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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的亲事

2012-04-29无为

飞天 2012年7期
关键词:徐家老婆儿子

无为

徐家山的徐地主最近遇到了麻烦,他的儿子徐春堂突然间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下地干活儿,整天蹲在门口的土坎上不说话,脑瓜子直往裤裆里勾。

现在正是秋末时节,庄户人家是种完了冬麦又收玉米,还得赶在霜降前铲完秋菜,忙得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来。徐地主家老小四口,庄稼种满了整个徐家山,他家的人恨不得再长两只翅膀来回飞。不但要收割打碾,还要赶在上冻前犁完半架山的秋茬地,好让地口喝足秋水封上口冬眠,给来年的庄稼保点底墒。这个时候有人撂挑子,那不是要命吗?

这事儿已经有好些天了,只是老婆没说,徐地主整天赶着牲口下地,早出晚归地不知道。前个儿一大早,天上还挂着星星,他就赶牲口出山。刚跨出院门,忽然见儿子春堂蹲在门口,后背是鱼肚白的天空,看着黑乎乎的像一座山。

“狗日的不下地,一大早蹲这儿干啥?”

儿子没吭气,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两头黄牛脚下绊着僵绳先后冲出了院门,徐地主扛着铁犁紧追在后边。早上露水重,脚下的草打滑,他猫着腰跌跌绊绊地走路,眼巴巴地看着两头牛冲下山坡,冲进还没有收割的玉米地。玉米秆子就像被一阵旋风呼啸着掠过,哗啦啦地扑倒下去,又被牛蹄子像刀切一样踩踏了过去。徐地主气得暴跳如雷,喝斥声能震翻整个徐家山,他儿子却没有跟上来帮着赶牛,稳坐在那里头也没抬,连粗气都没有出一声。徐地主当时用刀捅他儿子的心都有,无奈牛出了玉米地又冲下了山坡,他只好扛着犁再去追。山底下是一面十来丈高的悬崖,牛如果撒个欢儿或受点儿惊再这样冲下去,非出麻达不可。

这狗日的怎就不跑过来帮老子拉牛呢?徐地主整个晌午心里都没想通。而且越想肚子里越有气,生成的一股子火气,随时都要从嗓子里冲出来。

午饭时分他拖着乏困的身子闷着头赶着牛回了家。在门口抬头一看,怪事一桩,儿子春堂还是蹲在那个土坎上,脑瓜子还是勾在裤裆里。牛迈着健步走向了填满草料的牛槽,徐地主也健步走向了靠在窑门口的一根一人长的扫帚。他伸手提起扫帚就快步冲向了院门外,朝儿子春堂的身上抡了过去。春堂没有吭声,身子稍微收缩了一下。第二次再抡过去,春堂出声了,身子抽搐着喊了一声:“妈呀——”声音又大嗓门又粗,跟牛犊子的吼叫似的。

春堂这一嗓子还真把他妈给叫来了。徐地主看到儿子春堂抽搐着哭喊,举在空中的扫帚停顿了下来。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扫帚是几十根竹子捆成的,很有些分量。可这狗日的还不站起来,还不给老子赔不是,这一肚子火终归还是没法熄灭。当他咬着牙又要抡下去的时候,他老婆吼叫着从窑里冲了出来,声音像一连串响雷。

“老熊你不想活了吗?”

“要我儿娃子的命不是?”

“再不停下我把你填到沟里头去——”

待徐地主收住手里的扫帚,却看到他老婆红着眼睛举着菜刀从院子里冲了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情?老婆虽说刁钻些,平时打架也就胡抓乱咬撕扯衣服,再疯也不过抱腿抓裤裆,这拿刀弄事情还是头一遭。他发了一下愣,心里头就想这疯婆子今个儿是老母猪护崽惹不下,就赶紧抓了墙脚一个粪筐护在头前。老婆扑过来朝粪筐狠狠砍了两下,砍断了几根枝条,抖落了他一头的粪土才骂骂咧咧地走了,吓得他一中午连大气都没敢出一口。

夜里躺在炕上,两口子都没了火气。徐地主不说话,一锅一锅地抽着旱烟,听老婆埋怨唠叨,显得很有些当家掌柜的肚量。原来儿子春堂挨了打,心里堵得慌,才成了这个熊样子。事情是这样的:春堂二十七八岁的人了,一直说不上个媳妇。去年年头上好不容易说了个叫桃叶的女娃子。出了彩礼订了婚,还给送吃送穿,帮耕帮种,就差没当上门伙计。后来桃叶却跟村里一个在煤矿上打工的小伙子偷偷好上了,外人知道时都快生娃了。徐家人财两空不说,儿子春堂却因为这个坏了名声。说他是又笨又傻缺心眼儿,自家的地不知道打理,连地畔都没守得住,让别人撒了种子收了粮。这些话当然都是村里头那些二流子长毛子说的,也当不得真,可缺心眼儿这毛病看来还是有一些的。按说这事儿就该到此打住了,可在那个煤黑子去了矿上后,春堂却还是隔三间五没皮没脸地去桃叶家,帮人家挑水送粪侍弄庄稼。桃叶根本就不给他个好脸儿,连看门的狗扑咬都不给拦一下。村里有些好心人劝不住,就都悄悄给徐地主说,这娃怕是让毛鬼神给缠住了,不请个阴阳做场法事,弄不好会出麻达。儿子这弄法,着实让徐地主伤了脸面。狗日的上辈子没见过女人,都成别人家的婆娘了,还下啥功夫!他想劝开不了口,就让老婆劝了好几个透夜,后来还动过两次皮鞭,也没让这个犟牛犊子回头。徐地主瞅着儿子的苦丧样,也觉得脸上的阴气很重。私下里问了几个有些名声的阴阳和道婆,要价都能值徐家山大半坡的麦子,就没铁了心去做,昨个儿这麻达事情终于出来了。煤黑子回家来,碰上春堂挑着一担水闪进了他家灶窑,就悄悄跟到后边,抬起一只膝盖,朝春堂的后腰狠狠地踏了一脚,春堂一个狗吃屎趴展在了地上,两桶水把他淹成了落汤鸡。煤黑子又扑过去在后背和屁股上踩了个没停,不是邻家进去解劝,肯定要出人命。春堂被人用粪车拉回徐家山时,就已经失了魂魄,变成了现在这么个不吃不喝不吭声的闷葫芦。

徐地主是个有本事的人,不是个平地里卧的兔,他这人尤其是账算得精。有一年他和村干部进了一趟兰州城,吃了一顿牛肉拉面。面还没出锅的时候,他就从旁边看出了道道。他看出这面拉得越细,面团折的圈数就越多,剩在师傅手上的面团就越大,下锅的面就越少这个门道。“怪不得尽给人拉细面。”徐地主扯起嗓子吆喝了一声,把饭馆的老板吓得额头上立马就冒汗了,一把拉着他到一个角落里,二话不说就白白塞给了他两大碗面,还在碗里添了两把牛肉大片,吃完饱得他接下来少吃了两顿。能在兰州城里不掏钱混上三顿饭,这本事还了得!干部们回来一说,都把整个徐家山快惊得翻了个儿。可他本事虽大,日子过得却平得跟场一样。人家开摩托住瓦房,他还是睡寒窑卧土炕,口渴了抓瓢喝冷水,没在人前头显出个脸来。一个过路的道士在他家歇脚,他偷偷把老婆陪嫁的一个袁大头(银元)塞了过去,让给他算了一卦,说是命里有富贵,就是得等时运。可等了多年,也没见这时运到来,还让老婆逼得下过好几次跪。十年前徐家山一夜间刮起一阵邪风,人老祖辈住着的庄户人家,都像野鬼追着似地争着往塬上搬家,说是山高路陡进城不便,往后给娃也娶不来媳妇。徐地主没有跟风,他觉得这些人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这水在沟里头,地在山里头,搬到塬上喝西北风去?有钱有粮哪个女娃子不想嫁过来?北京城里路平,咱去了有人管饭吗?搬上塬有他娃后悔的时候!后来搬上塬的人家果真是没法子下山种地了,没一两年功夫,好端端的一座徐家山差不多全撂荒了。看来那个银元没白花,道士的话要应验了。他要把这撂荒的徐家山转包下来,老婆子却说人少没能力,死活不同意。徐地主就扒在老婆的耳朵跟前悄悄说:以前咱们徐家山出过个地主,才占了少半个山头,后来就吃了枪子儿,现在共产党让咱合法地当地主,咱不干那不是愣娃一个吗?没人手咱雇长工,我就不信一山的人家都吃黄土去。老婆的小腿最后没扭过他的大腿,徐地主就把整个一座徐家山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还落下了地主这么个名号。

过了没些日子,村子里又吹起一股阴风,都争着去广东打啥球的工,好像那地方能揽到金子。还出了人贩子,搞啥球劳动力输出,没几天就把一村的男娃子女娃子全都给贩光了。这么大个地主,这么多的田地,雇不到伙计怎办?实在没啥招了,他就把一双儿女硬从学校里扯回了家。说上大学当官那是天上的云,看得着摸不着,庄稼汉还得在田地里打江山。接下来,一家四口撅着屁股干了几年,粮食收了几大窑,谁知道难卖出去,又卖不上价钱。徐地主死活没想通,难道说城里人富了都开始吃金子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世时,一斤麦子就卖五毛钱,现在过了几十年才涨到八毛钱,化肥价钱却翻了好几番。他找乡长算账,乡长说我算不过你,你找总理算去。这他妈不是屁话吗?徐地主心里就憋气,就后悔承包徐家山,这个账是算错了。

比这更憋气的事情接着来了,儿子春堂娶不上媳妇了。

老婆刚说这事儿他还嘴硬,说是凭一山的粮食,娶个公主也不成问题。给媒婆带话后回信说,徐家山没通电没通车,吃水得下沟崖里,让狼吃了都没人知道,周正点的寡妇都不会嫁过去。眼看着儿子嘴巴上的汗毛都变黑了,还是说不上亲。这没当几天地主,没剥削几个人,难道说要断子绝孙了不成?为这事情把徐地主的鬓角都愁白了。后来他一咬牙,就使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划算的一招,拿闺女给儿子换亲。媒婆很快在徐家山下河沟边上的一户外村人家里相中了个闺女,也和儿子对上了眼。就是聘礼太重了,得搭上徐家山三年的收成。娶亲前就费了周折,为谁先嫁过去犯了难。按说徐家先开的口求的人,得先把闺女嫁过去。可徐地主会算计,怕把闺女先嫁过去生米煮成了熟饭,人家的女娃子不来了,或者不停地接牛腿(增加聘礼钱)。两家争了个脸红脖子粗,没办法了由媒婆当着家门户族的面,往地上扔了一次钢■子钱,徐地主运气差只好先嫁闺女。

出嫁那天,日头红朗朗地挂在天上,摆了一院子的酒席,猜拳行令整整一下午。天黑前娶亲的骡子牵进了大门,几杆子唢呐吹得沟里崖下到处都是呜啦声,可徐地主的闺女坐在炕上就是哭哭啼啼地不下来。把几个好嘴婆娘的嘴唇都说得掉了几层皮,她才下了炕。下来没往骡子的背上骑,却把辫子朝脑后头一扔,牙咬着嘴唇冲出了院门。一群人在后边追,就是追不上。追到一处崖边上,这女娃子头都没回就扑了下去。还算命大,落在了一摊稀泥上,只摔断了一条腿。等养好了伤,徐地主又琢磨起这换亲的事情。他给老婆念叨,老婆没应声,扑过去就在他的裤裆里撕了两把。这事儿之后,徐地主就死了换亲的心。

陇东山区冷得早,还没立冬,白花花的霜就压在了绿茵茵的麦苗上。如果寒流呼啦啦过来,一夜间往地里蹲上半尺厚的雪,这拼着死命收割回来的大秋庄稼,就只有堆到来年再打碾了。徐地主天不亮就起来了,提个铁叉在院墙外的场里把一堆谷穗往开撒,准备日头一露头,把露水稍稍地晒下去些,就套起驴拉起碌碡美美地碾上它一大场。

忽然间看门的老狗汪汪了起来,他正纳闷,这大清早的谁会到这徐家山上来?只见人贩子王胡背着手歪着个脖子走进了场里。王胡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不出力气种田,靠卖嘴皮子混饭吃,能把死人说活,能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说到他的口袋里。徐家山的儿娃子女娃子都让他贩光了,弄得徐地主是长工雇不到,短工招不来,临时工也找不上。所以徐地主看见他屁眼里都来气,平时见了面从不和他搭腔,连正眼看他的时候都没有过。

“我们家的这狗也瞎了眼了,连门都把不住了!”徐地主明显是指桑骂槐。

“这狗比主人有眼光,它能看出我王胡带着财运上门来了。”王胡的嘴巴哪会饶人。

徐地主的嘴巴里再也吐不出货来了,就只管把气往手中的铁叉上使,撒得谷穗子满场飞。老婆在窑里做早饭,把风箱拉得跟挨宰的猪叫似的,听不见外面的事情。王胡这人,不但嘴皮子巧,这脸皮子也厚。他也不管徐地主的脸色,屁股往一捆谷草上一蹲,抓起搁在旁边的半罐头瓶子茶水就往嘴里灌,灌完了就开口胡扯八扯。说这荒山野岭的,也就我王胡能来踩上个脚印,平时恐怕野鬼也不会来探个头。说你徐地主拉个驴脸,不就是嫌我王胡领走了几个人嘛。你不明白,那叫人才输出。人家政府里的人叫我经纪人,大老板们叫我王总。领出去的回来都穿金戴银,都盖起了大瓦房,屁股后边都冒起了烟(骑摩托)。又说现在地主不吃香了,都兴当资本家。说资本家都住洋楼开洋车抱洋闺女,手下的伙计成千上万,老婆都有一大群。徐地主的肚子里本来就气儿很大了,听着王胡这么一通胡诌,气儿就一股股地涌满胸腔了。说到城里的资本家能娶一群老婆,徐地主就觉得这是在挖苦他儿子娶不上媳妇,就气得牙齿都打起了颤。

这时候春堂背着一捆高粱回来了,捆子大得像一座山,王胡起身迎过去帮着放到了地上。

春堂上身只穿个马甲,累得满头满身是汗。他放下高粱后脱下马甲拿在手中擦汗喘气。王胡瞅见春堂的身板就连声嘘唏,说是块干搬运的好料。再抓起春堂的一只手,就更是惊得眼睛睁成了牛蛋。春堂这双手长年干农活,抓完镰刀是抓锄头,风里雨里没个停头。手掌又厚又粗,指头又硬又弯,看起来像一双铁耙。王胡说这双手是金手,胜过挖掘机的铲头,一天能挣好几百块。徐地主一听这还了得,就大喝一声,好你个狗日的,贩人贩到我家来了!说着执起手中的铁叉扑过来就要打。这王胡的身子单薄得像孙猴子,一看这阵势,吓得就往灶火窑里钻,一钻进去就往徐地主老婆的背后藏,嘴里求饶说:这徐老哥不识好歹,我是来给大侄子说亲来的。徐地主老婆一听是说亲,心里面就热乎了大半,转身就把刚好噎在喉咙里的一口痰冲徐地主的脸上啐了过去。徐地主一下没了神气,老婆还骂他眼睛昨个夜里让臭屁给熏了,连好人坏人都分不出来了。

早饭端到院里吃。王胡一边吃一边给徐地主胡吹乱谝起了春堂的亲事。说原先我们这儿结亲,是沟里的嫁山上,山上的嫁塬上,塬上的嫁川里,川里的嫁城里。现在行情变了,讲究个一步到位,沟里山里的都到城里寻婆家去了。你看那前山的李家后山的王家,哪家不是从外边带回来的媳妇?就连河沟畔上那个要跟春堂侄子换亲的闺女,早都进城寻上了婆家。

“城里男人肯要她?”

“嗨!乡里人脸上又没刻字。”

看徐地主伸手只挠他的光葫芦脑袋,王胡就又开导说,现在连牲畜配种都得去城里的配种站了,再没有脚户骑着高驴大马上门来了。说城里女人多得都成了灾,眼睛闭上都能抓到一个。说娃如果脑瓜子灵光点的话,给砖窑里装上料(怀孕),你不盖大瓦房她都得嫁过来了。如果再能开了窍,使上点儿手段把娃给叉出来,不要说瓦房,就连那五六万的彩礼,还有啥这金银那冒烟的就都省下了,管它是徐家山还是花果山都得嫁过来。

王胡走了,徐地主好几夜没睡着。他压着手指头算了好多遍,觉得这个嘴儿客也不全是满嘴放炮。心想咱娃也不缺胳膊缺腿,脑子也灵光着呢,弄不好也能开了窍。如果走了这一运,强比徐家山收几季粮食。

徐地主一咬牙就让春堂跟王胡打工去了。

进了腊月门,人贩子王胡又回村招人来了。

徐地主是在集市上碰见王胡的。见面后他急着想问儿子春堂的情况,王胡一把塞过来一摞百元老头票子让赶紧数,说他没有时间扯闲蛋。

夜里徐地主在炕上和老婆数了半宿的钱。天不明他就出门去请王胡,回来后老婆已经炸好了油饼、炖好了猪肉粉条豆腐、热好了米酒、熬好了罐罐茶。王胡一进门就被扶上了炕,两口子恨不得给他喂着吃。

王胡借着酒劲尽吹他的那些过五关斩六将的事情。徐地主问南方海边上那地方怎样?王胡说那地方好,树不落叶子,蛐蛐冬天不进窝。尤其是那个大海,比咱涝坝大得多,里头的水还不往外流,只是像面锅里的面汤一样,火大了就往外溢,火小了又缩回去。前些年听说海啸淹死了不少人,其实就是面汤锅下面的火太大了。徐地主好奇地问那火在哪儿,你看着了没有?王胡说那火就是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没明没黑地烧,不知道玉皇爷爷是睡懒觉了还是怎的。徐地主又问那月亮照着跟屁打了似的没个热乎气儿,能烧个啥?王胡说你连这都不懂?那月亮是文火,就跟你灶火窑里锅底下夜里用牛粪压着的火底子一样,留个火种就行了。徐地主听了这才明白过来。王胡说其实最玄乎的是,有跟徐家山一样大的轮船,搁在那大海上竟然沉不下去。徐地主一听就眼睛睁得跟牛蛋一样大,说自家门口的涝坝看着就够大的了,可就是连个尿盆子都漂不住。王胡就教训他说:“你们这些个庄稼汉啊,真是屎爬牛(屎克郎)过尿缸,还以为是漂洋过大海哩!”

徐地主问起春堂的事情,王胡连声夸好。说春堂在港口搬运货物,不是卸下来就是搬上去,在火车和轮船间来回打转转。说海边的人吃的是虾,长得也像虾,没啥力成,把吃奶的劲儿用上都搬不动二百斤重的麻袋。再就是四川人多,可个头儿太小,死命地抱起一个麻袋的话,不是龇牙咧嘴就是放屁打颤,腿脚得往前挪好几步。春堂只要往他们中间一站,那真是羊群里立了个骆驼,一看就是个能驮的货。他能背上放一个麻袋,两条胳膊下边再各挟一个麻袋。最绝的是那两只手,提麻袋跟牵小鸡儿似的。

徐地主的老婆急着问那地方有没有女娃子,王胡说女娃子多得都成灾了。又问媳妇好不好找,王胡说好找,白头发的能找上黑头发的,八十二的都跟二十八的结了婚,大老板都好几个老婆,大闺女剩得比白菜都多。徐地主就问那城里男人是不是都怕老婆,怎净下软蛋生闺女?王胡说这你就不懂了,现在乡下女人净往城里跑,老寡妇都想在城里攀上个领退休金的,你说那城里男人够抢吗?徐地主皱了半天的眉头后说,怪不得乡下连喜鹊山猫骚狐狸都没有了,原来它妈的都口味儿高得进城配对去了。

“这么说我娃能对上象?”

“能。你娃都快让女娃子给包了饺子了,现在已经和一个对上眼了。”

徐地主老婆一听这话,立马就像个下蛋的老母鸡一样呱呱个不停,要把这事儿打破沙锅问到底。她问怎么个对上眼的,王胡说是春堂大侄子穿着大裤衩子往货场里一站,就把那些记账开票和操作机械的女娃子们的眼睛都看直了。她们说你娃的身板高大威猛,具体说就像是一座徐家山,上面有沟有梁有峁有坑的,比城里的小白脸耐看得多。说是女娃子们都争着和他照相,船上下来的外国女娃还跑过去搂他的肩膀,摸他身上的肉。徐地主老婆一听就急,骂说不要脸的骚货摸啥呢,我娃又不是畜生,还能摸出个膘肥肉瘦来?王胡就说,你这就老土了,你娃就是靠那身肉和一个女娃子对上眼的。一天他一个人往一个僻背些的集装箱里扛货物,一个女娃子在边上记账贴封条。趁着边上没人,那个女娃子就嬉皮笑脸地要摸春堂的胸膛,春堂竟然嘿嘿一笑给挺了过去。那个女娃子就伸手去摸,这摸着摸着就把你儿子的腰给抱住了,你儿子也像抱麻袋似地两手一伸,把人家给揽到了怀里。这事情他们两个还弄得很鬼,有一天两个躲在集装箱里亲嘴,你娃手劲大,一揽后背把那女娃子抓疼了,就啊地叫了一声,这才露了馅儿。

“这狗日的没见过女人!”

两口子听完一脸的幸灾乐祸,嘴上却骂骂咧咧地装圣人。

问起那女娃子的情况,王胡说还没弄明白他就回来了。看样子八成是剩女,就是挑对象挑花眼了,嫁白头不甘心,嫁黑头没人要。也就是碌碡拉到半山上了,上不得也下不得,最后干脆就凤凰跳下架,在鸡窝里逮个大红公鸡凑合一下算了。

“出不了手的烂桃子往我娃的怀里塞呢。”

“嘿!搂草搂到个肥兔子,占大便宜了!”

王胡说,这城里的剩女都有文凭有工作,弄不好还有房有车,还都是独生女,只是城里的老牛都爱吃嫩草才剩下的,如果逮到我们乡里人的手里就是金疙瘩。

徐地主又问这年龄到底有多大,王胡说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徐地主老婆插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咱儿子也二十七八了,配得上。徐地主就给王胡哀声叹气地说:“太大了些,你嫂子比我才大一岁多,你看现在——”

“放啥臭屁呢?我可比你老娘活着的时候年轻多了!”

老婆突然回了这么一句,徐地主说话嘴巴里就打颤了,嘴唇抖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这时候老婆出去拿柴禾了,徐地主才接着问:

“女娃子俊不俊俏?”

“俊得很,俊得就像咱这儿夏天开出来的那大荔花。”

“嗨!庄稼汉丑妻家中宝,俊了不好,我那娃也是个老实疙瘩,怕领不住。你看我娶的你那老嫂子,赶到山里头叫(公)驴都不理。”

一听这话,王胡就把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笑喷在了刚跨进门槛的徐地主的老婆身上。

王胡走后,徐地主为剩女的事情琢磨了好长时间。心想,既然是独生女,也就是说没儿子,没儿子也就是绝了门户,这再大的家业也得归了闺女,也就是归了徐家。城里人都生得迟,闺女又三十出了头,弄不好她爹娘都六十多了,他徐地主五十不到,说不准还能进城享上福。真走了这步的话,那些搬上塬的人家,就得有人后悔得跳沟跳崖了。

过年的时候,王胡带话说是让在社火庙会上领春堂的工钱,徐地主就鬼追似地去了。领完钱他就试探着问剩女的情况,王胡一听就不耐烦地说,你娃看错了,人家是个婆娘了,连娃都叉下了。徐地主一听就很丧气,就拉着哭腔问王胡:

“都是别人的婆娘了,还缠我娃弄啥呢?”

“城里的女人尽弄这事情,男人一出海她就找你娃胡骚情。”

“这娃瓜(傻)得怎连闺女婆娘都分不出来?”

“嗨!这城里的闺女穿衣服,不是露奶就是露大腿,娃都几岁了的婆娘,头上竟扎个马尾巴辫子。我王胡在那些女人堆里滚了多少年了都分不清,不要说你那愣娃了。”

徐地主怕人听着笑话,就没敢再吭声,低着头叹着气回了徐家山。

接下来整整一个春天,徐地主一直都生着儿子的闷气。

开春后瞅着一山的田地没能力下手,把闺女和女婿都扯过来才勉强下了种。到了夏收时间,望着一夜熟黄了的滚滚麦浪,徐地主就差大声嚎哭了。狗日的这儿子,媳妇没抓上手,五黄六月里连个信息都没有了,难道说让我徐家绝了后不成?

徐地主到集市上雇请麦客,遇到了一个叫周棍子的老光棍。也就巧得很,这人和春堂一起跟着王胡到南方打工的,回来没几天。徐地主一听是这情况,就双手扯回了家,进门就上油拌干面和腊肉片子,吃得周棍子很快就嘴角流油放屁打嗝了。这个周棍子四十来岁,很早就没了爹娘,走到哪里都混着一张嘴。他说南方那地方太热,夏天扛麻袋时屁股沟里的汗都流成了河,实在撑不住就回来了。徐地主急着问他儿子春堂的情况。周棍子说热得受不了,都花雀雀乱飞了。春堂运气好,给港口当保安了。

“保安是弄啥的?”

“就是看大门。”

“要狗干啥?”

“这狗只会摇尾巴,不高兴了还拉个脸,见了领导也认不出来,弄不成事情。”

“那不是把我娃当狗用着吗?”

“谁说的?身上穿的是制服,腰里挂的是警棍,坐的是暖气房,一月能挣千把块。谁家狗能享这福!”

徐地主一听,心里就踏实多了。

周棍子说春堂又攀上了个女娃子,徐地主一听,喜得眉梢都快挨着嘴角了。周棍子说,春堂这娃话少人又憨,在食堂吃饭是吃啥都香,多一碗少一勺都行,让搬点煤抬点米面啥的,都是开口就到。食堂的老板是个进城打工的胖厨子,有个闺女,人长得乖巧周正,跟着给他记账。厨子瞅着你儿子顺眼,就给他闺女撮合,闺女竟红着脸点了头。这胖厨子本事大,已经抱上了港口领导的大腿,在城里买了房安了家。现在拉关系让春堂当保安,估计下一步坐个办公室问题不大,就是得给娃在城里掏钱买房。

“买房得多少钱?”

“听人家说得几十万。”

徐地主一听就额头上冒汗,半天不说一句话。

周棍子这人实诚,心里有话憋不住,一看就知道徐地主心疼钱,就说几十万不多,把家底子抖了也得凑,不然的话,娃就得像他一样把光棍当定了。徐地主只瞅他不说话,周棍子就又说,现在山里的儿子娃哪里还能找上对象,塬上娃找女人都难了。说现在的山里娃,不是进城买房,就是到塬上川里当上门女婿。这上门女婿还要陪嫁一处瓦房,得七间,还要带院子,也得个十来万。还不如干脆买到城里,一下弄成城里人。

“花那么多钱把房盖到人家门口,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在你这徐家山,肉包子连狗也打不着啊!”

徐地主一听又没了话。

这时徐地主的老婆过来接上了话茬,说是城里买房好,她往后就能进城给儿子抱娃收鸡蛋了。徐地主嫌贵说划不着,老婆说脱了裤子卖也得买。说着两口子又争吵了起来,周棍子劝架没劝好,还挨了徐地主老婆的臭骂。等她出去了,周棍子就低声给徐地主说,他在外打工也好多年了,城里的事情他都知道,买房归买房,想进城享福的事情就别做那个梦了。看徐地主还有些听不明白,他就说这进城跟儿孙住,得能当得了奴才。乡里乡邻的都知道,以你徐地主的精灵脑瓜子,在城里捡个垃圾还能过活。就大嫂子那个母狗护崽见谁咬谁的性子,给儿媳妇倒尿壶恐怕人家也不要。

夏收完了,徐地主就心急火燎地打听儿子的情况,好不容易打问到了电话,也拨通了好几次。春堂这娃本来就是个温口子,听他说话得用钱买,在电话上说话就更没了声息。徐地主问:“你当保安了吗?”春堂说:“嗯。”又问:“快进办公室了吗?”春堂也说:“嗯。”再问:“要买房子吗?”春堂还是说:“嗯。”气得徐地主把话筒摔了。

又到了年关口上,徐地主又找到了一个跟王胡搞装卸回村的人。这人是北山胡家的老大,去干装卸也没挣上几个钱,只憋了一肚子气儿,回来见了谁说话都跟镢头挖似的。徐地主一问春堂,他就说是娃在山里憋成了一块石头,又憨又愣又没脑子,追女娃子没追上让人家给耍了。徐地主一听也不由得满肚子来气。

这人说,胖厨子的闺女一见春堂就嫌他脸黑。不知是谁给她出的馊主意,说是用刮胡子的刀片能刮白。春堂被这女娃子勾去了魂魄,就接过刀片刮脸刮脖子。连着刮了几天后,这黑皮给真的刮没了。看着粉红粉红的,跟城里的女娃子脸上搽了粉一样好看,港口的干部见了都夸他由一个出土文物变成了白面书生。春堂娃一听他像书生了,就高兴得嘴咧二尺长。可还没笑上几天就又哭起来了,娃没法洗脸了,脸一挨水就跟火烧似的。跑医院去问,说是把脸皮刮没了,让不要洗脸,等新皮长出来。这样就熬了一个多月,娃脸脏得跟灶王爷的脸一样了。长好后脸更黑了,就是比包公白些。还有,就是娃的那双铁耙子手太显眼了。当保安有时候跟人家握手,一握人家就疼得喊爹叫娘。知道的人都争着来看稀奇,弄得娃好没面子。尤其是娃的手指头,又粗又硬,就像树砍倒后留下的秃桩。干保安要使对讲机,这指头一摁下去好几个按扭全响。买了个手机也没法用,急得恨不得用舌头尖舔。实在没招了就用牙签和火柴棍捅,那个胖厨子看了就直摇头。又说春堂文化低,满嘴的陇东土话,还受不得窝囊气。遇着当官的指手画脚,他就脑瓜子一甩说老子不干了!转身就回货场干他的装卸去了。胖厨子往回劝了几次没管用,一看这娃没啥出息,就把闺女的婚事吹了灯。

徐地主听完也没给胡家老大好声气。就骂儿子说这狗日的不愧是他徐地主的种,能算得过账!说保了人家的安全,谁来保徐家山的安全?有给人买房的几十万元,把徐家山都足足地弄成花果山了,娶个白骨精进门都不成问题!

一晃快到麦收时节。

跟王胡去南方搞装卸的人呼啦啦一下都回了村,就是不见春堂的踪影。这回不用徐地主再去打问了,徐家山方圆几十里到处都有他儿子的风声。大概的说法是,儿子春堂在南方的港口让一个小姐给缠上了,再不回徐家山了。徐地主是赶着驴驮着麦子上塬磨面时在磨坊里听人说的,一听儿子再不回来了,他当时就眼前一阵发黑。他悄悄去问一个长年进城的牛贩子:“小姐是不是高干子女?”牛贩子嘿嘿一笑说:“小姐就是旧社会的窑姐。”看徐地主还有些听不懂,就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卖B的婊子!”徐地主听完就两腿发软,差点儿没站得住。这还了得,香火没续上先把门风坏了,老祖宗能在地下睡安稳吗?徐地主气得快发了疯。他怨老婆这个丧家狗鼓动儿子出去打工,才弄下了这窝囊事情,就回去狠狠地踩了她几脚出了出恶气。只是腿抽回来得慢了,让老婆抱住咬了好几口,万幸的是,没有来得及抓他裤裆他就跑出了门。

徐地主没脸再到本村打问了,就去外村见了一个和春堂一起干过的。这人姓张,是民办教师,嫌工资低辞了职出去打的工,这一趟洋罪受回来还是觉得当民办教师好,又跑学校里哄娃娃去了。他说,一天春堂吃了晚饭没屁事情就在港口大门外溜达,旁边一个舞厅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好看的女娃子,身后几个男人提刀子追她。其他人都吓得四散乱跑,躲都来不及,春堂太木,站着没动,那女娃子就跑过来躲到了他的屁股后边。追来的人都长得像大烟鬼,一看春堂光着膀子跟座铁塔似的,就只是嘴里咋呼,却没敢往前扑。后来过来几个保安喊叫说已经报了警,拿刀追的人吓跑了,这事儿也就平了,他两个人就黏乎上了。一块的人都说那女娃子是小姐,春堂就是听不进去。一天都撞见那女娃子和男人钻一个被窝了,春堂都不相信,还听她胡诌说是强奸,把那个男人一顿黏面拳头,差点出了人命。现在是白天给她送饭,夜里给她当保镖,把下苦挣的几个钱都搭赔上了。

聊起进城打工的事情,张老师说乡里人进城干活,不是端盘子洗碗就是当保姆,干的都是城里人不愿干的,也挣不了几个钱。稍能挣多点的就得卖苦力和卖肉。干装卸就是卖苦力,女娃子在舞厅里让男人摸就是卖肉。再要挣大钱,男人就得卖命,女人就得卖B。像以前拐走春堂的对象桃叶的那个煤黑子就是在卖命,像现在缠着春堂的那个女娃子就是在卖B。徐地主不明白,这女娃子年轻轻的弄点啥吃不饱肚子却要弄这事情?张老师就说,现在这种事儿多,女娃长得好看又想躺着挣大钱,弄这再合适不过了。你看东山上的那一户人家,女娃子出去没几年,家里连楼都盖起来了,她凭的啥?徐地主说既然能挣大钱,缠我儿子弄啥?张老师说,城里女娃子多的是,下岗的都不会找个做小姐的,缠上你娃是她的福气了。说还是我们乡里人可怜,那么多黄花闺女在城里变成了烂鸡,最后尽让咱乡里的小伙子牵回了家。

徐地主哭丧个脸说:“你是老师有文化,给我出个主意,看儿子的事情怎弄?”张老师皱了一会儿眉头后说:“男女这事情,主要就是两句话,一是拔了萝卜有坑在,二是眼不见为净。如果能闭着眼睛咬咬牙,再出一口长气儿也就想通了。那女娃子肯定能买得起房,还把好几万的彩礼也省了,往后儿和孙都成了城里人,这个账划算得很。”徐地主听了直抿嘴唇不说话。张老师劝他回家好好算计算计。临走时又交待说,这一行的女娃子都随便得很,弄的事情连自己都记不住,这孙子是不是你们徐家的种就不能太计较了。

徐地主回家后,几夜没睡也没想通,就想把儿子扯回家来。可这天南地北的,电话打不通,人又去不了,弄不好失了儿子,连门户都绝了。为这事情他在没人处抹过好几把眼泪。

一天早上刚出院门,忽然听到山背后有唢呐呜呜啦啦地叫。五黄六月不过年不过节的,吹这个干啥?徐地主很纳闷,就急急忙忙地爬上徐家山顶往下看。绿油油的梯田里走着一行人,前边抬着棺材后边举着纸火,男人女人哭得哇哇的。真的是死了人。他顺着山坡往下走,想看个究竟,遇着个人一问,说是拐走桃叶的那个煤黑子死了,三天前矿井上出的事。徐地主一听愣了半天,而后冷笑一声骂是报应。

这时候有个媒婆上门给春堂说亲来了。说的是桃叶,还带来了她写的一封信和做的一双鞋。

“成了寡妇了才找我娃,不成——”徐地主的老婆先说了话。

“孤儿寡母没吃没喝了才想上门,不干——”徐地主后说了话。

信是写给春堂的,鞋也是做给春堂的。徐地主一把撕开信看,上面写的是:“只有你春堂哥才靠得住,才是我的恩人。”徐地主再没往下看,开口骂了一声:“放狗屁!”

媒婆把徐地主拉到院门外悄悄给他说:“煤矿赔了不少,门坎都踩破了。你把账算好了给我回话。”说完扭头就走了。

夜里倒在炕上,徐地主就开始闭起眼睛算账。这连母带羔拖过来就是三口儿,进门就有人叫爹喊爷。两个儿娃子吃不了几年闲饭,就是两个现成的长工了。都让他姓了徐,立了户,不都是徐家的香火?再生上两个娃,那徐家就真是子孙满堂了,还怕徐家山没人?虽说是寡妇了,也只过了煤黑子一水,肯定比婊子干净得多。堵在院门里头让她怀娃挺大肚子,不信种不纯。为了有把握些,第二天徐地主又去打听,天哪!煤矿给赔了二十多万。当婊子的就算不下炕,恐怕也挣不了这么多。“妈的,等了大半辈子,这一次总算时运到了!”徐地主这下是肚子里吃秤砣铁了心了。不过这儿子憨,脑子转不过弯来怎办?过了这个坎儿就没有这个店了,山里寡妇吃香他是知道的。

“我儿子满口答应了,过几天就回来办婚事。”

徐地主不是个一般人,搂到的兔子能松手放了?他马上给媒婆回了话,接着就打听到港口的地址,把信带鞋用特快寄了过去。而后又联系跟王胡干过装卸的人,准备花大价钱雇他们在麦收后一起去一趟南方,把儿子绑回家。这么大的买卖,总得掏点本钱。这个理儿他懂的。

这时运来了真是挡不住啊!没几天就有了音信。一天村上的大喇叭冲徐家山大叫,让徐地主通电话,声音震得崖娃娃顺沟顺崖地吼个不停。他连爬带滚地到了村委会,电话就打过来了。一问桃叶的事,儿子说已经联系上了。“这狗日的倒是比老子能算过账。”徐地主偷偷乐着唱小曲回了家。

没过两天,春堂就回来了。

到家的时候是中午。天晴得跟洗了一样,日头晒得火辣辣的,满山的麦子一片金黄,都翻腾着麦浪。春堂到家门口时狗都认不得他了,直是个汪汪乱叫。徐地主听到狗叫就出了门,迎面看到春堂站在门口。头发留得跟集市上的长毛贼似的,上半截身子光着,满身的汗往下流,头上还顶着几根麦草,手上提着衣服和包,瞅着爹不说话,只龇着个嘴笑。

“咋这个样儿?”

“路过桃叶家给帮着割了一亩麦子。”

“包里咋都空着的?”

“带了好些吃的,都让桃叶家的娃娃给掏空了。”

“看你狗日的那点儿出息!”

责任编辑 张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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