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狗很爱你
2012-04-29范玉泉
范玉泉
一
我从没见过这么糟糕的雨,细细的,碎碎的,从来就没停过,没有高潮甚至没有结尾,没由来地落在你头上,扑在你脸上,让你逐渐忍无可忍,最后终于从胸腔里崩出两个字:“鸟雨!”
说完这两个字,心里舒服了一些,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把背包带紧了紧,又上路了。
从警校毕业到支队报到已经5天了,5天的雨把所有来报到的学员惹得火冒三丈,估计我是最后一个骂“鸟雨”的人。
之所以这次排到最后,纯粹因为我分手的女朋友,是她的“现实”让我感到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临毕业我写了申请,请求到最艰苦的单位磨练。我就被分到了马安山边防支队,这里山高路远,人口稀少,正合我意:尽量不和人打交道。因此面对这么恼人的雨,我在一群学员里表现出不同一般的忍耐性。
当然,最后,我还是骂了,因为我还得在人群中生活,哪怕是极少的人群。
听到这两个字的除了我自己,还有两片边防派出所的副所长李绍兴。李绍兴很少说话,帮我提着我的心肝宝贝——笔记本电脑,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来拉拉我。本来一开始他是帮我背背包的,但走在山路上我左一跤右一跤地摔,他说:“你要是想让你的电脑完完整整的,就把它交给我。”李绍兴走路也跌跌撞撞的,但他总能在要摔倒的时候及时保持平衡。我背着背包还是一跤接一跤地摔,不过不用他舍命保护了,摔就摔吧,不摔我摔谁?
“这鸟雨!”看着摔破的膝盖渗出血来,我一边心疼自己,一边发狠地骂道。
我们俩的目的是两片镇。两片镇上有一个边防派出所,一个边防工作站,而我是要到两片工作站报到的。当然,这是我主动要求的结果,因为那里最偏僻,极少的当地居民还是少数民族。支队领导满心喜欢,在会上专门表扬了我,还要求学员们向我学习。对于表扬,我可是没想到的,学员们都冲我望了过来,目光里充满虚假的敬意,他们那时心里想的肯定只有两个字:蠢猪。我对他们的目光无动于衷,对他们一致的想法倒是有点幸灾乐祸。既然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说明他们是多么一致的平庸和俗不可耐。因此在会议室,我虽然没有满面春风,但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一开始,我真不想和李绍兴交谈,哪怕两个人走路是多么没趣。交谈多了,也许就会对他产生好感,现在我不想对哪个人有好感,我只想静静地休息一下,静静地想一想。其实李绍兴也不愿交谈,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愿浪费一小点的体力和热量。我们俩早上出发,走了五个多小时,居然没有休息一小会儿。见我落得远了,李绍兴就把脚步放慢等我赶上来,他从未停下来等过我。终于,我耐不住了,冲他喊:“李副所长,我们能不能歇一歇?”李绍兴没理会我,继续赶他的路。我感到了一种不被重视的侮辱,发狠地说:“我反正要休息一下,你先走吧。”说完,我找一块干净的石头赖了下来。李绍兴不得不转过身来,他说:“只要休息一次,就会不断想休息,我们俩在天黑之前赶不到两片,就会冻死在山上。”一听到死,我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虽然我现在心灰意冷,但还不想死,还想好好地活着,至少要活得比抛弃我的人好,用活着证明她的选择是错误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来,悻悻地跟在李绍兴后面。
我和李绍兴的交谈是从“死”开始的,我问:“真的会死吗?”“必死无疑。别看我们现在走得满身是汗,晚上山上风大雨也大,温度太低,而那时我们已没有多少热量,寸步难行,只能等死了。”我一听,确定李绍兴说的不是假话,就又问他:“你走这条路几回了?”“不知道,记不得多少回了。”他顿了顿又说,“去年十月修通了公路,原以为不必再走小路了,谁知一到雨季,一条路净是塌方,一塌一大片,看了都让人心惊。真不知这条路如何才能通。”我望了望山下几处塌方,可以想见巨大的石头从山上像猛虎一样扑下来,山上的大树被齐生生撞断。巨石狂奔而下,一路摧残,裸露的山体,巨大的缺口,一条公路只剩几截挎在山上,已经不能叫路了。
它何时才能再叫“路”呢?
我和李绍兴不停地赶着路,磕磕绊绊,李绍兴居然说我们的速度有点快,最多太阳落山就可以到两片了。他说:“小王,有好多学员都是我带他们进两片的,你比他们的耐力好多了。我们俩休息一下,补充点能量,马上就可到家了。”我们俩坐了下来,李绍兴小心冀冀地把我的电脑平放在他膝盖上,然后从背包里取出压缩干粮,递给我一块:“来点儿硬实的吧。”又从包里取出水壶,递给我。我的水早喝完了,渴得很,仰头猛灌,哪知里面装的是酒,呛得我不停咳嗽,眼里泪都涌了出来。我正要发火,却看到李绍兴没有一点取笑我的意思,他说:“以后会习惯的,喝了这东西,人也长精神,现在我们出发吧。”的确,剩下的路我几乎没有怎么难受就走完了,在站里官兵的一片掌声中,李绍兴把电脑交给我:“有空,到所里来喝酒。”
那晚,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我就被左一杯右一杯灌得一塌糊涂。
二
第二天,我头痛欲裂,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觉得床前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睛,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跑了出去,从他的背影看,十多岁的样子,手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一名列兵见我有了动静,走到我床边,俯下身子问我:“排长,现在好点了吗?”说真的,我不知他这个“好点”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的大脑里只有昨晚一开始喝酒的情形,还没有吃一口饭,就被站长和教导员敬了三大杯,后来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很明显,眼前的列兵肯定看到我“不好点”的样子了。我问他:“昨晚我是不是很狼狈?”“昨晚你喝了好多酒。站长不让你喝了,你还一杯接一杯地喝,吐了好几次,你的衣服我已洗干净了。排长,你的换洗衣服是不是在背包里,我给你拿来吧?”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我喝了好多酒以后是什么样子,从不喝白酒的我居然喝了好多酒?
一到宿舍外,天虽然还有点阴,但我的眼睛还是一下子无法适应外面的光亮,所以只能眯着眼睛。我发现,我们的营房在半山腰上,整个两片小镇依山而建,看不出设计的痕迹,倒也错落有致。
我不知道要在这个小镇呆多长时间,而我又能够呆多长时间呢?
战士们正在一名士官班长的带领下搞队列训练,班长看见我,吹了哨子让战士们休息,跑过来问我:“排长,你吃东西了吗?”一听到吃,我的胃就有反应了,我当即伏下身子一阵干呕,但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班长笑道:“排长,你昨晚一口东西也没吃就开始吐了,吐完了又喝,站长还怕你喝出什么事。现在你肯定也吃不进东西去,我给你到卫生室拿点葡萄糖吧。”
我的体质还可以,喝完葡萄糖后又吃了点面条,虽然胃里还有动静,但好过多了,我强忍着没让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这时,我发现营区里有一个小男孩怀抱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站在篮球架下望着我。我估计他就是到过我床边的小孩。
我问班长:“这个小男孩是哪里的?”
班长说:“他是站长的儿子。”
三
几天以后,我基本熟悉了站里的情况,开始正式履行我的排长职责。站里的士兵基本归我管理,只是执勤时归值班检查员指挥。不参加执勤的士兵由我带领他们训练、学习、劳动。站里一共有五个班,四个正规班,一个后勤班,后勤班不参加执勤。由于班长们都很得力,所以我也很轻松,工作没有多少压力。
那个列兵叫储涛,是站里的通信员,机灵能干,站里的官兵们都很喜欢他。这两天我让他帮我到镇邮电局找人给我安一个电话,因为我的电脑要上网。电话线刚一接上,储涛就跑过来说:“排长,教导员找你。”我一出门,他也跟了出来,小声说,“不知道有什么事,教导员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果然,我一进教导员的宿舍,他就沉下脸说:“王排长,安电话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向支部报告?要知道,支队规定,基层单位的干部不能私自安装电话和使用手机,你是带兵排长,又住在班里,安一个电话到宿舍太不像话了。”我说我不是要安电话,而是要上网,只是接一根电话线。教导员更不高兴了:“上网更是大事,你说上就上?今天上午你要把线给我拆了。”
见我无精打采地出来,储涛过来问:“排长,怎么了?”
我说:“教导员让我把电话线拆了。”我叹了一口气,在想,连网都不能上,我还能呆下去吗?
储涛说:“你找站长,我估计他不会让你拆的。”
“不可能吧?”
“排长,你试一试。”
我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报告”,走进站长宿舍。
站长正在他教儿子读书,小男孩一边读书,一边抱着那只可爱的小狗。
见我进来,小男孩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抱着小狗跑出去了。
我看见站长手上拿着一本小学语文课本。站长很无奈地说:“本来该让他上学的,可他不合群,死活不肯,只有我和战士给他当老师了。”当时我心里只想着上网的事,也没太在意站长的话。当他听了我要接电话线上网的事后,说:“网是可以上的,这个你放心。不过教导员说的也有理,因为他办事一直都是按规定办的,我去说服他。希望你对他不要有什么看法。”
在外面,上网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而且有一些兵当兵以前早就在网吧玩过了。不过,在两片镇,在一个小小的边防工作站能上网,能得到站长的支持,着实让我和战士们高兴了一番。
只要能上网,我就能和外边联系,战士们也一样。说不定,上网是进行思想政治工作的另一个有效途径。当然,要健康,还要方法得当。
四
早晨6点半,我集合部队出操,发现站长的儿子站在宿合门口,怀里抱着那只小狗,他正对小狗说着什么话呢,样子就像一位母亲在对自己的孩子呢喃。
我老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似的,带着队跑出营区,居然忘了喊番号。
储涛告诉我,站长和老婆去年离婚了,儿子阿蒂就从老家来到这儿。一开始在镇里的小学上学,但这里的孩子们习惯了用民族语言交谈,他无法听懂他们的话,而且小朋友又经常取笑他。阿蒂没有小朋友,加上心里有创伤,一下子变得连话都少了许多,死活都不肯再上学了。
我从几个检查员和副站长的讲述中,渐渐把站长的故事连贯了起来:由于站长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在老家一家公司当职员的老婆无法忍受这种牛郎织女的生活,让他转业他又舍不得部队,老婆就跟另外一个人好上了。站长离婚时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把儿子给他。
听了站长的故事,我彻彻底底理解了“现实”的含义,女朋友离我而去我也能想通了。她们和我们一样,都需要生活能给自己一丝安慰和寄托,我们的安慰和寄托是这身军装和嘹亮的番号,而她们的安慰和寄托是长相厮守。对与错是相互的,我们在这种相互中坚持着,我庆幸的是没有孩子,而站长,他有一个阿蒂。
听战士们说,刚到站上,阿蒂还是挺活泼的,喜欢和大家一起玩,上了一段时间的课,阿蒂就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了,而且独来独往,有时喊他半天,他理也不理,让站长很是担心。
有几次,我见几个和阿蒂差不多大的小学生,经过边防工作站的大门口,冲站里齐声喊着我听不懂的几句话,然后嬉笑着蹦蹦跳跳地走了。哨兵假装发怒喝斥他们,他们好像已习以为常,不以为然的样子,还冲哨兵做鬼脸。
果然和我的推测差不多,他们喊的都是取笑阿蒂的民族语言。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样已经伤害了他们的一个同学。虽然我们小时候也做过类似的事,但我总觉得这不是等同的,尽管都没有恶意,可后果不一样。尤其是对阿蒂这样一个离开母亲的孩子。
五
储涛一有空就来找我上网,然后就跟我说起阿蒂的故事。
阿蒂的成绩不错,只是太小太脆弱了,离开学校后,他看上去越来越孤独,对谁都是淡淡的。储涛就给他找了一条小狗养,从此,阿蒂所有生活就只是一条小狗了,吃饭要抱着,睡觉要搂着,连上厕所也要带上。而且,谁也不能碰他的小狗,有的战士逗一下小狗,阿蒂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马上抱起小狗回到了站长宿舍。
站长一有空就给阿蒂上课,有的战士也教阿蒂,但不论谁,都不能动他的小狗,阿蒂一边听课,一边和他的小狗玩。
有一天,这只可怜的小狗还是逃脱了阿蒂的监视,跑进食堂的炉灶下,被炭火烧得几乎一毛不剩,虽然卫生员在阿蒂泪水涟涟的注视下进行了全力抢救,但小狗还是可怜地望了阿蒂一眼,极不情愿地去了。
那一天,阿蒂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好多战士都跟着掉了泪。
而自从那以后,阿蒂更像一个孤独的灵魂,每天都要到战士们给小狗挖的坟上看一看。战士们看着他那小小的、单薄的身影,一个个心里涌着酸楚与疼痛。
很快,副站长又从老乡家里为阿蒂换来一只小狗。
这只小狗稍微大一点儿,不是很听阿蒂的话,但正因为它不听话,所以阿蒂每天都有事做了,小男孩与小女孩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与生俱有的征服欲。阿蒂每天喂它时像一个训犬员一样,用一点一点的食物换取它的服从,充满耐心和智慧,若小狗有一次特别听话了,阿蒂就快乐得咯咯咯笑个不止。
那久违了的笑声让站长长舒一口气,战士们看着阿蒂带着小狗满营区跑,也为这个孩子感到高兴。
储涛告诉我,我第一晚酒醉吐的时候,阿蒂一手抱着小狗,一手递给储涛一块毛巾。听到这里,我的心里特别难受,很想为阿蒂做点什么。
六
我打电话让几个战友用特快专递给我寄几袋狗食来。虽然是特快专递,但比内地正常的平信还慢,十几天过去了,我才陆续收到了狗食。
阿蒂不好接近,我又不敢轻易拿狗食喂他的狗,如果犯了他的禁忌,以后就更不好接近他了。
费了一番心思,我还是找着机会了。阿蒂虽然现在不愿和战士们玩了,但给他上课的战士李晓和他的关系相处得还是不错。
我把狗食拿给了李晓,让他在上完课的时候喂给小狗。
李晓告诉我,小狗把狗食吃得一点儿不剩。阿蒂乐坏了。平常吃惯了炊事班不做任何加工的肉菜,小狗的胃口不是很好。何况,前一只小狗就是在炊事班出的事,阿蒂看得很严,实际上这只小狗到炊事班的机会很少,捞不到多少油水,看上去很瘦弱。
李晓临走时对阿蒂说:“这是那天喝醉酒的那个叔叔给买的。”
后来在营区,我发现阿蒂有时会偷偷地望着我。
训练一结束,阿蒂在篮球架下逗他的小狗,我拿了一袋狗食慢慢走过去,阿蒂抬头望着我,目光不像以前看着我凶了。我举了举手中的袋子,又指了指小狗,示意他伸出手来,阿蒂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做了。小狗吃完了阿蒂手里的狗食,用舌头舔着阿蒂小小的手掌,大概有点痒,阿蒂可爱地笑了起来,然后又看着我。
我把一袋狗食全给了他,然后蹲下来,望着这个小男孩,说:“阿蒂,一次只能喂它一小点儿,喂多了它会吃腻的。你明白吗?”
阿蒂点点头。
我又说:“吃完了再来找叔叔。叔叔也喜欢小狗,在家里我还养着一只呢,不过没有你这一只可爱。”
很明显,我撒了谎。不过阿蒂很高兴,他爱怜地看着他的小狗舔着他的手,过一会儿,抬起头问我:“叔叔,你有很多吗?”
我说:“不多,不过叔叔会让其他的叔叔给你寄来的。他们也和我一样,很喜欢你和你的小狗。”
以后阿蒂见了我,一定冲我笑笑,有时还喊我一声“叔叔”。
我迈出了接近阿蒂的第一步,但要更近一步让阿蒂接受我,我知道还需要做大量工作。这种工作比当排长更具挑战性,了解一个心里有创伤的小男孩的内心世界,比掌握一名情绪有波动的战士的思想状况困难得多,而要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就更不容易了。
我又打电话给我的战友,让他们给我买一些狗玩具。战友们觉得我一个人呆在深山里很值得同情,对我的要求有求必应,那些寄来的各种各样活泼可爱的玩具,为我一步一步接近阿蒂铺平了道路。
我问阿蒂:“你为什么叫这么一个漂亮的名字?”
阿蒂却反过来问我:“叔叔,你喜不喜欢看足球?”
我说:“喜欢一点儿。”
“阿蒂斯图塔你喜不喜欢?”
我说:“当然喜欢了,他可是‘战神。”
“我爸爸特别喜欢他,所以就叫我‘阿蒂。”
七
一个星期后,当我和阿蒂在篮球架下踢足球时,储涛走过来给我们送来两杯水,对我说了一句:“排长,你真行!”
看着阿蒂小脸通红,汗津津的,在球场上跑来跑去,我的心里也很高兴。可是,到现在,他还无法接纳别人,他最信任的朋友还是那只小狗。
玩累了,他又带着他的小狗回宿舍去了。
一旦一个孩子在自己的内心筑起一道自我防卫的堤坝,一两次的洪水是无法冲垮的,必须要有水滴石穿的耐心,要细水长流慢慢地浸蚀,那样再高的堤坝也会垮掉的。我这样鼓励自己。
几经周折,我还是打听到了阿蒂母亲的电话,在电话里我告诉了她阿蒂的近况,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有她的选择,她也有她的难处。我告诉她,我很想帮助阿蒂,在这个过程当中我需要她的帮助,我把我的Email地址告诉了她。
在电话中,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在对与错之间,我做不出任何判断,如果她和站长不离婚,阿蒂不到这个偏僻的只有少数民族的边陲小镇来,阿蒂肯定还是以前的阿蒂,最多是偶尔想想当兵的父亲。但不离婚,对于她,是不是一种伤害呢?
我的邮箱里很快就有了她的邮件。她告诉我阿蒂的一些爱好,比如爱喝可口可乐而不是百事可乐;面条里要加醋而不能加酱油;喜欢穿运动鞋而从来不穿皮鞋;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对我相当有用,我准备了可口可乐和醋,一有机会就找阿蒂。我甚至让站里的战士都不能喝百事可乐,早上吃面条放酱油时必须躲到外面,而皮鞋是绝对不可以穿的。站里的干部知道这个情况后,也都自觉地遵守了这几条不成文的规定。
功夫不负有心人,阿蒂终于同意我参观他的卧室了。小小的卧室很干净,里面摆满了我送他的狗玩具。
“叔叔,狗不会背叛主人,对吗?”阿蒂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笑着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等于我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阿蒂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我在电视里看到的。一个人掉到河里,是他的狗救了他。”
“所以你就养了狗?”
“对!电视里还说,狗很忠诚。”阿蒂抬头望着我,样子是多么可爱啊。
我问他:“阿蒂,你不愿上学,是吗?”
可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我真担心这个敏感的话题触到阿蒂的痛处。
阿蒂沉默了片刻,情绪很稳定地说:“等明年,爸爸就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到别的地方去上学。”
此时,我不能给他讲什么大道理,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还有着美好的憧憬,是那么的难能可贵。我也不能讲这里不是个鬼地方。我只能在心里说,谁让你是一名边防军人的儿子呢,现在你所经历的,等你长大回忆起来,肯定会是截然不同的看法。
我说:“阿蒂,到别的地方可能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我相信我们的‘战神会战胜的,对不对?”
阿蒂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条瘦弱的狗逐渐长出了膘,阿蒂的眼神逐渐有了风采。我却惆怅不已,阿蒂一走,我该干点什么呢?因为他,来到两片的这两个多月特别充实,可一听他明年就要走了,我心里顿时觉得空空落落的。
我早已不怪把我甩掉的女友了。我在两片抬头望着四面的大山时,说不定她正在和她的新男友手牵着手,在都市宽阔的大街上散步呢。对于年轻人来说,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阵阵酸楚,我喊来几个班长,买了几瓶酒,喝着喝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到这深山里我完全是为了逃避。和阿蒂相比,我脆弱得更是不堪一击。
阿蒂还有着憧憬,可我几乎放弃了自己。
我要走出两片!
八
好多天没有上网了,阿蒂的母亲居然来了好几封邮件。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她对阿蒂的思念,她还问我,站长好不好?甚至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没有想到我会给她造成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我告诉她,没有必要责怪自己,无论怎样,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我还告诉她,一个军人的儿子,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至于站长好不好,我有意回避了这个问题,我觉得回答不回答都无关紧要。
到两片两个多月了,我猛然想起,除了早晨出操,下午跑五公里外,我还没有上过两片的街呢。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小小的阿蒂身上了。
我喊了一班长张明军,两个人顺着我们早操的路线逛了下去。短短的一条街,倒也繁华,有清早从缅甸赶过来卖菜的,也有从马安山背进来卖各种东西的。只要公路一堵,两片的东西就会涨价,现在堵了将近三个月了,一瓶三块钱的啤酒已经卖到了八块钱。
我对这些都没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小小的街上居然有那么多的狗,当地的土狗,有开发木材的老板养的狼狗,一堆一堆的,似乎比街上的人还多。
张明军说,只要路一通,狗就会很快少下去的。外面人喜欢吃两片的狗,听说是大补。我问张明军吃过没有,他说吃是吃过了,只是没感到哪儿补了。
我笑道:“看来哪天我要尝尝了。”
我来到两片的第93天,公路居然修通了。开通这条路,也许还没有修这条路难呢,人家修路工人都能把一条接近崩溃的公路修通,我为什么不能顺着这条公路走出去呢?
这个消息给了我巨大的信心,最主要的是我放在支队的一大箱书也给我捎了进来。我决定选两个选题搞调查报告,我本来就是学参谋业务的,在两片的事情相对较少,有大量的时间可利用。针对站里官兵的学习情况和边防检查存在的问题,我制作了几份表从网上发给我的战友,让他们发给他们单位的官兵,然后把统计数据再从网上传给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我完成了调查报告,站长看了觉得很有分量,就推荐到了支队。
阿蒂悄悄地走进我的宿舍,看着我在上网,就小心问我:“叔叔,你的电脑里是不是什么东西都有?”
我说:“就是没有你和你的小狗。不过,叔叔现在就可以把你们放进去。”
我到边防派出所找李副所长借了他们的数码相机,给阿蒂照了一张像。很快,他抱着小狗的形象就显现在电脑的桌面上。
我说:“不论你走到哪儿,只要叔叔一打开电脑,你就会看到你和你的小狗。”
我见阿蒂很开心,又说:“你想不想和你妈妈说说话?叔叔的电脑和电话一样,也可以说话。”
阿蒂低头不语。我给她妈妈发了一个邮件,说阿蒂就在电脑前面。
庆幸得很,她很快就回复了。我对阿蒂说:“你看,你妈妈说很想你。”
我看到阿蒂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说:“你想对妈妈说什么?叔叔给你打字。”
“我也很想她。”说完这句话,阿蒂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恨妈妈吗?都是妈妈不好。”阿蒂看完这一行字,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儿童来说,太沉重了。
阿蒂抱起小狗,转过身慢慢走了。
“阿蒂,你现在好不好?长高了吗?”电脑上出现了这行字的时候,阿蒂已经走出了宿舍。
我本想说阿蒂已经走了,但又怕她伤心,我只能在下一次的时候告诉她,我的电脑今天出了问题。
九
公路一开通,拉木材的车就多了起来。我们的大门口就是公路,阿蒂现在喜欢带着他的小狗在营区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因为小狗每见到一辆车,就兴奋起来,冲着车辆“汪汪”直叫,阿蒂对那些粗大的木头特别感兴趣。他头天告诉我,车上的木头好大好大,可到了第二天,马上又说今天的木头才叫大呢,再到了第三天,他又觉得前两天的木头都小了。
阿蒂问我:“树要长多高才有那么粗的木头?”
我摇摇头说:“哪天我们去看看怎样?”
阿蒂问:“真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了,不过你要听叔叔的话。”
阿蒂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在检查室搭了一辆车进入了林区。
我也是第一次进原始森林,第一次真正见识什么是参天大树。阿蒂更是不断地仰着头望着高耸入云的树木,不断地问我:“叔叔,你说这棵有多高?这棵和那棵哪一棵高?”我说:“我也不知道它们高到哪个地方,只有天上的云才看得到。”他又问:“云有多高?”我只好糊弄他:“反正比这儿的树都高。”
那只小狗也很好奇,蹦来跳去的,有时叫一两声,阿蒂就问我:“它是不是发现老虎了?”
我说:“他只是想喊几声。我也想喊。”说着,我噢噢噢地喊了起来,阿蒂也学着我叫了起来,惊得树上的鸟扑棱棱飞向高空。阿蒂更兴奋了,不停地喊着叫着,不断有鸟飞出来。
喊累了,我和阿蒂躺在巨大的木头上。我问阿蒂:“喊一喊是不是舒服许多?”“好舒服啊!”阿蒂头枕着胳膊,望着天空,轻轻地说。我说:“阿蒂,以后要是不高兴了,就大声喊一喊,不要闷在心里。喊一喊就没事了。”阿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来以后,阿蒂就不在营区门口看木头了。
这个时候,冬天不知不觉地来了。冬天一来,两片的雨就少多了,我们一边抓紧复训,一边准备老兵退伍工作。
张明军确定今年退伍,他上个月转为正式党员,所以一点思想压力也没有。有时见我一个人上网,他就提着酒来了。酒一喝高,话就多了。
他说:“排长,我最佩服你了。可我想不通,听说你是主动申请来两片的?”
我酒也多了。我说:“来就来了,当时完全是和一个女人赌气,并不是我有多么崇高。我来两片是为了避开人多的地方。不过来了以后大不一样了,不来这儿谁陪你喝酒啊?”我们俩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还不到四个月,但我很充实。你看,连上街的时间都没有。你们这一走,就只剩我们这么几十个人了,真叫人伤感。当初我害怕人多,现在我又担心人少,以后打一场篮球也要凑人数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张明军的杯子又碰了过来。
喝吧,喝吧!这些战士被封在山里,思想单纯得很,退伍时很平静,就像执勤完了要干训练一样,一个个早已做好了准备。正常得有点不正常了,但几位站领导都说很正常。
再干一杯吧,为了这些即将离队的战友,不知不觉我又醉了。
第二天我没出早操,站长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愣是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他要批评我。但他却一脸喜色,见我挣扎着要起来,就说:“你躺着吧。我过来,只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调查报告登在总队的《政工简报》上了,总队首长还批示:既有深度,又广泛地进行了调查,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值得探讨和学习。支队江副政委昨天打电话给我,问你愿不愿意到支队工作,让我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一骨碌爬起来:“真的?”
站长说:“如果你愿意,我就向江副政委报告了。”
我低着头考虑了几分钟,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站长说:“我走不走你别管,现在是你愿不愿意。”
我说:“站长,说句实话。我已冲动过一次了,但我觉得冲动得对,不是原因对,而是结果对。那我就再冲动一次吧,我走也要在你后面走。”
站长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十
我正穿衣服的时候,储涛急急火火地冲了进来:“排长,不好了,阿蒂的小狗被车压死了!”
我连鞋都顾不得穿了,只趿拉了一双拖鞋,就跟着储涛跑出营区。
小狗被车压得已不成形,阿蒂在旁边哭成了一团,站长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我让张明军赶快找个地方把小狗埋了。驾驶员还在那里争辩什么,我的火气一下子蹿上来,冲上去就是两个耳光。围观的人都看着我,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孩子的狗?如果是我的,死就死了。孩子把它当作他的保护神,睡觉都跟它在一起,你还叫什么叫?”
阿蒂一整天不吃也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知道他有多伤心,我的心也像刀割一样。我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说:“阿蒂,叔叔也和你一样难过。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阿蒂,我们为什么不大叫几声呢?像在森林里那样。”
里面还是没有反应。我又说:“阿蒂,你把叔叔关在门外,我见不到你就像你见不到你的小狗一样,你为什么不给叔叔开门呢?”
我听到里面有了小小的抽泣声。
我说:“阿蒂,叔叔和你一起喊几声吧!”
里面的抽泣声更大了,我的眼里也满是泪水。
门轻轻地开了,阿蒂一下子扑到我怀里痛哭起来。
我轻轻地拍着他:“阿蒂,听叔叔的话,我们一起喊几声吧。”
我扯开喉咙大叫:“噢——噢——”
阿蒂一边哭一边跟着我叫:“噢噢——噢噢——”
听到叫声,几个战士冲了进来,我冲他们喊:“叫啊,快叫!”
我们一起大叫:“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叫完以后,阿蒂不哭了,我说:“叔叔再给你找只小狗。”
当天晚上,站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出动了,一下找来四只小狗。我问阿蒂:“喜欢哪一只?”
他指了指一只稍大一点儿的,模样很是可爱。
这只狗是张明军花了三十元从当地老乡家里买来的,张明军说:“它叫啊哩。”
我说:“阿蒂,你是战神阿蒂,它是拳王阿里。”
阿里不认生,嗅了嗅阿蒂的运动鞋,舔着阿蒂手里的狗食,阿蒂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毕竟是个小孩子,记一件事一辈子也忘不了,但要忘一件事也很容易。何况阿里又是那么可爱,它会蹲在地上伸出爪子和人“握手”,还会把阿蒂扔出去的东西捡回来,让它卧倒就卧倒,让它叫它马上就会“汪汪汪”地叫几声。阿蒂带着它经常给我们做表演,那些即将退伍的老战士,这个和阿蒂合一张影,那个和阿里拍个照,把阿蒂忙得不亦乐乎。
司机把我打人的事告到了支队,支队让站里处理。
站长让我在军人大会上做检查,教导员和副站长不同意,就开了一次支委会。张明军作为战士代表也列席了会议。会上站长还是坚持他的意见。张明军就发了言:“作为一名党员,我不同意站长的意见;作为一名战士代表,我更不能同意。排长是打了人,打人不对,但也不至于在军人大会上做检查。”教导员说:“我和张明军同志的意见基本一致,王排长一时冲动打了驾驶员,决非他本意。王排长平时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对战士要求很严格,很受站里官兵好评,他来站里还没有多长时间,只能说他处理警民关系的方法不够得当。我个人的意见是写一个检查给支部就行了。”副站长说:“我同意教导员的意见,但是我还要说一句,这叫恶人先告状,支队完全不了解情况嘛。”
最后,我写了一份检查。
站长后来对我说:“支队正在考察你,我们的支委会很有说服力。”
十一
退伍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张明军对我说:“排长,我还没实现我的诺言呢。我找一家饭馆,请你吃狗肉,补一下,顺便好好喝一顿。”
我说:“行,不过是我请你。”
张明军说:“都一样,只要能喝个痛快。”
张明军一走,我就带着阿蒂上街给退伍老兵买纪念品,阿里活蹦乱跳地跟在后面。
从一家商店刚出来,我和阿蒂就看见阿里被几只狗扑倒,然后是疯狂的嘶咬,阿里凄惨的叫声使阿蒂的脸一下子像充血了一样,他毫不畏惧地冲进狗群,从几只狗的血口下抱起阿里,瞪着气势汹汹的狗们。那些狗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龇牙咧嘴,汪汪地冲阿蒂叫着,要扑上去的样子。我在旁边吓得眼都直了,想不出个办法来。可阿蒂一点都不惧,他紧咬着嘴唇,两只圆圆的眼睛瞪到了最大限度,我真担心哪一只狗扑上去,其余的狗肯定会一哄而上。但它们被阿蒂震慑了,对视十几秒钟后,叫声不再凶猛,吱吱呜呜的,最后夹着尾巴而去。
回来后,我说:“阿蒂,你真勇敢!”
阿蒂认真地说:“我要保护阿里。”
我说:“对,你是战神,你是真正的男子汉!叔叔都吓得差点尿裤子了,你还得保护叔叔啊。”
阿蒂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我们会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我们忽略了一只狗的生理需求。也就只过了一天,阿里突然在营区找不着了。等我们带着阿蒂,在街上四处寻找阿里的时候,一群小孩子围着一个大圈圈,兴奋的叫声把我们吸引了过去。圈子里,阿里和另外一只狗正在交配,它们像粘在一起一样,孩子们不时抛着石块,不时用木棍抽打,可就是分不开,两只狗痛苦地吱吱呜呜地叫着。
看到这情景,阿蒂又急又气,脸憋得通红,转身就跑了,我连忙追了过去。
没过多久,阿里又回来了,阿蒂拿起一根木棍就打,阿里哀鸣着,可阿蒂还是不肯罢手。我赶忙抱住了他,阿蒂挣扎着哭喊道:“我不要它,我不要它,不要它……”
第二天,阿蒂一见阿里,又是一阵穷追猛打。
我真想不出个办法来告诉阿蒂,那只是一只狗的生理需求,它是正常的无辜的。
教导员喊我到他宿舍说,支队的调令来了,站长和我同时调出去。我为站长高兴,为阿蒂高兴,对自己却淡淡的。教导员说,站长和老兵一起走,我等到新排长来了再走。
我的脑子里很乱,坐在电脑前,意外地收到了我的前女友的一封电子邮件:“王天,你好吗?”我回复:“应该是好的。我热爱生活,尊重生活。只是偶尔跟生活开个玩笑而已。”
我觉得身后有人,一转身是阿蒂。阿蒂靠在我身上,用手抱着我说:“叔叔,我再也不相信狗了……”
我蹲下身子,搂住阿蒂说:“阿蒂,要相信自己,要相信朋友。过几天你就离开两片了,到那时,你就可以好好读书了,你就会有新同学新朋友了。一只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把它放在心上,好不好?”
阿蒂点点头:“叔叔,我相信你。”
我笑道:“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对不对?”
阿蒂看着我,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
第三天以后,我再也没见着阿里。阿蒂正忙着收拾他的东西,偶尔拿着一只狗玩具或者其他东西跑过来问我:“叔叔,这个要不要带上?”
我说:“你想带就带上,不想带就送给哪个叔叔。”
阿蒂又跑着去了。
张明军实现了他的诺言,请我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狗肉,但我没吃几口就被他们灌得找不着北了。我是被抬着回来的,一起抬回来的还有一盘狗肉,张明军说我没有吃好,顺便还要让阿蒂尝尝。
我对阿蒂说:“我们不相信狗,就吃它的肉。”说完,我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阿蒂也说:“吃你的肉。”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油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我笑着拿纸巾给他擦了擦。
和退伍的老战士一起,阿蒂上车了。我在车窗外看见他被一名老战士抱在怀里,泪雨滂沱。车外的战士都在喊:“阿蒂,阿蒂,给叔叔打电话啊!”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泪水。
张明军一个大老爷们,也是哭兮兮的,我拥抱着他说:“这不是你的作风吧?”
张明军却不理我,只是紧紧地抱着,在我的肩膀上揩了好多眼泪,然后才松开上了车。车要走了,他又打开车窗探出头来:“排长,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呢。”
我把头凑了上去,他说:“那天,请你吃的狗肉是阿里的肉。”
然后,车子就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