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庄:客家遗梦(外三章)
2012-04-29川北藻雪
川北藻雪
时光在暗夜里擦着磷火,一个女佣得
捣疼多少粗茧,上上下下,踩响多少声木
梯,拐过几多回廊,108盏烛灯才能相继照
亮,一个家族全部的秘密?
风声乘以犬吠,星光平方萤火,
护城河堤下的嘤嘤虫鸣,挥汗如雨,
减去蝶恋春,又续上秋宵吟,
从广东韶关到川北仪陇,光阴的走马
灯不断变换姿势;从框架建构到窗花镂雕,
木屑米浆不断地演绎着乘法公式。
唯独小院北面炮楼,子弹上膛,引而
不发。露水打湿的炮眼,秘而不宣。
梦在梦中安然若素。
迁徙在迁徙中沐风栉雨。
隐讳柔软的图腾,始终不安的手中的
绣球,每抛一次,耕读的灯花上,理想成
倍明亮;而爱情,抵达八仙椅的木质扶手,
潜伏的冬夜,便骤然升温。
梦的呓语,因此,封闭而均匀。
梦其实也是风水,只是它倚在龙尾筑
巢,眼睑闭得太沉,不知谁启动黑暗的机
关,它在背阴的长廊昏睡,殊不知——
阳光已然照彻大地。
窗花·题款
木墙之上,扇面之上,题款,精致之
至,巧夺天工。
再深一层,可谓绝妙,
再狠一点,无异奢侈。
这奢侈深处的笔法,点染着怎样洞若
观火的眼睛?
松竹梅桃的植物的眼睛,鸟鱼虫兽的
动物的眼睛,棋琴瓶炉的器具的眼睛,福
禄寿喜的吉祥的眼睛,圆形线形的眼睛,
劝谕暗示的眼睛,浮雕镂空,神勇劲拔。
眼睛,鲜灵活泛;眼睛,寄托遥深;
眼睛,在一个叫巴的古城里
听桐油灯。听巴象鼓。听梆子声声。
听一条大蛇头颅昂嘶。听脚下河流,执干
戚而映日月,参太极而仙风道骨。听钟声
悠远。听教义深藏。听一把刀嚓嚓剔过木
质边缘,将一个民族推向深奥。
每一双深藏不露的眼睛背后,辽远的
耕作和稼穑在铺陈,
婚嫁和祭祀在回荡,
茶饮和酒歌在绕梁……
他们痴痴地眺望,打探,流淌,或幽
禁,他们是某个夜晚的幺妹,平平仄仄,
烛影摇窗,从某间繁复的阁楼,开启明眸
皓齿,缓缓吹来久违的爱情,某个挡在窗
外的秋天
就这样花枝惊颤——
月下滕王阁
月光从不心疼,大把大把的银子洒下,
从东山的制高点,从八角亭飞檐翘拱,洒
向峭岩下的滕王阁,从滕王背后举灯,把
它东望长安的目光照得雪亮。
古典的梵音在加持,漫向无边的山脉,
也漫向那些朝圣的脚步。
佛塔静默。黑夜故意模糊了崖壁上的
石刻,怀念凹得更深,神秘莫测。
只有这位虔诚持盏的月光老人,逾千
年而放心不下,生怕顺江而来的一纸加急
文书,将贬谪之路铺向天涯。
即使如此,一个被江风遣送回乡的人,
他凭栏而望的姿势
也会一再压低那本已斑驳的垛口。
南城墙
其实,我是想做一块顽石来消减你的
重。
其实,我愿意做一回关山月来针灸你
满腹的内伤。
要不,就做古树好了,你毁坏或修复,
衰落或光鲜,铅华净尽,你的魂都在那儿,
我的根也不偏不倚。
然而,这无非就是一个梦。
它的确轻渺、虚无,可以横掠剑影刀
光,杀戮劫难,出入民间和江湖,庙堂和
草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