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不应是人生的全部

刘璐 王一

2011年3月，王辉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从中央领导手中接过了全国青年创业最高奖——“中国青年创业奖”。

光环眷顾下的他，是一名自幼失去双腿的残疾人。40年，他活得乐观而执著，坚定又清脆，所以他的生命惊心却不动摇，痛楚却又阳光。

鲜血浸满了破碎的新棉鞋

1976年冬季，一个飘雪的日子。

4岁半的男孩王辉裹着棉袄，拉着妈妈的后衣襟蹦蹦跳跳地走向银川化工厂。银川化工厂位于银川市郊，是一家以生产洗涤用品为主的工厂。王辉的妈妈是这家工厂的保管员兼操作员。

简易的铁板楼梯直通二楼车间，王辉妈妈拉着宝贝儿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楼梯。到了二楼，妈妈开始和女工们一起分配原料。在二楼的另一侧，搅拌机正在运转，搅拌着谷浆。

王辉好奇地把脚伸向齿轮，红棉鞋慢慢地被齿轮夹住。刚开始，王辉还只是看着齿轮转动，不疼。当疼痛突然袭来，伴随着王辉的呼叫，妈妈才发现缓慢转动的齿轮已经割破红棉鞋，正卷向王辉的小腿。

在场的女工们都愣住了，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男孩，转眼间腿部血肉模糊。王辉的妈妈奔到儿子的身边，使劲欲把他从搅拌机中拽出来，王辉另一只脚拼命蹬踏，想要挣脱，却也被齿轮夹住。

慌乱之中，有人冲到一楼去关搅拌机的开关。搅拌机终于停住了。对一个4岁半的孩子来说，这是怎样的一种痛。

惊醒于母亲的哭喊中，王辉发觉妈妈正抱着自己赶往附近的医院。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妈妈的眼泪。

鲜血浸满了破碎的新棉鞋，染红了地上的白雪，雪白，血红。

王辉的父亲闻讯赶来，却等来了无法承受的结果。儿子双腿粉碎性骨折，失血过多，为了保命，必须截肢。

第一次截肢，直到膝盖。王辉只记得每天要打几十種针，一看到护士就又哭又闹，父母也就跟着一起痛哭。眼泪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那个年代，医疗条件还相当有限。王辉截肢后，因为伤口处理不当导致交叉感染，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截肢。

第二次截肢，截到大腿根部，向妈妈保证“再也不乱跑了”的王辉，成了“半身人”。

为了能让王辉重新站起来，父母带着王辉辗转北京、上海、杭州，跑遍各大医院，希望能够帮助儿子接上双腿。最终，只是带着从上海假肢厂配的一副假肢回家。

6岁半，到了上学的年龄，王辉的父亲托人做了一个简易的手摇车。这是王辉上学的交通工具，爸爸妈妈和哥哥总是轮流推着手摇车送他上学。

在学校，王辉觉得自己是个“另类”。异样的目光、背后的指指点点，让幼小的王辉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心想：“我的腿在哪里，我今后的路又在哪里？”

不能出去玩，念书就成了王辉别样的娱乐方式。王辉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全班前三名，受到越来越多同学的欣赏和佩服，他开始变得有自信。

因为身有残疾，王辉一直盼着自己能当一名医生。但是，按照当时的规定,获得医生资质必须要到正规大学学习，而当时的高等学校不招收残疾学生。梦想破灭，眼泪再一次从王辉的脸庞流下。他心想：“难道我这一生注定要低人一等吗？”

他用4年创造了生命的传奇

王辉17岁那年，有一天，从事园艺工作的二哥带回一块贺兰石。烟盒大小的石头，让王辉爱不释手，他用小刀在石头上随意刻出了小鸟和树枝的形状。爸爸妈妈都说刻得像，王辉也倍感自豪。

1989年，二哥听到西夏艺术制品厂正在招收残疾人学贺兰石雕刻的消息，就给王辉报了名。学雕刻需要手臂有力量，并保持平衡。当厂领导看到王辉时，对他的身体条件产生了疑问：“你这身子吃得消吗？”王辉很坚持，说：“就算我不行，也请让我试一试！”

工厂距王辉家有三四公里远。王辉体谅每天上班的父母和哥哥，自己坚持坐手摇电瓶车去厂里学习。培训班每天早上8点钟开课，为了能按时到厂，王辉6点钟就从家里出发了，从不迟到。

学雕刻的车间在3楼。这3层楼60级的台阶，成了王辉学雕刻的第一道难关。

王辉的父亲按楼梯台阶的高度，做了两个小板凳。上楼时，王辉先坐在一个板凳上，把另一个板凳放在上面的一个台阶。双手支撑，努力挪动身体坐到另一个板凳上，再把下面的板凳拿到上面，如此反复，把身体一层一层地上下挪动。

走上60级的台阶，正常人只要一分钟，而王辉却要花半个小时。持续练习了半个月，王辉练就了上下楼的本领。两个特制的小板凳，也成了他生活的必需品。

学雕刻的日子，让王辉找回了充满斗志的自己。别人每天练五六个小时，他就一定要练十二三个小时。为了减少下楼的次数，他上课不喝水、午饭自己带，多苦也不掉眼泪。

1991年7月，王辉拿到了生命中第一份学徒工资，总共71元。他用这份工资给父母买了蛋糕和糖果，让他们分享自己的快乐。因为这不仅仅是自己努力得到的回报，更是自身价值的体现！

因为雕刻技术精湛，作品又新颖独特，购买王辉贺兰石雕刻品的客户日渐增多。有客户向王辉提议：“你为什么不自己开个店？”

1993年，王辉在家人的支持下，在西夏区租了一家20平方米的门面，加工、销售贺兰石工艺品。

在创业初期，不仅需要产品质量赢得口碑，争取客源也是关键的一环。因此，王辉认真对待每位客户的所有要求。

1993年的一个雨天，为了签成一笔两方砚台的单子，王辉和客户约好一早见面看样品。当王辉冒雨摇着车准时到达见面地点时，却没见到客户。那时没有手机联络，高楼里也没有电梯。王辉只能在楼下等。直到中午，那位客户下楼吃饭，看到眼前的王辉，这才想起之前的约定。愧疚加上感佩，客户当场就签下7方砚台，价值一万多元。直到现在，这位客户还与王辉保持着合作关系，他俩也因此成了好朋友。

1993年，正值贺兰石雕刻作品的销售高峰，20平方米的店面已经存放不下王辉的梦想。于是又租下小店旁边60多平方米的店面，王辉成了拥有两家店的老板。

当年，王辉的作品在宁夏风景旅游点的市场上占到了80%的份额。宁夏伟帝珍品有限责任公司应运而生。那是1995年，王辉23岁。

从71元学徒工资，到公司注册资金30万元，王辉只用4年光阴，就创造了生命的传奇。

用自己的作品回报温暖的社会

那一幕，王辉永远不会忘记。

一个冬季的早晨，天还没亮透。王辉坐着手摇电瓶车去西夏艺术制品厂学习雕刻。上坡时，车子突然出了故障，刹车失灵，车慢慢地向下坡滑去。情急之时，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姐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抵住电瓶车，帮助王辉把车推向上坡。车子停稳后，还没等王辉来得及说声谢谢，她就匆匆离开了。后来王辉才知道，这位大姐是附近一家店铺的主人，看到王辉遇到困难，她丢下店铺里的活就跑出来帮忙。

很多来店里看到过王辉的顾客，都会优先考虑购买他雕刻的作品。一些老客户还把他的作品推荐给其他人，王辉的生意越做越大。

这些都让王辉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和浓厚的关爱。他明白，只有回报，才能释然。

2008年，汶川地震，王辉拿出自己雕刻的贺兰砚精品，到银川南门广场义卖募捐。一个“半身人”，举着喇叭，挪着板凳，在募捐箱前义卖自己的作品，声音是那样坚定、有力。当天义卖募捐所得的3万多元善款，他全部捐给了宁夏红十字会支援灾区。

因为理解残疾人的痛楚与迷茫，从2008年起，王辉和银川残联共同出资搭建了贺兰石雕刻培训基地。培训主要面向残疾人、下岗工人等弱势群体，费用全免。截至目前，这个培训基地累计已招收了150多位学员。其中已有4位学员经培训后回去开了店，十几位学员进入了王辉的公司工作，还有几十人帮王辉的企业做起了代加工。

2010年上海世博会，王辉应邀到生命阳光馆展示雕刻技艺，被世博会组委会评为“世博之星”。他雕刻的作品“西夏古风”，被上海世博会收藏。

2011年，王辉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从中央领导手中接过了全国青年创业最高奖——“中国青年创业奖”。

一个人是石，两个人才是雕刻

采访间隙，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来给我们倒水。王辉微笑着向我们介绍：“这是我的妻子。”

她叫王芳，比王辉小10岁。王芳16岁那年，在电视上看到了有关王辉的报道，当时就产生了敬佩之情。2001年，王芳来到王辉店里，亲眼目睹王辉的境遇，觉得他“太不容易了，应该帮帮他”。她就经常来店里帮忙打扫卫生，擦拭雕刻品。时间一长，两人萌生了感情。但王芳父母却极力反对，他们不能理解，女儿为什么就不能找个健全的人当丈夫呢？

可是在王芳心里，一个人是石，两个人才是雕刻，爱上王辉，必定是一生。

2001年12月30日，王芳毅然嫁给了要和她走过一生的男人。“夫妻嘛，走在一起就是缘分。他是我的丈夫，为他付出不是应该的吗？”王芳说得很朴实。

結婚10年，王芳体会到的不是生活的沉重和来自社会的压力，反而是奋斗的快乐和家庭的平静。上楼时，递上两个小板凳；生意上，帮忙分担打理；点点滴滴，写满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