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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玫瑰·映山红

2012-04-29于雪丹

骏马 2012年6期
关键词:映山红余震爱情

于雪丹

笔名萨日朗蕊,七○后,生于呼伦贝尔市阿荣旗,自由职业者。出版过散文集《在没有你的城市想你》,长篇小说《夜的花》荣获呼伦贝尔市第五届文学艺术创作政府奖(骏马奖)。

从冰雪刚刚消融的家乡离开时,我心里充满了深深的不舍和茫茫的期盼。回首,已经两年了。

走的那天,还未从前夜的宿醉中完全醒来。不想亲眼看着这些景象从我的眼前残忍地退隐,广场,车站,阿伦河水。亲情,友情,无望的爱情。闭上眼睛,感受曾经熟悉的一切渐渐远离。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一些内心的悲伤。

急于让自己不致反悔尽快地停留下来,半个月后,我终于在这个城市暂时安顿好了自己。租住在江边的万人小区,与大佛隔江相望。与我同住一个小区的哥哥每天开车带我出去看房。想买房,当然要临江的,空气指数高。当然要高层的,视野开阔。当然要电梯的,省时省力。

看了几天,越看越觉得自己的钞票太少。没关系,有了目标,才有动力。

四月底,我开始专注地投入到一部长篇的写作状态中,暗无天日,晨昏颠倒。每天,除了必要的睡眠和简单饭食,其余的时间都扎到电脑里,描述我从草原上带来的爱情故事。深居简出。

那晚出去吃饭,才惊觉夏天早已经来临。女人都穿着吊带裙和凉拖,而我还捂着密不透風的长衣长裤。还有街头巷尾都弥漫的栀子花的香气。买了两把回来,插到剪开的矿泉水瓶里,房间马上充盈起令人迷醉的味道。在这种氛围里编造爱情,应该更有亲切感和真实性。

家乡的映山红又是满山烂漫了吧。每年都相约看映山红的哥们儿姐们儿又要揽回满怀的快乐了吧。今年少了我,他们也会一样的开心吧。

内心充满了对他们的嫉妒,我伏到栀子花瓣上,挑衅似地深深吸了一口香气,睁开眼,干活。

可惜,我仅仅享受了一晚的栀子花香。第二天,就发生了那场浩劫般的灾难。

四川,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让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到这里。乐山市,处于重灾区的边缘地带。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愿再去回想地动山摇的那一刻,我大脑空白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那种恐惧,我忘记关房门只握紧正在通话的手机就冲下楼的那种慌乱,和我完全没有穿鞋的概念跑下四楼空地站在奔逃人群中的那种狼狈。当然,还有在通讯完全中断的情况下忽然看见哥的车横冲直撞戛然停到我的面前时,那份劫后余生般泪与笑分流的亲情感动。

此后,整整十五天单调而动荡的生活。

随时做好逃亡的准备。刚买的adidas背包派上了最大的用场,里面装上必备的烟、水、钱、卡、点心、证件。还有笔记本里我幻想了一半的爱情。再塞进去一瓶养生堂维E,以做后续支援。丢进去纸笔,万一要是需要留下遗书呢。哥嘲笑我,带上毛巾和牙具吧。我连忙感谢他的提醒,又扔进去一瓶木糖醇。

衣服和鞋是绝对不能脱掉的,无论是靠在床头看电视或者坐在电脑前上网,甚至完全没有规律地吃东西,背包永远在触手可及处。

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第一次明白原来死亡狰狞着迫近时对世间的留恋竟只剩下了一个背囊。第一次懂得原来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而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我并不怕面对死亡,可是,我不能没有准备匆匆奔赴未知的刑场。

上网,看电视,吃东西,少而又少警觉再警觉的睡眠。生活,似乎只剩下了这些能做的事情。

密切关注每一支救援队伍向前进发的速度,关注每一组更新的死亡者的数字,关注每一个从废墟下被救出的幸存者的面孔。感动,难过,欢呼,担忧。与画面上倒塌的楼房,学校里整齐排列的书包,废墟下高举的手臂,还有武警官兵们永不停止的挖掘混杂在一起,心情彻底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多层汉堡。每天,家人都在客厅一边对着电视流泪一边用手机短信捐款,直到提示余额不足。生命正在结束或者继续,而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远隔万里的姐开始每天下班就坐在电脑前和我视频,常常是正在叙述某一个感受片段时窗口里的我就突然闪身不见了。很简单,余震来了,我就得消失。不分时段。脑海里记得那些天听过和说过最多的话只有两句:又震了又震了,晃了晃了。广场和江边这些开阔地成了最经常的住宿之所。街道上随处可见身披床单被罩或毛毯的男人女人。烧烤店和面馆生意夜夜兴隆。

五月十九日,新闻通知成都将有一场七级余震,而成都与乐山的直线距离还不到一百公里。

我在网上给姐留言,把写了一半的小说手稿发给她,并且将接下来的情节编排扼要凌乱地写下来,没说什么别的。这部长篇,竟在地震发生的过程中成了唯一的寄托,所以,愈显弥足珍贵。

那晚,全家人在热闹非凡的江边度过了平静得出奇的一夜。

遥望对岸那座已经完工的翡翠国际二期高悬的灯火招牌,那是我的奋斗目标,哥笑着问我,还买电梯公寓么?我拼命摇头,停电了跳楼死得更难看。他大笑,又问,还想买高层的么?我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在想,要不,回家把老宅翻建了吧。

对家的思念,只有那个寂静的时刻才腾出时间来袭击了我最软弱的心灵。

天色在等待不知何时发飙的余震中渐渐亮起来。不经意地抬眼望见对面屋顶花园上探出两蓬怒放的红玫瑰,晨光中,看着身边草坪上还未醒来的人们,这两蓬随处可见的玫瑰刺痛了我的目光。也许花木本无心,可是,它们该知晓自己生命短暂得只有一季,却也在这一季的生命里尽情开放,痴迷到绚烂。

那个清晨,我重新审视了自己。在一场欲来而未来的灾难面前。

半个月后,我回到自己的家里,开始在余震中继续我自己的爱情。照样每夜衣冠楚楚,背包放在手边,一面快速打字,一面敏感地捕捉窗外任何异常的声音。猫一样灵敏。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竟然能比较准确地估算出刚刚过去的那场余震的震级是多少。几分钟后上网查看,大部分八九不离十。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这件事当成了每天必修的几堂游戏课程。于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度过了那场洗礼,那场劫难,那场软弱和那场悲观。这是一次心灵的飞跃和进化。

两年后的这个早晨,我翻看着姐姐给我发来的在漫山的映山红丛中与朋友们的合影,那每一张熟悉的脸上,挂着的都是一份曾经给我的开心挂念和祝福。

而独自在外奔走的我,对他们的顾盼和思念,没有减轻分毫。

(责任编辑 晋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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