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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叙述与“弃妇”形象的重塑

2012-04-29姚敏娇

华文文学 2012年6期
关键词:弃妇

姚敏娇

摘 要:作为当代台湾文坛中一位风格独特的作家,琦君借助少年叙述所提供的便利,自由游走于少年世界与成人世界之间,以少年世界的懵懂来洞察成人世界的荒谬,却又避免了居高临下的启蒙姿态以及凌驾于人物生存感悟本身之上的空洞价值判断。作品中以慈母形象出现的“弃妇”,她生命的本真状态是完整且唯一的,这种优美而充满诗意的生命经验与生命情感不能为任何普遍主义的女性经验所概括,也不能为任何启蒙理论所剪裁。琦君作品对于“弃妇”形象的重塑,有力地回击了女性主义代言冲动与“五四”知识精英启蒙冲动的暗中合谋,还原了那些为启蒙理性与精英主义所遮蔽的鲜活的、实存的个体生命与情感经历。

关键词:琦君;少年叙述;女性主义批评;启蒙理性;弃妇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2)6-0112-04

琦君是当代台湾文坛一位非常特殊的作家。她虽然承袭了五四新文学的传统,但其作品却无涉于宏大的历史叙事与国家叙事,而是以细腻、恬淡的笔触描写童年时代的故乡生活,并以之作为“不复存在的心灵伊甸园”,①而其中的灵魂人物就是她的母亲。这是一位集温良贤淑众善于一身的妇女,但她却依旧无法摆脱一夫多妻制所带来的“弃妇”命运。然而,琦君在写作中采用了一种特殊的少年叙述,即以女儿兼少女的叙述视角来描写作为母亲的弃妇。借助于这种独特的叙述视角,作品打破了传统对于“弃妇”形象程式化的描写方式以及情感寄托模式,并且避免了以启蒙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对这类人物及其命运进行品头论足式的议论,从而也就彻底瓦解了凌驾于作品之上的启蒙姿态与价值判断。因此,尽管“弃妇”自来是女性主义批评津津乐道的内容,但是在面对琦君作品中的“弃妇”形象时,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却呈现出了一种集体“失语”的状态。

本文将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分析少年叙述的写作方式,尤其是女儿兼少女的叙述视角,如何影响了琦君作品中“弃妇”形象的塑造以及作品的主题呈现;同时,本文还将从琦君作品对传统“弃妇”形象的重塑来引发关于女性主义批评理论的几点反思。

琦君作品别具一格的艺术风貌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作品中独特的叙述视角,即作者以女儿兼少女的视角来讲述作为母亲的弃妇。这种叙述手法或可称为带有成人叙述因子的少年叙述:一方面,与普通的少年叙述相似,作品中以幼女身份出现的叙述者“以轻盈跳跃的少年话语巧妙地切入宏大叙述的缝隙”,②以单纯、童稚的眼光看待世界,却在无忌的童言中以更加触目惊心的方式呈现成人世界的荒谬与艰难;另一方面,叙述者又兼备少女的身份,而这恰恰又是一个“始终被形形色色的权力机制宽待的特权形象”,③能够相对自由地游走于少年世界与成人世界之间,从而使单纯童稚的少年世界与荒谬艰难的成人世界之间形成了相互消解之势。琦君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她把原本只存在于成人世界的“弃妇”放置于少年叙述视角下,从而消解了“弃妇”这一概念得以存在的价值判断基础。作品始终是在以幼女单纯、童稚的视角描写挚爱的母亲;同时,少女的敏锐又构成了一种越界行为,从而在少年世界的懵懂中洞察到了某种成人世界的荒谬和艰难。

借助于这种特殊的少年叙述,作品的叙述视角自由地游走于少年世界与成人世界之间。一方面作者以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笔触描写作为幼女的“我”眼中慈爱的母亲,另一方面又凭借作为少女的“我”所具有的敏锐洞察力呈现出母亲、父亲与二妈之间的微妙关系。由此达成的艺术效果就是琦君塑造的一个迥异于一般作品的、以慈母形象出现的“弃妇”。

比如,在《髻》中,“我”看到母亲一头长发格外地俏丽,因而希望远在城里的爸爸也能够看到妈妈一头乌亮的好发,而且送给妈妈一对漂亮的水钻发夹。然而,这份礼物在成人世界中所承载的厚重意义却被幼女的视角彻底消解了,因为“我”仅仅是希望“妈妈一定是戴上了一会儿就不好意思地摘下来。那么这一对水钻夹子,不久就会变成我扮新娘的‘头面了。”④然而,“我”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父亲回来没有带回发夹,却带回来一位漂亮的姨娘。故事发展至此,少年叙述再次打破了读者既有的阅读期待——姨娘送给了母亲一对翡翠耳环,“我”立刻因扮新娘的头面失而复得而满心欢喜,甚至还为母亲一反常态不让我玩儿而埋怨母亲。类似的场景还出现在《小玩意》中。父亲要“我”和哥哥向姨娘行见面礼,为了尽快得到姨娘的玩具,“我和哥哥就糊里糊涂地磕了两个头,两个人抬起那一网篮的玩具就向妈屋里跑”。向来慈善的母亲却一反常态,“我”为此很不解,“只是觉得妈太小器了,家里多一个姨娘不是更热闹吗?况且她还送了我们这许多玩具,妈偏那么生气作什么?”⑤

从一个幼女的视角出发,以上的心情都是贴合于童心的自然流露,“我”的埋怨也不过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慈爱大度的母亲表现得如此反常。这一系列的事情触动“我”隐约觉察到自己所处的世界与成人世界的龃龉,但这种对成人世界的窥探与困惑又因为只是附着于扮新娘的首饰以及新奇的玩具之上而被瞬间消解,作品并没有进入对于成人世界的严肃思考。

这种以童蒙的心态观察成人世界的视角,最集中的体现就是《橘子红了》中数橘子树的场景。大妈“数什么都是成双地数,数到单数,她一定说‘多半双”。⑥“我”随后发现,“在橘园里,秀芬时常数橘子,一株株树数过去,她也是‘一双、两双、三双地数”。⑦对于这种做法,“我”感到很好笑,并且出于天性的顽皮,故意要说“多一只”。大妈与秀芬对于字眼执拗、迂腐的讲究其实是她们作为“弃妇”仅存的一点美好心愿,但却被“我”无忌的童言彻底打破。

然而,区别于一般的少年叙述,作品中的“我”已经具有了少女的敏锐和细腻,从而能够凭借“精灵一般的视角”⑧发现二妈的出现给整个家庭带来的异样。最典型的文本例证就是在《吃大菜》中,“我”一方面埋怨母亲从来不上馆子,因此自己没有机会尝鲜;但另一方面,当父亲和二妈真的要带“我”上馆子时,“我”却留意到“母亲在后廊檐下,就着傍晚微弱的阳光,眯起眼睛,专心地用眉毛钳子夹去燕窝上的绒毛。燕窝已经用水发开,大大的一碗,这样夹绒毛要夹多久啊!那是给爸爸晚上喝了进补的”。⑨寥寥数语无涉于任何价值评价,但已经使人物复杂的心境以及人物之间微妙的关系尽显无遗。

不同于以往任何塑造“弃妇”形象的作品,琦君作品中没有一个隐藏的、全知全能的、居高临下的叙述视角,甚至连所谓的“弃妇”也不是由作品本身所塑造的形象,而是由读者根据既有的阅读习惯和解读模式强行建构的。从根本上讲,作品叙述始终出自一个女儿兼少女的“我”,因此作品中只有一个在少年叙述视角下慈爱的母亲。正是借助于这种特殊的叙述视角,作品塑造了一个处于少年世界与成人世界之间的、作为慈母的“弃妇”形象。

既有的女性主义批评对于文学作品中的“弃妇”形象以及造成“弃妇”命运悲剧的一系列观念风俗、习惯制度等,早已形成了程式化的批评模式。然而,当分析琦君作品中这个作为慈母的“弃妇”形象时,既有的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则呈现出一种集体的“失语”。

首先、亦最常见的批评方式是根据女性主义理论,将琦君作品归结为描写“妇女在大男子主义淫威下不幸的婚姻和命运”,揭露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善良女子”⑩宿命般的悲剧人生。这样一种批评模式在关注家庭、婚姻环境中女性命运的同时,还将批评的触角伸及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和丑陋的陈规旧俗。这种带有社会批判性质的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其实预设了一个处于女性对立面的压迫主体,即暴力的丈夫和封建的家庭。

然而,琦君的作品显然没有这种激烈的二元对立。作品中那个以慈母形象出现的“弃妇”并不是站在丈夫与家庭的对立面而受其压迫、侮辱与损害的。在《春酒》、《粽子里的乡愁》、《桂花卤·桂花茶》、《烂脚糖》等一系列作品中,尽管母亲被遗弃于乡间老宅,但是母亲与家是圆融而非对立的,甚至正是她尽心尽力的操持才使得家成其为家。作品中的父亲也不是传统意义上专制夫权的象征,虽然父母的婚姻聚少离多,但是二人却达到了另外一种形式的默契与心心相印。正如作品所描述的,母亲“年年把最大的杨梅、桃子、桔子等拣出来邮寄到杭州给父亲吃”,而父亲也会在信里写到“水果都很甜,辛苦你了”。(11)在《橘子红了》中,这种平淡如水却别具温情的场景,被进一步凝炼为了大伯信中“贤妻妆次”的开头与“秀芬均此”的结尾。这当中固然有大妈、连带着秀芬作为“弃妇”的哀婉,但却很难用一套启蒙话语将其归结为压迫、侮辱和损害。在“我”的眼中,“大伯走路四平八稳,目不斜视,讲话一句算一句,确实是个君子,大妈就是贤妻”,(12)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绝非是简单的压迫与被压迫。

其次,有的女性主义批评认为,琦君作品中这个作为母亲的“弃妇”,尽管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但是仍然安贫守拙、自甘淡泊,在她身上汇聚了父权社会中贤妻良母所应有的一切美德,而这正是典型的被扭曲的“女性气质的美德”。(13)这种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坚信,女性温婉贤淑、恬静娴雅的气质以及辛苦持家、无私奉献的品质都是男性按照自身需要而强加于女性身上,是一种基于父权社会要求的教化,而妇女在长期的熏陶下,“逐渐将这种强制的东西内化为自身的价值取向”,(14)所谓的贤妻良母是一种被建构出来的产物。

不过,这样一套看似严密的理论却依旧无法解释琦君作品中的“弃妇”形象。《母亲》、《一朵小梅花》、《母亲的金手表》、《母亲新婚时》等作品中所塑造的母亲形象,尽管完全符合传统父权社会要求女性所具备的温婉贤淑、恬静娴雅、辛苦持家等品质,但是这并非一种扭曲的、异化的品质,而是一种情感的自然流露。母亲新婚时,外婆反复提醒她不能被新郎坐住衣角,否则就得向他低头一辈子,但是母亲在新床上只是心慌,衣角还是被父亲给坐住了。母亲的一生不幸应了这句谶语,但是她在向女儿讲起时依旧笑道,“他那时就是不坐住我的衣角,我还能不听他的话吗?”(15)父亲送给她的金手表,母亲舍不得用,“指针一年到头停在老地方,母亲不让我转发条,怕转坏了”。(16)母亲对父亲这种单纯朴素、却异常真挚的情感,并不能简单地贴以“女性气质的美德”的标签而成为女性主义批评的对象。

在常人看来,父亲的冷淡给母亲带来了一世的不幸,但事实却不是这般简单的。尽管遭受遗弃,但是她却依然倾尽所有、无私而忘我地把自己奉献给了儿女与家庭,并且“父亲一直是她倾全生命爱着的奇男子”,而她“就那么羞怯,那么温柔地承受了父亲一度的热情,也无怨无艾地容忍着他半生的冷落”。(17)在作品中那个作为女儿的“我”始终坚信“父亲实在是深深地爱着母亲”。(18)父母之间的感情尽管疏远,但却绵延了一生,更何况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他一天天地更怀恋旧日淳朴的农村生活,也一天天地更体验到母亲对他宽大无底的爱”,(19)在父亲的病榻前,时常听到父亲夸母亲的枣泥糕做得又香又软。

在以女儿的身份目睹了父母一生感情纠葛的“我”看来,任何教条的理论都没有资格对二人评头论足。母亲自是母亲,并不是所谓“男人用创造美的手段教化的妇人”(20)。她对于父亲的爱以及对于家庭的奉献,来自于真情的自然流露,她的奉献也并非所谓“女性被引导去认同男性人物,去反对她们自己作为女性的利益”。(21)琦君书写父母一生的感情,也是出自她对于双亲的挚爱,而不是为了“派遣和释放心中的积郁及缠绵”。(22)

由此可见,尽管琦君作品描写的是女性主义批评所津津乐道的“弃妇”,但各种雄辩的批评理论却很难在具体的文本中找到自身的立足点,更无从展开进一步的阐释。作品中这个通过女儿兼少女的叙述视角所塑造的作为母亲的“弃妇”形象自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并且很难简单地套用既有的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对其进行评判。

从表面上看,琦君的作品是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典型的文本例证。作品中那个近乎汇聚了父权社会中女性所应具备的一切美德的“弃妇”,她的完美妇德以及悲剧命运正是女性主义极力批判的内容。然而从上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诸多的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在面对作品中这个作为慈母的“弃妇”时,却呈现出了一种集体的“失语”。透过这一现象,至少能够对女性主义批评理论进行如下的一些反思。

女性主义在西方兴起之时,不自觉地就是“以白人的、中产阶级的、异性恋的妇女经验概括出普遍的妇女经验”,(23)因此天然地带有一种急不可耐地为不能言说者代言的冲动。尽管很早就有研究者提醒人们认真地思考“怎样去写那些不屑做的人?……怎样使他们说话?怎样才不致以我的声音压过他们的声音”,(24)但是这一问题至今仍然悬而未决。

当女性主义被引入中国并作为一种批评理论运用于文本分析时,女性主义原有的代言冲动与“五四”以来知识分子的启蒙冲动暗中契合。因此,在传统的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中,“弃妇”实际上已经成为落后愚蒙、传统封建的代名词,象征着夫权的压迫、落后的婚姻制度和丑陋的风俗习惯。她们是一群等待启蒙与救赎的人,尤其是像琦君作品中所塑造的那种无怨无悔、奉献终身的“弃妇”,她们已经自觉将落后愚蒙的父权社会对于女性的价值批评标准内化为自身的品质。“弃妇”作为受害者固然可怜,但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的命运悲剧被先验地认定为批判的对象。

从某种意义上讲,既有的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之所以难以阐释琦君作品中的“弃妇”形象,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在代言冲动和启蒙冲动相互鼓动下,“弃妇”被预设为一个被启蒙的对象。批评者站在知识精英的优越立场上,以置身事外的心态和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看她们,同时又急不可耐地想要揭露出她们悲剧命运的根由,以此显示自己对于社会人生睿智的洞察力。然而,琦君作品却通过少年叙述的手法回避了这种知识精英的代言冲动和启蒙冲动。此外,正如白先勇先生在《橘子红了》序言中所说的“对她的父亲似乎不变也不忍深责,甚至对她二妈写得也算宽容”,(25)当作品叙述者以女儿的眼光来审视父母一生的感情纠葛时,也很容易实现写作中真正的“有情”。

琦君作品中那个以慈母形象出现的“弃妇”,她作为一个唯一的、独特的个体,不是任何普遍的女性经验所能概括的;她鲜活的、实存的生命体验和情感经历,也不是任何空洞的理论教条所能阐释的。她不是一个愚昧落后、被父权制度扭曲异化而等待女性主义启蒙的对象。尽管从表面上看,她的生命历程中确实有值得从女性主义视角进行批判的内容,但她生命的本真状态是完整、优美、充满诗意且不能为任何理论所切割剪裁的。

① 楼肇明:《琦君散文·序言》,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

② 杨俊蕾:《当代写作中的少年叙述》,《文艺研究》2006年11期。

③ 戴锦华:《新时期文化资源与女性书写》,叶舒宪主编《性别诗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41页。

④ 琦君:《髻》,《琦君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05页。

⑤ 琦君:《小玩意儿》,《琦君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89页。

⑥⑦(12) 琦君:《橘子红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页,第28页。

⑧ 博尔曼:《写作的女人危险》,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年版,第25页。

⑨ 琦君:《吃大菜》,《琦君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210页。

⑩ 柏棣:《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46页。

(11)(16)(18) 琦君:《母亲》,《琦君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85页,第84页,第90页。

(13) [挪]陶丽·莫依:《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柏棣《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页。

(14) 张岩冰:《女权主义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1页。

(15)(17) 琦君:《母亲新婚时》,《琦君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92页。

(19) 琦君:《一朵小梅花》,《琦君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02页。

(20) 戴锦华:《新时期文化资源与女性书写》,叶舒宪《性别诗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

(21) 卡勒:《作为妇女的阅读》,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22) 薛毅:《浮出历史地表之后》,骆晓戈,《沉默的含义》,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23) 张岩冰:《女权主义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2页。

(24) 西苏:《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25) 白先勇:《橘子红了·序(弃妇吟)》,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

(责任编辑:黄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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