为被挡住而不得不站起来。这样发展下去,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所有的观众都垫着脚尖在看演出,甚至更糟。合成谬误的后果是每个人都要额外付出“垫脚尖”成本。
责任编辑/齐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