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的述职报告

马汉卿

1

魏胜利是中学语文老师。当了五年老师，觉得很没劲，就报考了公务员，结果被录取了。

魏胜利到环保局报到，局办主任带他到局长办公室面见局长。局长办公室还有其他几位副局长。局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显得很瘦小。局长戴了副眼镜，梳着大背头，很斯文的样子。魏胜利也戴了眼镜，他扶了扶眼镜，看清宽大的桌子后面坐着的局长是陈规矩老师，他怯怯地叫了声：“陈老师。”陈局长愣了一下，从老板椅子上站起来，打量着魏胜利：“你……”

局办主任小李说：“局长，这是新招聘来的魏胜利。”陈局长绕过办公桌，走到魏胜利面前，认出魏胜利是他的学生，连说：“好好，太好了。”陈局长转过身，对其他几位副局长说：“小魏是我当老师时教过的学生，文章写得很好，文笔不错，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陈局长特别介绍了虞副局长，说他是老革命、老资格的环保专家，平时要多听虞副局长的指示。

魏胜利面向虞副局长深深地鞠躬。其他几位副职都过来握手，表示热烈欢迎。

魏胜利很高兴，陈局长让他兼任秘书工作。想不到初到新单位，遇上了过去的老师，真是幸运。魏胜利读中学时，陈规矩是年级主任，同时兼高一班主任。在魏胜利眼里，陈规矩是个很有心计的老师，调教学生很有一套。

那年，班上有个女同学长得很漂亮，两个眼睛水汪汪的，同学们称她为“班花”。班花经常向魏胜利讨教学习经验，解疑难题，弄得魏胜利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有一天，魏胜利就写了封信偷偷寄给班花。想不到班花直接把信给了陈规矩。

魏胜利吓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每天上学如同上刑场一样。然而，陈规矩却一直不找魏胜利谈话，这简直是一种煎熬，魏胜利快崩溃了。终于，陈规矩找魏胜利了，让他晚上放学后到“冻美人”健美室等他。

陈老师不叫他到办公室训斥，而是到“冻美人”！“冻美人”是几个时尚的女老师根据人体学原理建造的健美室。工作原理是女性在寒冷的条件下护肤养肤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且能锻炼体质。男人到“冻美人”健身主要是使身体获得抗寒的效果。据说，男人到“冻美人”锻炼一段时间，整个冬天不用穿厚衣服，还不感冒。

陈老师带着魏胜利进到“冻美人”，已经有几个男人穿着单薄的衣服，或者是赤裸上身，坐在那里经受抗寒锻炼。陈老师选了个单间坐下，让魏胜利也坐下。魏胜利不敢坐，挺得直直地站着。

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魏胜利感到一阵透彻骨髓的寒冷，不由自主筛糠样抖成一团。突然他脚一软，跪了下去，对陈老师哭道：“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陈老师冷笑一下，说：“如果你觉得你的青春很多余，可以随意奢侈浪费，那么，我每天请你到这里来浪费吧。”说完，陈老师走了，留下魏胜利发呆。此后，魏胜利不敢胡思乱想了，专心读书，最终考上了大学。

2

魏胜利上班的第二天，陈规矩局长就叫他过来。陈局长拍着一本材料说：“这是我的述职报告，是办公室李主任写的。写得不好，我很不满意。”陈局长把材料推到魏胜利面前说：“你拿回去看看，动动脑筋，把这份材料写充实。”

魏胜利捧着材料说：“好，我一定尽力写好。”魏胜利准备走了，陈局长说：“这是我在市长面前的述职报告，写好了，我念起来生动，市长听了也高兴，这对局里的工作有好处的。”魏胜利拼命点头，说保证完成任务。

魏胜利认真看了遍述职报告，觉得报告还不错，就是用词还不够贴切，而且内容不够丰富，应该在实际工作方面多挖掘些内容。于是，他就上网查看了一下，发现有很多有关环保方面的材料，基本是大同小异。于是，他就下载了一些，把这些材料安放到述职报告中。述职报告本来有10页纸张，现在有15张纸了，洋洋洒洒一大本。

述职报告交给了陈局长。魏胜利就在办公室里忐忑不安地等着陈局长的意见。上午十点，陈局长叫魏胜利过去。陈局长对魏胜利说：“今天下午，你跟我到三江印染厂去看看污水处理。”魏胜利说好。

下午三点，魏胜利跟随陈局长、环境监督科科长等人一起到了三江印染厂。印染厂几个领导已经在等候了，陈局长一下车，企业领导就上前握手寒暄。污水处理站长在前面带路，领着大家进了个铁门。

从印染厂流出的工业污水黑得像墨汁，还有股怪味。污水处理站的四台暴气机正开足马力运行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物化生化处理机也都在运转。魏胜利明白了陈局长带他此行的目的，他对陈局长说：“我现在对环境保护有了更深刻的感性认识。”陈局长不无骄傲地说：“这才是我工作的重点，这是我几年来不遗余力拼命抓环保的成绩呀。”

魏胜利说：“我明白了述職报告的重点在何处了。”

陈局长笑嘻嘻地说：“你的悟性不错，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3

回到局里，魏胜利就把原来的述职报告推倒重写。他费了一周时间，总算把报告写出来了。报告送到陈局长那里，一天后，陈局长叫魏胜利过来说：“不错，我只稍微动了一下，你再改改就行了。”

魏胜利信心满满地回到办公室，他想，在陈局长的培养教育下，他一定会很快成长为一棵大树。

魏胜利的手机响了，他一听，是相亲的女孩打来的电话。女孩叫陈琳，是市一中的老师。半个月前，经人介绍，魏胜利与陈琳相亲，魏胜利对陈琳很满意。姑娘长得像棵白扬，挺拔而飘逸。但是，见过一面之后，陈琳就销声匿迹了，也不知她的态度如何，弄得魏胜利坐卧不安，茶饭不香。现在陈琳打电话约他，魏胜利高兴得像喝了酒一样，幸福得满脸通红。

陈琳说，今天晚上十点，请他到小饭馆吃夜宵。魏胜利不知道陈琳什么目的，就提前十分钟到了那里，点了几个菜。陈琳一到，坐下就吃。吃完夜宵，陈琳说到外面去走走。魏胜利求之不得，急忙到超市又买了一些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们打的，到荷塘园下了车。这里是新建的江滨公园，是休闲娱乐的好去处。公园依河而建，圈出一个巨大的湖，满湖荷花。他们沿着河边慢慢走，一会儿，天上月亮从云端钻出来，照得河面一片浑浊。开始时，魏胜利以为是看错眼了，他把眼镜取下，擦了擦镜片，再看河水，依然是一片浑浊。他呆住了。

陈琳问他怎么停下了？魏胜利说：“你看这河里，水怎么这么浑浊，还有怪味飘过来。”陈琳停下，往河里眺望，果然是一片浑浊。陈琳说：“肯定是印染厂偷排污水。”魏胜利说：“不可能，我到印染厂污水处理站去看过，污水是经过严格处理才排出来的。”陈琳说：“那这污水从何处来的？”魏胜利说不出话了。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多钟，魏胜利独自到河边查看，结果又看到一河污水。魏胜利怀疑是印染厂偷排污水。魏胜利把他看到的情况汇报给陈局长，虞副局长也在场。虞副局长说：“有这种事？你没有看错？我们市的环境保护一直是受到上级肯定的。”虞副局长不相信魏胜利的话，认为是魏胜利看花发眼。陈局长则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在暗示什么。

第三天晚上十一点多钟，魏胜利又去看了河水情况，结果还是一片浑浊。他就想用相机拍下来。但是，河面上很黑，根本看不见河水的真实面目。魏胜利就找了个矿泉水的瓶子，装了些河水。瓶子里的水是黑乎乎的，足以说明情况了吧。

魏胜利把污水放在办公室，想等到明天上班时给局长看看。但是，他第二天上班后，发现瓶子不见了。魏胜利问李主任。李主任说把瓶子扔了。魏胜利说：“瓶子里的水是我从河里装来的，说明印染厂偷排污水。”李主任说：“你真会开玩笑，我们市的河水质量是达标的，省环保厅也现场查看过，给予高度评价。现在你说印染厂偷排，那就是说我们过去都在弄虚作假，欺骗上级？”

魏胜利呆呆地看着李主任。

李主任拍着他肩膀说：“你刚来，不知这里的情况，你要学会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知道吗？”

魏胜利的心往下沉了沉。

晚上，陈琳邀魏胜利到河边散步。他们一直逗留到深夜还呆在河边。这时河里的水开始变黑了。魏胜利说：“肯定是印染厂偷排污水，可是虞副局长不相信我的话。李主任还暗示我不要乱说话。”陈琳看着他，半晌才说：“有些事你得動动脑筋，走曲线救国的路子倒不妨一试。”魏胜利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把印染厂偷排污水的事公布出来，就等于把环保局的成绩给抹杀了，也等于告诉大家，媒体上报告的“本市环境质量达标”完全是骗人的瞎话，市领导会不高兴的。

这样一想，魏胜利知道陈局长为什么不敢承认印染厂偷排污水了。

4

魏胜利准备把改好的述职报告交给局长。但是，去了三次，都没见到局长，他去问局办主任小李。小李说：“局长住院了，你不知道？”魏胜利吃了一惊：“局长生什么病？”小李说：“胆结石。估计局长要挨一刀了。”小李还告诉魏胜利，下周一，省环保厅厅长将到市里来调研，了解环境保护情况。小李说：“陈局长交待，他的那份述职报告就作为向厅长汇报的材料。但是，必须交给虞副局长看看。”

魏胜利回到办公室，再看了一遍述职报告。他突然觉得这份报告几乎都是讲假话，印染厂分明在偷排污水却不敢说真话。魏胜利决定孤注一掷，把这件事捅出去。他立刻复制了一份报告，里面的内容作了重大修改，把他看到的情况全写进去了。

魏胜利把没修改的报告拿去给虞副局长看。

虞副局长再过一年就退休了，但他却握有实权，据说，陈局长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虞副局长一直想自己扶正，但因为他的学历太低，只有中专文凭，于是，他就想到了陈规矩。陈规矩与虞副局长是一个村里出来的，按辈分算，虞副局长应该是陈规矩的叔叔。陈规矩书呆子气很重，把这样一个人扶到一把手位置上好胡弄。于是，虞副局长就动用市里的关系，把时任教育局副局长的陈规矩调过来当了局长。在环保局，名义上是陈局长当家，实际上是虞副局长说了算。大家都在背后喊虞副局长为“虞老板”。

魏胜利决定捅一下环保局的马蜂窝，他想反正自己才来不久，大不了不在环保局干，凭他的本事，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虞副局长看了那份报告，很满意。他说：“陈局长住院了，三五天也出不来，向省厅汇报的事，就由你负责。”魏胜利问：“这合适吗？”虞副局长说：“你是陈局长的秘书，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也是陈局长的意思。”

机会来了，魏胜利决定豁出去了。

汇报那天，魏胜利念了那份修改过的报告，不啻是扔了个重磅炸弹，全场都惊住了。虞副局长几次想打断魏胜利的发言，都被厅长制止了。

魏胜利一念完，厅长就宣布：“我们将立即展开调查，如果属实，将追究现任领导的责任。”如果不实，将追究魏胜利的责任。厅长同时要求参会的本地环保官员一律不外出，手机上缴。结果，此次夜间突击抽查，查出共有十家企业在半夜偷排污水。这一结果导致环保局虞副局长一手遮天的局面被揭开。虞副局长被撤职。陈规矩因为工作不力，未能同消极落后的行为作斗争，得了个处分，但继续留任局长。

5

星期一上班，魏胜利去向陈局长辞行。他还没去局长室，陈局长先打电话叫他过去。魏胜利跨进局长室，就交了辞职报告。陈局长问他：“这是什么？”魏胜利说：“你看看就知道了。”陈局长看了个头就问他：“为什么辞职？”魏胜利说：“我给环保局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当然得走人。”

陈局长笑了起来，他说：“你捅什么娄子，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魏胜利呆住了。陈局长说：“你知道陈琳是谁？她是我侄女，我让她故意拉你到江滨公园散步的，你就能发现了印染厂偷排污水。”魏胜利明白了，陈局长在厅长来之前故意装病的。他住进医院之后，虞副局长才会放松警惕性，才会同意陈局长提出的让魏胜利替他向厅长作汇报。否则，陈局长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虞副局长牵制，甚至是限制。

魏胜利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写一份反映污水处理真实情况的材料向厅长汇报？”陈局长说：“你这些年的情况我都熟悉，你一直在写一些思想深刻，文笔犀利的杂文。你敢想敢写，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有你这种思想境界的人，哪里会允许企业偷排污水呢？”

魏胜利笑了，他说：“究竟是当过我的老师，太了解我了。当年你把我叫到‘冻美人冻一冻，我就老老实实读书。现在你把我放在秘书的位置上，我必然会冲锋陷阵。”

陈局长笑了：“所以说你不能走，我准备请你当办公室主任。”陈局长的意思是他们师生携手并肩努力奋斗，环保工作一定会有新局面。

魏胜利欣然接受了老师的邀请。

（责编/朱近）