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翻译:为中国现代主义诗歌鼓与呼
2012-04-29北塔
北塔
摘要:在众多中国现当代新诗的英文译者中,叶维廉是最主要的代表之一。叶的学术成就比他的创作成就更丰、影响也更广,但在他的诗歌翻译中,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他作为诗人而非学者的身份特征和身份意识。关于叶在中国现当代诗歌的英文翻译方面的研究,至今成果寥寥,本文试图理论联系实际,客观地论述并评价叶译中国现当代诗歌的若干问题。
关键词:叶维廉;诗歌;翻译;现代主义
中图分类号:I05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2)5-0078-08
一、叶译中国现代新诗的历程
叶维廉译中国现当代诗歌开始得比较早,可追溯到他在台湾大学外文系上大学的时候(1955~1959),当时,他对一些1930、40年代的诗人的语言艺术极为着迷,他的学士论文就是把冯至、曹葆华、梁文星(吴兴华)和穆旦四个诗人的一些作品翻成英文。
1963年,美国艾荷华大学国际写作项目的主任保罗·安格尔看了叶的英文诗,便邀请他到艾荷华大学去访学并攻读艺术学硕士学位。他此去是带有使命的,他觉得台港1950、60年代的现代诗有突出的成就,而由于世事无常,他害怕这些好诗会被淹没掉,为了让这些好诗能够得到历史性的保存——他一心要翻译一本那个年代台湾的现代诗选——这样的翻译动机可谓伟大。他曾把一些译诗拿到诗歌翻译作坊的班上让老师和同学讨论批评。其中的第一批译作于1964年发表在洛杉矶的重要文学杂志《踪迹》(Trace,第54期),还有一些曾发表在美国《得克萨斯季刊》(1967年春季号),整个译本则在1970年由艾荷华大学出版社推出Modern Chinese Poetry: 20 poets from the Republic of China 1955-1965(University of Iowa Press),作为“艾荷华译丛”之一种。
保罗·安格尔既是国际写作项目的主任,又是这套书的主编。因此,他似乎理所当然地给此书写了短而精的前言,首先破除了诗一译就死的神话,然后说诗歌不是生活的实录,而是对想象的生活的憧憬;因此,只有富于想象力的人才能译好诗歌。他认为,叶维廉就是一位富于想象力的译者。言下之意,叶氏非但不会把诗译死,还会把诗译活。
关于副标题中的时间标志“1955~1965”,叶在序中解释说,这是指所选诗人们在那段时间在诗坛取得身份的时间,而不是指所选作品创作的时间,有些作品写于1965年之后。每个单元前都有诗人的简介和签名,笔名在前,真名在后,都是诗人自己所提供。
后来,叶在美国教比较文学、文学理论、美国现代诗、中国古典诗和中国现代诗之余,因为感念从中国现代诗人那里在字的凝练上学到很多东西,就把他们的诗翻成英文,这就是:Lyrics from Shelters: Modern Chinese Poetry 1930-1950(New York: Garland, 1992)。①
这两部译著总共包括38位诗人的290首诗,是叶在英译中国现代诗方面的代表性成果,产生了良好而持久的影响。
另外一部也要纳入本文视野的是叶维廉在美国出版的平生第一本英文诗集《景物之间》(Between Landscapes)。前有美国诗人罗登堡的序文,内收叶氏代表作二十首,如《赋格》、《花开的声音》、《演变》和《午夜的到临》等。据诗人自己说,这其中有一半以上原来即为英文创作,其余是他自己的英译。
二、叶所选译的十有八九
是中国现代主义诗人
那么,叶到底英译了哪些中国现代诗人?他为什么选译这些诗人而不是别的?
他所译的20位中华民国即台湾诗人及首数是:商禽17首、郑愁予14首、洛夫6首、叶珊12首、痖弦16首、白萩8首、叶维廉自己9首、黄用8首、季红10首、周梦蝶7首、余光中7首、张错3首、夐虹7首、昆南4首、罗门2首、覃子豪2首、纪弦5首、方舒4首、辛郁4首和管管7首。其先后顺序既不按年龄,也不按姓名笔画,也不按姓名拼音,似乎比较随意。
从首数来看,排前三名的是:商禽17首、痖弦16首、郑愁予14首,好像都超过了洛夫6首和余光中7首,不过,诗有长短,比如商禽入选的有些诗短到只有4行。而洛夫的诗有短,也有长,其中《石室之死亡》是大型组诗,原来有64首,叶选译了其中13首。如果按这样算法,则洛夫诗的总数为18首。
页码数是衡量篇幅的更加可靠的标准。这些诗人中占页码最多的前三位是:痖弦(15页)、商禽和叶维廉自己(都是13页),也都多于洛夫(11页)和余光中(10页)。这是否暗示:在叶维廉的心目中(至少当时如此),商禽和痖弦地位要高于洛夫和余光中那两位被很多人认为是台湾诗坛大佬级的人物?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叶氏写书,往往有序,还有导言,序短而导言往往相当长。在本书写于1969年的长篇导言中,他从一般理论谈到具体诗人,谈的最多的就是商禽和痖弦,其次是洛夫和管管。更值得考察的是:这20人中大多数的诗名在过去几十年的汉语诗歌界都是响当当的,但也有几位相对来说让今天的读者觉得陌生。如叶珊、白萩、黄用、季红、昆南、方思等。其中叶珊情况比较特殊,因为这实际上是杨牧三十二岁以前用的笔名,后来被弃置不用,故显得陌生。另外5个人现在则基本上已经进入了历史的灰暗地带。他们占总人数的四分之一,比例不可谓不小。
这里有两点启示:1,半个世纪以来,台湾诗歌界的标准、趣味和格局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不过原则性地保留下来了。商禽、痖弦、洛夫和余光中等真正有巨大创作成就的,无论时如何迁、世如何易,一直都是被公认的大家。2,叶维廉个人的标准、趣味有点特殊,但大致不差。
那么,叶维廉个人的标准、趣味到底是什么呢?和袁可嘉一样,他一生几乎唯现代主义是尚,是现代主义的吹鼓手。叶自称乃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传人,他的创作和翻译基本上都是现代主义诗歌。叶的外译汉诗集《众树歌唱》所选的都是欧洲和拉丁美洲的现代主义诗歌。他的汉译英诗集也基本上以现代主义为旨归。《防空洞里的抒情诗》一共有三篇导言,叶自己有两篇,其中一篇的题目是:《跨文化语境中的现代主义》;梁秉钧有一篇,题为《中国诗歌中的文学现代性》。从这两篇文章看,那选本基本上是一个现代主义范畴的诗选。
台湾的20位基本上以1950年代创刊的台湾现代主义诗歌三大刊物为阵地,即《现代诗》、《创世纪》、《蓝星》。纪弦是《现代诗》季刊的创办者,方思、郑愁予、商禽等是参与筹备者,罗门、辛郁、季红则是骨干成员。覃子豪、余光中等是“蓝星”诗社的发起者,黄用、周梦蝶和夐虹经常为诗社所出之报刊撰稿。“创世纪”诗社把现代诗由1950年代推向1960年代,并使其走向了极至。洛夫、痖弦等是“创世纪”诗社的倡导者,叶维廉、叶珊、白荻、管管等则是她的重要成员。
只有张错和昆南两人是例外。那么,叶为何要选译他俩?
严格意义上说,昆南不是台湾诗人,而是香港诗人。叶之所以选入昆南,除了昆南本身的诗歌成就外,可能更多的是因为昆南在叶文学生涯的起步阶段起到了亦师亦友的作用。叶曾自述,他少年时代在香港时,“王无邪就是带领我进入诗乐园的维吉尔。我当时谈不上是个作家,更不用说诗人了,但因着他耐心的劝进,我慢慢写起诗来,更多的鼓励来自他的好友,当时被称为‘学生王子的诗人昆南,不但鼓励,而且邀我共同推出一本才出三期便夭折、但对我写诗的成长极为重要的诗刊《诗朵》(1955),因为在办这三期的期间里,我写诗,阅读成千以上的中外诗人,选登选译,包括重新肯定一些三、四十年代的诗人。我在《诗朵》上的诗,大都是带着一些新月不成熟的语病、‘伤他梦透(sentimental)泛滥的感伤主义的诗,我之所以能够很快就越过去而开始凝炼,就是从他们和象征主义以来的现代诗人的作品和语言艺术的讨论所激发。”②叶显然没有忘却昆南当年对自己的引导和恩惠,而他报恩心切,居然冒险把他从大英帝国的殖民地香港活生生拽到了中华民国的余留地台湾。叶将昆南和象征主义并列,也说明了昆南的现代性。
张错是其中最年轻的之一,1943才出生,现代诗歌运动在台湾如火如荼时,他还在香港念中学,不可能参与。叶之所以选译他,可能因为他是叶的同乡(都是广东人)兼同道(都治比较文学,叶为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校区比较文学系教授,张为美国南加州大学比较文学系教授),有着非常相似的经历和特点,都曾在台湾上大学,都曾在香港短期工作,都曾留学并留居美国,都是诗人兼学者兼翻译家。两人交往甚密,后来在很多场合,两人的名字都并列在一起。如林燿德著《观念对话:当代诗言谈录》,(台北:汉光文化事业出版社,1989年),此书内容是作者跟几位台湾诗人的对话,这些诗人在书中出场的顺序是:白荻、余光中、林亨泰、张错、叶维廉、杨牧、郑愁予、简政珍、罗门和罗青。再如孙琴安在《〈共创世界华文文学的新世纪〉——第14届世界华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述评》中说,“以近两年所开的第13届和第14届世界华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而言,都具有规模大而层次高的特点。在美国的著名诗人和学者叶维廉、张错,夏威夷华文作协主席黄河浪,在美华文女作家严歌苓、招思虹、施两、宋晓亮、陈瑞林、融融、吕红等均曾前来参加。”③最重要的是:张错也是不折不扣的现代主义者,他在美国华盛顿大学做的博士论文是《冯至评传》,尽管他自己的诗歌创作受中国古典诗词和英国浪漫主义影响甚深,但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现代派宗师艾略特,正如论者所言:“他在诗歌中追随艾略特提倡的三种声音——独白、对白和戏剧性独白……”④
《防空洞里的抒情诗》里的作品也都具有或多或少的现代主义风格。叶氏共选了冯至、戴望舒、艾青、卞之琳、何其芳、曹葆华、臧克家、辛笛(王馨迪)、吴兴华、穆旦、杜运燮、郑敏、陈敬容、杭约赫(曹辛之)、唐祈、唐湜、袁可嘉和绿原等18位,与上面所说的台湾诗选人数差不多,规模也相仿。本书副标题中也有一个时间界限,即1930~1950年。1950年之后,众所周知,现代主义文学在大陆逐渐烟消云散,跑到台湾去继续发展了,所以才有《台湾20人诗选》。从整个中国两岸四地(昆南、叶维廉和张错还被认为是香港诗人,张错因为生于澳门而被认为也是澳门诗人)的现代诗歌运动而言,叶氏的这两部译著有着内在的连续性。叶之所以把1930年作为一个节点,是因为他认为,1920年代的诗歌跟1930年代的很不一样,甚至有着相反的美学向度。他在写于1990年的本书的长篇导言中说:“1920年代的诗人的情感往往泛滥或爆炸,没有节制;与之相反,在1930年代和1940年代的诗歌中,事物和事件的显露是不慌不忙的、受到控制的”。⑤换言之,他认为,在1930年之前的中国诗歌主流还没有真正进入现代主义。
问题是:在一般人的印象和著述中,象征主义是世界上现代主义文学的第一个流派,而中国早在1920年代就由李金发从法国直接引进了象征主义;叶为何不选择李金发作为本书的正印先锋呢?他说,李的诗中虽然有大胆、原创的意象,但其语言是处理不当、杂乱无章的,真正开始成功地结合中国古语和白话的诗人是卞之琳。⑥
这18位中正好有一半是九叶派诗人:辛笛(王馨迪)、穆旦、杜运燮、郑敏、陈敬容、杭约赫(曹辛之)、唐祈、唐湜、袁可嘉。其中,辛笛、穆旦、杜运燮和郑敏在引言中受到比较重点的介绍。九叶派诗人在1940年代大致分成两拨,在昆明的和在上海的。前者以西南联大的学生穆旦、杜运燮、郑敏、袁可嘉等为主,他们当然认联大的冯至和卞之琳为师,后者以辛笛、杭约赫等人为主,他们是在20世纪30年代现代派诗人的影响下走上诗坛的,而戴望舒是现代派的领袖,《现代》杂志于一九三五年结束后,戴望舒与卞之琳、冯至等人联手编《新诗》杂志,“九叶”中最早写作的辛笛、杜运燮和陈敬容等人,在《新诗》上首先发表作品。因此从诗歌艺术的传承上来说,戴望舒是他们的老师。
问题是:艾青和绿原是七月派的代表,而七月派一般被认为是九叶派的对立面,是现实主义的大本营。叶为何要选他们?事实上,艾青的诗歌创作既深植根于民族现实与中国传统的深厚土壤,又深受西方现代主义尤其是象征主义思潮(如法国的波德莱尔、兰波、阿波利奈尔和比利时诗人凡尔哈伦)和超现实主义(如智利的聂鲁达)的影响和浸润。叶在附录的“艾青简介”中说他“能够使用象征主义手段,并将这些手段有机地融入强有力的意象之中。”⑦
至于绿原的入选可能是因为叶受到了唐湜诗论的影响,唐湜不仅在九叶派诗中看到了现代主义的倾向,还在七月派诗中也看到了现代主义倾向。他在1948年的诗论中说,以穆旦、杜运燮为代表的诗人是一群自觉的现代主义者,艾略特与奥登、史班德等是他们的私淑者,而以绿原为代表的七月派诗人,由于私淑着鲁迅先生的尼采主义的精神风格,不自觉地也走向了诗的现代化的道路。⑧唐湜此论并非凭空而发,而是有现实依据。在1947年,唐湜就曾与曹辛之和陈敬容等人在上海组成"星群"出版社,并以"丛书"的形式出版了《诗创造》月刊,出版有《创造诗丛》12种,这套丛书既包括九叶派的杭约赫(曹辛之)、唐湜等人的诗集,也包括七月派的苏金伞等的诗集。这种自觉的现代主义和不自觉的现代主义的新诗合流论从唐湜到叶维廉可谓一脉相承。不过,叶看重绿原的是他的童话诗,说他创造了一些最新鲜的意象和与众不同的叙事手段。⑨
那么,九叶派诸人中间为何要加个吴兴华?他是现代主义诗人吗?吴对叶慈(W. B. Yeats)、奥登(W. H. Auden)、里尔克(R. M. Rilke)、乔伊斯(Joyce)、梅特林克(Maeterlinck)等现代派作家非常熟悉。他年仅十六岁就在戴望舒主编的《新诗》上发表长诗《森林的沉默》,十八岁就发表了对于布鲁克斯《现代诗与传统》一书的评论,二十二岁时中德学会就出版了他翻译的《里尔克诗选》中德对照本。因此,吴兴华的诗无论多么貌似古雅,是有相当程度的现代性的。张松建认为,那是一种“另类现代性”或者“返本开新的现代性”。他说:“吴氏试图从五七言律绝和乐府古诗中寻求创意的泉源。因为采纳分行书写的现代白话文作为语言载体,又使用新式标点以断句和跨行,表达现代人的思想感情而非消极意义上的复古主义,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吴兴华的诗作仍然是道地的“现代诗”。只不过此种“现代性”与追求西洋化的主流新诗迥不相侔,而是有着浓厚的本土转向和传统色彩罢了。”⑩吴一直诗名不显,其个中缘由,正如有人精辟指出的:他“虽然精通西文,却有意从中国古典诗歌中吸取养分,最后雕琢出一种既具古典之美,又有现代诗自由风格的新古典诗歌。可以想象,这样的写作要求诗人在穿透语言的能力之外,同时具有极深的中西古典文化修养,这也就注定了这种写作方式不可能复制,更不可能形成一个流派。吴兴华在这条诗歌道路上只能独自前进,不能登顶,就只有湮没。”{11}但是,墙内开花墙外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港台地区,在诗人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好友宋淇(即著名翻译家林以亮)在《人人文学》等报刊上发表了他的大量诗歌和诗论,并给他取了个笔名“梁文星”,他的这些作品很显然影响了当时的一批诗人,其中包括当时正在台湾大学读书的青年诗人叶维廉。叶的某些诗歌创作受到梁文星的影响。据说,这一点连张爱玲都发现并指出过。{12}叶曾把他从宋淇那里得到的一些吴氏作品,断断续续发表在夏济安主编的《文学杂志》上。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叶作为大学毕业论文所翻译的四位现代诗人中就有梁文星(吴兴华),在他所编译的《防空洞里的抒情诗:现代中国诗选,1930~1950》中收录吴诗更是顺理成章。叶所看重吴的是:吴深信我们能够赋予古典以某种新的形式。{13}
曹葆华也是叶在大学时代就钟情并翻译的诗人。那么,曹的现代性何在?他似乎一生致力于马克思主义著作尤其是斯大林著作的翻译工作。事实上,他早年翻译过一些现代主义的诗论,尤其着力于对知性诗学的译介。依曹万生清理,1930年代对知性理论的译介大多都与曹有关。专著两部:现代主义诗论合集《现代诗论》和瑞恰慈《科学与诗》,全部都是曹所译。论文部分也是曹翻译得最多,如他化名“志疑”译的艾略特《论诗》(即《传统与个人才能》),化名“霁秋”译的艾略特《诗与宣传》,化名“鲍和”译瑞恰慈《诗中的四种意义》,他还译了瑞恰慈的《诗的经验》、《论诗的价值》、《关于诗中文字的运用》、《现代诗歌的背景》等。{14}曹早年对欧美现代主义诗歌理论的不懈引进,在1940年代的诗人中受到很大的欢迎{15},并影响到他自己的诗歌创作。蓝棣之在《“现代派”诗歌与欧美象征主义》一文中先说:“艾略特的“非个人化”(包括“逃避个性、逃避感情”)理论,以及对于“玄学派诗歌”的知性(把思想、感情和感觉三个因素结合成一个统一体)的论述,可以说在英诗传统上是一场革命。”接着举了卞之琳和他的诗友废名,作为受艾略特影响走上知性化写作路子的中国诗人的代表,然后说:“曹葆华一直在译介西方现代诗论和现代诗歌,因此他的创作也在这个方向上发展。”{16}
最后,我们还要谈谈叶所选译的臧克家与现代主义的关系。一般人都认为,臧是中国现实主义新诗尤其是现代农事诗的开山人之一,似乎他与现代主义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水火不容。事实上,他1930年代与卞之琳、1940年代与“九叶诗派”有着诸多关联,他诗歌的美学效果和语言策略也颇有现代主义风姿。1933年7月,正是在卞之琳的大力赞助下,他的第一本诗集《烙印》得以出版。他和卞之琳都出自新月派阵营,他师事闻一多,正如卞师事徐志摩。他俩早期的诗歌风格颇为相像,正如姜涛所指出的,“卞之琳的早期写作,也偏好于对生活现场的速写,疲倦的挑夫、古城的街景、琐屑的日常细节,都构成了他诗中的另一种‘现实感,而在某些情调、氛围的营造上,他与臧克家的距离也并不遥远。如卞诗《古镇的梦》中荒僻的‘古镇意象,也出现在臧克家的《难民》之中,著名的‘日头坠在鸟巢里/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一句,甚至比卞之琳的诗行,更具象征色彩。”{17}1947年夏,他协助曹辛之等在上海创立星群出版公司,7月又创办《诗创造》月刊,并编选《创造诗丛》。他亲自把唐湜的小诗集《骚动的城》编入《创造诗丛》,由上海星群出版社出版。这套丛书兼容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对他来说,是以现实主义为主;而曹等人要以现代主义为主。所以,后来,双方终因艺术观点相左而分道扬镳,曹与陈敬容等人另创更加(或者说纯粹)现代主义的《中国新诗》杂志;尽管如此,他与曹等人并非真的针尖对麦芒,否则连前期的合作都不可能。叶认为,他有点像艾青,与那些一味说教的标语口号式的现实主义诗人毕竟不同,还是在关注艺术性。{18}臧的艺术性除了象征色彩,还有陌生化特色,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臧克家的诗歌语言新奇生动,形式独特多样,展现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音、形、色的和谐。同时,他的诗歌也充分体现了俄苏形式主义倡导的‘陌生化特色。”{19}因此,吕进说,臧的现实主义“并不封闭,他又在分寸上恰到好处地借鉴了新月派的艺术营养,融合了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在技法上的长处,从而使自己的现实主义既丰富又开放。”{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