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词语里重生
2012-04-29毕亮
毕亮
在河边逗留
1水流是辽阔的。
河流也必将辽阔,它和视线一同延展,靠近初始,靠近星辰。
它抵达的,可能是数次的呼吸。
千百羊只以云朵的形式,穿河而过。这是一条穿越城市的河流,在博尔塔拉这个绿色的草原上吮吸露珠。
河是博尔塔拉河。
它有水的名字和水的身体。
如果有谁,丢失了一只羔羊,抑或迷失了牧羊犬,就请问询那些未被触摸的石头。
被河流一遍遍冲刷的石粉走进一个又一个身体。而我们很多时候要找的,不过是一群词语。
2精河是一条远方的河。
但我,一个异乡人,却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靠近。
有时候在纸页里寻找,有时又在用牙齿挖掘一条河流的柔软。
除了寻找,我还能做什么?
除了迷恋,我还是我。
我不是中心也不是边缘,只是奔跑的存在。在精河的视野之中,我只是一缕任意的目光,随一枚枸杞逗留。
芦苇
当我奔跑着,尾随而至的将是过往的晚霞。
路过河边和我一同发现石头的晚霞,还没映入眼帘就延伸到了芦苇荡。
黄昏,当我每捡到一颗心仪的石头,就有纷飞的鸟儿扑向芦苇丛。
连绵的缄默之后,词句都躲进了石头深处。
走在博尔塔拉河岸,我一如既往地热衷于找寻芦苇的历史,它的故乡在有水流过的村庄。
在一马平川之后,我追忆曾经早睡的村庄和到处溜达的年龄。
石头的古怪不在于它的颜色和花纹,而在于它和芦苇的隐秘。
柔软或者坚硬,它都是安详的。
穿过一次芦苇丛,没有人会关注过程和风向,它的身体布满字句——除了芦苇,所有风景都是卑微的,不够雄壮。
石中乾坤
一块石头里,它有乾坤。
一个男人,手持一颗怪石,又将如何思考?
他,脚步更为轻盈,以一株野蔷薇的绿,擦拭盛夏的汗水;更以稀疏的枝条,在怪石屿写下宁静和石头存在的地方,佛音正浓。
在石头与石头之间,我不知道有多少灯盏在内心明亮。
还有多少睡梦,在一支支蒙古长调里苏醒,吟唱的骏马正在朝着河流飞驰,而石头的一次破裂,流出来的词语覆盖整个山谷,
而石头是辽阔的……
卡瓦斯
就像以前,我不能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留下一滴,我也不能在我的一无所有里留下一滴,这大麦、山花蜜、啤酒花的孩子。
就像以前,我要在盛夏傍晚的昏黄里。耽坐在伊犁河畔,喝一杯蜜黄色的卡瓦斯,记录下河水在村庄的舞蹈。
。
夕阳是真实的,脉搏还在,谎言已被取缔。
此时,此地,和卡瓦斯一起。太阳在一张随意而放的白色桌子上渐渐落下。
此刻,我在另一个城市的夜市行走,嗅着从烤肉摊传来的孜然香味,这来自伊犁的卡瓦斯已经开始在身体里流淌。
我知道它最终将停留在博尔塔拉的册页。
一阵路过的风
在阳光之下,麦子金黄。太阳的黄,麦子的黄,以及院子里向日葵的黄,齐聚在团场。
这是在昭苏高原,金秋的团场,一阵路过的风,见证了丰收的黄。
我生活在麦田和油菜园,生活在麦场和太
阳之间,生活在条田之间。
我从一座麦堆到另一座麦堆,我在我的土地上跨越。
我在康苏沟的河流中跨越。
在香紫苏汹涌澎湃的紫的行列中跨越。
一阵路过的风,把天空铺展为大地的晒场。
我在风中诞生。
我在词语里重生,集结鲜花,培育果实。
天鹅
特克斯河边的天鹅,我不去看它。
晴天,雨天,我都不去。
它们就在河边,踱步,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舞
蹈、飞翔。
有一片果园,在北方的林子里,在昭苏高
原,让我们赞美。而河边的天鹅,就是我赞誉的
最好词语。
——天鹅。天鹅。
我在一遍遍地呼唤,它们有时离我很近,有
时它们迅速飞离,却又迅即回来。
十月,大地到处都是果实的时候,天鹅也在
等着收获。等着这一年的聚会,在冬天第一场雪
到来之前,歌唱这一年的收成。
从河谷吹来的风,吹皱一河秋水,也让天鹅
栖息的河边大地一片沉静。
枸杞,枸杞
早晨刚刚开始。
枸杞就以一滴露珠开启了时间的经幡。
那些永恒的,即将腐朽的,或即将出生的,濒临回归的词语,都从枸杞的长势中认识自己。
并一如既往地延伸,这生命的象征,光和太阳、空气的画卷,写满了大地的词语。
这是在精河,一个用马头琴和蒙古长调自报家门的老人,用高亢的吟唱挽留滴落的枸杞。
在所有赐予面前,果实一直到成熟,都必将栖息在词语之林。
当我想到枸杞时,必定有一炉平静的火。
声音
我快三十岁了,还在寻找自己的声音。
这一路走来,从江南翻山越岭,过淮河跨黄河,到了塞北。又从塞北,走到了昭苏高原。
我以词语代步,试图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冬天的最后一天。在春天的最后一天。在夏天的最后一天。在秋天的最后一天。
在旧事里找寻过往。在植物里找寻阳光。
我以词语代步,以自己的方式在逗留。短暂的,长久的。
有一些词条里有我。更多的词条,对我还很陌生。
最初的故人,最后的故人,夕阳已在山下,月上柳梢头。就着月光,在一片雪野包围的高原,我听古琴,读册页。
这声音在我的味觉、触觉、嗅觉、视觉、听觉间飘来荡去。是否亦和我代步的词语一样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